第二十七章

这几天陈设过得很混沌,每天像是机器人一样在学校和医院之间打着转儿,没有思想,只有本能。

说不上特别难过,甚至是没什么感觉,她有时候坐在公车上发呆,这些,阴霾和迷雾,如同眼前的堵车成场,终究会过去的。

郭晨申请颓废,基本上是她弄什么他就吃什么,像是一个呆呆的木偶,由着她摇摆指挥。毫无一丝波澜的表情,像是百年枯井,兴不起半点涟漪。

陈设看着心疼,可是她没有办法理解。她的世界简单得近乎透明,甚至没有这种无能为力的神情俱疲,没有这样一汪死水的波澜不兴。至少现在,她的生活是属于现世安好,因为有唐南,她甚至连就业压力都不必有,面试旷到只需要一个电话。

叫她如何听得到,这个世界倾塌的声音。

郭晨疲惫不堪,这巨大的悲痛远远超过他的承受能力,那天倒下之后便再也没有振作。整日就是和陈设无言对坐,不是那种“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温情诗意,而是仿佛连空气都静止的死气沉沉。阳光猛烈,有时候照得人睁不开双眼,预示着这个城市不同于以前任一个夏天的闷热。

有时候也会大雨唰唰地下了起来,噼里啪啦打在医院明亮的玻璃上,像是小时候打在隔壁人家窗户上的弹弓子。一下一下,络绎不绝。

郭晨终于说了这么久的第一句话:“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她跳了起来:“啊?你醒了,饿不饿?”

郭晨几乎浅笑了,她才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多么愚蠢,他又不是昏迷。

“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了。”他转过头看着滂沱的雨势,像是整个大河的倾倒,泼下成全整个城市的凉意。

陈设依旧不放心,走近他,摸了摸额头,还好,前两天一直断断续续发烧。医生也是不厌其烦地来了又来,说是情绪性发烧。索性,现在安然无恙。

郭晨就势抱住她的腰,细细喃着:“陈设,让我抱抱。”她动不了脚,低头就看到他耳侧的头发竟然隐约生出银丝,竟是月异当时暖,清照鬓发白。她一个没忍住,泪也像是窗外的雨,湿答答落了下来。

不知道说什么,他们就只是这样安静地相拥,陈设无意识地用手理着他的头发,心里想着,总会好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门被推开的时候陈设本能地转头,竟然是李岩!她顿时有着说不清楚的尴尬,手脚都有些不知所措。

郭晨也感觉到她的不正常,转过头看到她,依旧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李岩也有些和陈设一样的感觉,讷讷地开口:“郭晨,我……我姑姑住院,我听说你在这里,就,就顺便来看看。”

一代天骄的校长之女竟然说话也会紧张到结巴。陈设想到她素日里的嚣张跋扈,几乎要笑出声,这倒真是应了那句一见君子敛眉眼了。

不过这倒是件好事,郭晨正在低谷,需要的是全心全意为他的人,而李岩,性子顽劣正好缺个人管教。陈设不无得意地想,当初自己的被甩,完全是顺应天命啊。

她忙着牵枝拉叶:“哦,李岩啊,你现在有空吗?”

李岩忙点头。

“那正好,我下午还有点事,不能陪他了,你能帮我照顾下他吗?”

继续点头,竟然露出难得一见的羞涩之意。

陈设出门的时候轻松地喘了口气,颇有些大功告成的得意。

李岩端端正正坐在床边,几度鼓起勇气开口,终于还是没成功。

郭晨心里疲惫,什么都不愿意细想,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一句:“我已经没事了,你忙去吧。”

李岩这才急急抓着他的病好衣服宽大的袖子:“我不忙。”

他懒得再纠缠:“不忙就回学校去吧。”

她终于被逼到极点:“我有事要告诉你。”

郭晨是有些奇怪的:“那就不要吞吞吐吐了,直说吧。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畏惧好牵挂的了。”语气里无处不透着绝望和厌倦。

便就是这一句,一并让她心亦凉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上次的学习报告做得很好,系里决定批准你留校任教兼公费读研了。”

而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一双眼睛黑得像是没有星星的夜里,没有半点光芒,片刻,点了点头。

李岩关门的时候小心翼翼,走进医院的电梯里才觉得失望和伤心像是中心广场的喷泉,不断地往上冒,没有尽头。电梯如镜,里面的人面目苍白,双颊消瘦,只是眼神里,闪烁着点点星光,如同将要坠落的流星。

她其实很想冒着这场大雨冲出去,狠狠淋上一场,洗刷掉她在这个世界这么多年都没有过的辛酸和苦闷。指甲紧紧掐进肉里,她拼命忍住泫然欲落的眼泪,吸了吸鼻子,还是撑起伞,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和她最爱的人,哪怕是郭晨也不行。她似乎终于明白母亲平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良苦用心了,宝宝,你以后可不要像妈妈一样不懂事哦……

陈设算是切身体会到人世变幻无常和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义了。譬如她在空濛大雨中正淋得酣畅时有一把黑色的打伞遮住一方天空挡住如注的大水,她很卡通很梦幻地看过去,竟然是何雅。

她确定她有一瞬间的怔忪,认不出眼前这个干练精神的职场女了。何雅笑得坦然:“怎么,不认识了?”

她这才明白过来,直点头:“记得的。”

本来她单方面觉得这样唐南前后两届女友的身份会让两人气氛提不起来,可是却出乎意料的和谐。她承何雅的好意坐在车里的时候,才不得不承认何雅比她有魅力多了,当初唐南真的是弃周鼎宝康瓠了,通俗点说就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何雅穿着黑色的职业套装,样子神采奕奕,注意到陈设再偷偷打量她,不禁莞尔:“不用看了,我已经不是你的敌人了。”

陈设大囧:“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跟之前比很不相同。”

何雅偏过头:“哦?是么?这么大的雨,唐南舍得把你丢下?”

“他不知道我在这里,不是来找他的。”她这才想到已经有几天没有跟他联系了,这几天心里乱糟糟的,竟然把他忽略了。

陈设无意识问出压心底的问题:“你们那时候相处得好吗?”她确实很好奇,不过是因为经朱祥分析,她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正常。

果然,何雅了然地笑:“怎么?出问题了?”

她急忙摆手:“没,没事。”

何雅一副你不用掩饰的表情,她看着陈设一脸紧张,额头布满水珠,也来不及擦干,不施粉黛。有着青春洋溢的稚气,像是几年前的自己,不过是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唐南其实有很深的心结。”

“呃?”她一脑袋问号。

何雅羡慕她的傻气:“唐北。”

陈设这才有些模糊:“她的恋兄癖?”

何雅摇摇头:“可不是这么简单,某种意义上来说,唐南对她的宠爱几乎也到了一个极点。”

陈设依旧不大明白,转不过弯:“这不正常吗?”

何雅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嗤笑:“你跟我那时候一样单纯。那时候唐南的世界里事业第一,唐北第二,然后才是我这个所谓的女朋友。”

“他们并不是亲兄妹,甚至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

这才是重点。

陈设如遭雷劈!那么之前她心里仅存的侥幸已经荡然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