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儿一直等到夜晚, 才偶然听到小狐狸的书房里有响动。
没有开灯,风吹窗纸哗啦作响。
“蛟儿,是你吗?”媚儿亲昵地称呼着, 心里记挂着那个让她怜惜的赖皮狐狸。
呜呜的几声哼唧唧的声音, 小狐狸又换做瓮声瓮气的声音说:“你去睡觉好啦, 我想自己睡, 倦了!”
媚儿心想不妙, 平白的小狐狸如何自己留在书房,想他刚从金毛狐王那里回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事, 或许……
媚儿在门外千方百计地劝解,总算说服小狐狸开了房门。
此刻的殷蛟已经又变成了那只小狐狸, 屋里光线黑, 借了月光媚儿见到一只狐狸嗖地蹿到了榻上, 躲去了一角。
“蛟儿,你父王他, 他又打你了?”媚儿猜出几分,殷蛟的爪子在榻上乱挠,愤愤地说:“谁让他是父王,不讲道理的!”
媚儿警觉地问:“可是因为你帮我搭救元朗的事?”
话音一出口,小狐狸蹿起来一把捂住了媚儿的口, 那双狐狸特有的乌亮的吊眼水盈盈如天上的星星在银河摇荡一般, 他微微摇摇头。
媚儿这才注意到小狐狸的爪儿在发颤, 在仔细看他身上, 大腿上和背上有的地方肿胖, 有的地方毛粘去了一团。
“你受伤了?”媚儿关切地问,小狐狸卧在她怀里静静地说:“不要声张, 我歇息片刻就好。”
缓了些时候,小狐狸同媚儿商量:“媚儿,我送你去江南小住一些时候可好?健康城,如儿就要回来,你们同去。秦淮河,梅花山,很美的风景。你只等我到春残花尽,我就去寻你们。”
媚儿心里开始盘算,如何小狐狸忽然要离开京城,不解地问:“是你父王逼我们离开京城吗?”
“不是我们,是你!”小狐狸更正道。
春尽,那该是科考殿试杏榜下来的时候了,到那时大局已定,元朗是否能中状元就知道了。
“你们还是要阻止元朗金榜题名?”媚儿问。
小狐狸只说了句:“天意不可违!”
诚挚的目光望着媚儿,似乎在对她说:“你总是要体谅我的难处。”
在监牢中的满腹义愤,打算搭救义父卓不凡的想法,如今都要迫不得已被搁置,媚儿心内惨然。
她想想说:“可我不能眼睁睁看到大明的疆土被外族入侵,无论如何要救义父出牢笼重回边关。你若是应了我,我就去健康。”
四目相对,小狐狸用茸茸的大尾巴盖了面颊卧在榻上说:“晚了,你们去了天牢的事,西王母已经知道,黑狼王去告了状,说是我在暗中帮你坏了西王母的大计。今日父王大怒是要捉你给西王母个了断,你知道结果的。”
黑暗中一片沉寂,静静的,媚儿心里满是回天无力的无奈。
“卓不凡,你救不下他了,我去阎罗殿查过,他的阳寿只有五十六岁,他命已至此。至于元朗,我向黄台吉大哥说了好话,他同意只要元朗不同女真后金国作对,他们是可以重用元朗。后金一旦得了大明的江山,会改国号为大清,元朗在大明做状元和在大清做状元又有什么差别?”
听了小狐狸的安排,媚儿本来对他的怜悯忽然被愤慨取代,大声质问:“这是什么混账话?如若大狐国被黑狼国兼并,你可愿意给黑狼国称臣?”
话不投机,小狐狸翻身无语,忽然嗖的一声跃上房梁隐去。
媚儿在榻边愕然守了寂寂长夜,似乎一涉及到大明江山的话题,二人只剩争吵。
媚儿拿了些补药去看望从大牢中出来的元朗。
元朗来到京城本来是住在会馆,因为迷恋影梅阁的名妓秦小小,才移居到了影梅阁旁的一座幽雅的庭院。
媚儿男装出入,来到了元朗的住所,远远看到门口停了许多车马,豪华气派。
走近前,媚儿一打听,周围围观的街坊说:“这宅子里住的书生好学问,被当朝的九千岁魏公公看中,要收做螟蛉义子了。”
有人咒骂,有人羡慕,七嘴八舌议论不断。
还有人起哄说:“这宅子里住的书生可是走了红运,听说前些时候被京城花魁名妓秦小小看中,秦小小为了他闭门谢客呢,两个人日日饮酒弹唱贪欢,羡煞多少男人?如今又被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看中收做义子,祖坟冒青烟呀!”
媚儿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怎么也不信元朗是趋炎附势之辈,会攀附在魏忠贤名下。但眼前的场面又不容她不信,步履踟蹰,盘桓一阵漠然离去,快到家门,才想的将手中的药扔去了废物堆里。
“姐姐!如儿回来啦!”
媚儿一抬头,如儿伸开手兴奋地跑过来。
“如儿,你回来啦?”媚儿迎上小如儿,看着她清秀娟丽的笑脸,关切地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抬眼就看到多尔衮英气勃勃的身影就在眼前,虽然是十几岁的孩子,多尔衮却生得腰身体魄矫健如小豹子一般。
“媚姐姐,多尔衮送如儿回来了。我们就在承德外办了货就回来,并未走远。如今边境不太平,哥哥不让带了如儿远走。”多尔说话举止都如成人,都说塞北的孩子成年得早,如今看还真是如此。
但自从知道了边关战事,听说女真人入侵,媚儿就总觉得是遇到了宋朝金兵胡马窥江的那段历史,总是难以接受这些异族的朋友。
“边关起了战事?”媚儿故作糊涂地问。
多尔衮一怔,不知如何解释,敷衍道:“我们也是到了张北被当地的居民劝回的。”
见到如儿平安回来,媚儿也放了心,准备饭菜给两个孩子洗尘,心里却总是记起元朗给九千岁做义子的事,心里想来就觉得恶心。想想牢中的义父卓不凡,怕还不知道此事。忽然又记起义父亲手交给元朗一个信札,让他转交给什么人,心里更是担忧。这才是内忧外患了。
元朗又来寻媚儿,但媚儿避而不见,她心里有苦,却又无法对小狐狸说明。
这天媚儿在后院晾皮货,多尔衮也欲要告辞离去回塞北。大地回春,皮货也不会再有销路。
媚儿帮了将店里的皮货晾晒封存,将自己那双名贵的靴子晒好后问多尔衮:“多尔衮,我的一位好友也想要这么一副上好的海貂皮靴子,你可能帮姐姐找块儿皮子?雪白的。”
多尔衮一怔,随即回应:“媚姐姐,这个海貂皮是我们部落的宝物,多年难得一块的。”
媚儿寻思着卓干爹的话,又看看多尔衮友好的眼神,丝毫没有戒备的样子,起码对她是一片坦诚。
可是为何这个孩子要是敌人之子?要是侵犯大明疆土的人?
傍晚时分,元朗来了,广袖锦袍,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来见殷蛟。
媚儿很是惊讶如何殷蛟和元朗又重续旧好,在花厅把酒言欢。
多尔衮也在座,几人谈笑风生,媚儿送菜时只听到几句:“卓不凡该死,他一死就万事大吉!”
元朗应了说:“那封给信王殿下的信函,千万不要说是元某透露给你们的。”
下面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很小,媚儿再听不清。
在窗外,媚儿心扑扑乱跳,元朗叛国,同小狐狸狼狈为奸要帮后金灭大明不成?
思前想去忧思满腹,如儿看出些端倪,喊了媚儿到了一旁,嗫嚅道:“姐姐,有个事,如儿想对姐姐说。”
媚儿拉了如儿去灶间,如儿低声说:“姐姐,我本来要随黄大哥去塞北,可是走到半路,就遇到了大队的鞑子兵,他们都是黄大哥的手下,喊多尔衮做‘贝勒’爷。多尔衮也是带兵打仗的,我听那些人说,他们要攻打京城,现在大兵压在辽远城外。姐姐,他们是坏人吗?我听百姓们说,如今的卓大人就是宋朝的岳父,遭了魏忠贤这个秦桧陷害入了大狱,黄台吉大哥怕就是金兀术了吧?我们总不能和金兵为伍,可是多尔衮是如儿的好朋友,这可怎么办呢?”
媚儿坐在干稻草上沉默不语,她也难以有个良方处理如今的局面。她同元朗青梅竹马,元朗的性格她最知道不过,如何元朗会投靠魏忠贤?元朗也变成了软骨头?
“媚儿,你怎么在这里?快去热酒!”小狐狸进来,看看揉泪眼的如儿,又看看一脸愕然的媚儿。
“怎么,不舒服了?”小狐狸关切地问,媚儿赔了笑脸摇头。
如儿乖巧地端了锅里热出的酒向外去,小狐狸安抚媚儿说:“良禽择木而栖,你也莫怪元朗,毕竟他辛苦了一场为功名,得罪了九千岁也不值得。”
事情远非媚儿相像的那么容易,第二日,官府来人抓多尔衮。
多尔衮正在梦里,见到提了钢刀来的官兵,奋力抵抗。
混战在一团时,媚儿被小狐狸拉住,直到多尔衮寡不敌众被绑出了皮货店,如儿哭着追了出去。
小狐狸问媚儿:“是你向官府告密?如何官府知道多尔衮是后金大汗努尔哈赤的儿子?”
媚儿摇头,她曾想过抓下多尔衮,但是她毕竟不忍。
“姐夫,救救多尔衮,救救他!”如儿哭得眼泪涟涟。
殷蛟鼻子里发出哼声,摇头道:“如若不是你们,那就只剩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