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三点,朝霞仍在,红蓝相间如油画般铺开的光彩映在天边。
党玥寻思着昨夜的梦。她仍处于惊醒的余韵之中,乃至贴身婢女服侍她时,她也表现地那样自如了。昨夜她以第三人称的视角见证了那个梦,看到了呼喊着“阿姨”和“小猫儿”的另一个党玥。前者明显是陈朝庶子对于亲生母的称呼,而后者也符合这个朝代的取名风格——这是依靠“原身”的记忆得知的。
自“穿越”后,她很快便确定自己拥有九皇子的绝大部分记忆。此刻她察觉到了九皇子记忆中的一些信息:皇子有时活得就像个正常孩子;有时却会突然昏沉过去,做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比如找到花园里草木最旺盛的那片土地,痴痴地用手指来回捻那块地方的土壤。
党玥打了一个冷颤,她穿越前是某名校的农学生,这动作分明是她改良土壤时爱做的。她怀疑,昨夜的梦并非单纯的梦境,而是某种启示:莫非九皇子并不是单纯的、有别于自己的一个灵魂,而是和自己有关?
她转头望向婢女,话音带着几分不确定,道:“小猫儿?”
婢女先是一愣,随之露出了两个小虎牙,兴奋道:“郎君是想起我了吗?”
党玥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直言道:“只记得了这个名字。”
“这个小名可是您给我起的,能想起来可真好!奴婢以为这是好兆头,没准儿郎君今天还要碰上什么大好事。”小猫儿笑眯眯道。
党玥挺欣赏小猫儿的吉祥话。她想起古装剧里佳人们打赏奴仆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问道:“我有什么可赏你的吗?”
由于党玥尚未封王,也不曾有食封,故而相较诸王来要囊中羞涩。小猫儿是婕妤悉心培养的婢女,平时已经了不少的赏赐,便道:“九郎君能赏我什么?不如,就等您封王、出阁(注:成年后离开皇宫)后,让奴婢继续伺候您吧!您尚未封王,将财物用于经营自己要紧。”
党玥应了一声,不再客套。回味着封王二字,她突然愣住:昨日醒来以后,她便一直随波逐流,还未全面考量过自己当前身份的处境。
昨日从尚药局出来后,她还向婕妤问了些封王的事情。通常皇子都会封王,只是受宠或者有才华的会早些。像九皇子这样不受宠的皇子还有几人,大多数会钻研文章和书法,好赢得圣人青睐以早些封王、获得食邑。此外,朝中皇子成年后,会有一两官职在身。虽然少数是遥领,只拿个名号,但大多还是需要亲身担任。按党玥的想法,过去有失魂症的九皇子,成年后可能只会遥领某个偏僻地方的职位。可如今九皇子清醒了,又有天生的武才,党玥很难否定自己要亲往上任的可能。
她也了解到,如今东宫仍是废后所生的皇子,而婕妤属于废后阵营,东宫和她九皇子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天然的盟友。如今太子没有生母家族的助力,不说岌岌可危,但要真正坐上宝位,还是需要不少人的助力。若有争权之事发生,党玥作为太子的天然盟友,必然会被卷入其中,而她为了保全自己,也必然需要动用一定的钱财和政、治力量。若是真要亲往任职,这些力量对于党玥更是重要,方便某些政务不说,也有助于做些地方上的联络。
她也想到些逃离一切、远离皇室纷争的法子。但她也很清楚,如果自己选择这条路,她身后的人们未必能够安然无恙。尚且她正猜测“原身”与她有很亲密的关系——虽说这还未确定,但一想到梦中“党玥”的喊叫,她便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婕妤、小猫儿等人受难。
在得知真相以前,她决定履行皇子的职责:学习、经营,封王、出任,保护自己——和关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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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人在小书房举行了束脩礼。大门外,一身青衿袍的党玥对着侍读的方向做了个礼,口中念念有词,一位宦官当做传令人,在这丁点大的地方,为九皇子和侍读传音。这套束脩礼本是用在官学上,而官学拜师时的场面何其大,自然需要一位传令人。如今,在这小地方拜师却来了一位传令人,其实是为了维护皇家脸面,以表尊师之意。
仪式中,两人如做戏般,一个敬仰另一人的才学,一个自谦假意推辞。经历这样的套路,两人才正式有了师徒的名义。
众人退下后,小猫儿掩上大门,与师徒一同留在屋内。
渐渐地,屋内燃起了一阵香雾,烟烟袅袅,令学子感到温暖而专注。侍读考校了党玥的识字水准,又问了一些书中的问题。党玥经历过现代的高考,又有在这个时代的识字记忆,倒是能通畅地作答。末了,见到侍读点头后,党玥才后知后觉地惊怕起来:九皇子的失魂症也才刚刚痊愈,像她这样流畅地应答,会不会太过招摇?
还没能党玥畅想完,侍读就评价道:“九郎君的学问不算太差,倒是和我九岁的男弟差不多!”
这话有些模棱两可,也不知是夸是损。不过,既然经历了检验,党玥自然也发现了自身的不足,于是虚心拱手道:“敢问先生,学生应当在哪些地方上努力呢?”
侍读答道:“九郎君的作答清晰,思路无误,甚至还有些新意。只是看过的经典和文章太少,引据和文辞尚需磨炼。”
党玥对此毫无异议,便道了谢。侍读也依照党玥的基础,为她安排了当日的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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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党玥再次拜师。比起文人的束脩礼,武人倒是直率简单,直接检查资质、开始学习便是。习武时,党玥只觉气息通顺、筋骨爽利,身体比穿越前自如数倍。而这师父又不是一个纯粹的武夫,他的教导、指点地正巧到位,让党玥学习得极为轻松。如此下来,尽是让党玥两世以来第一次感到体育课的快乐。
甫一下课,便有几位端丽的宫人,花团锦簇般,笑吟吟地围了过来,道:“郎君有请。二娘子要请您一同玩耍。”
宫中能被称为“郎君”、“娘子”的,莫过于诸位皇子皇孙了。党玥再仔细打量,几位宫人确实像在服饰哪位贵人,相貌端正之余,姿态、衣料、乃至身上的香气都比寻常宫女要强些。她本无宫中人物的记忆,昨日却托婕妤得知了:圣人膝下有皇子十数人,而公主仅有寥寥五人;子女中最得圣心的,便是二娘子昌平公主。
党玥第一时间却对她们的话产生了怀疑。她一个不受宠的九皇子,何德何能会吸引昌平的兴趣?她又该如何确定,面前的宫人,确实是昌平公主的人呢?她一时紧张,斜眼瞥了被挤到一旁的小猫儿。小猫儿有所感应,心里回忆起昌平身边的人物,似是有其中几人?但她又像是不认识另外几人?
小猫儿憋红了小脸,在众宫人的包围下,竟也紧张得难以开口。此时,领头宫人才想起什么,恍然大悟般掏出了一块小牌,致歉道:“是奴婢几人失敬了。请郎君看看这块儿牌子。”
确定过后,九皇子主仆二人才跟着宫人们,忐忐忑忑地去到了昌平的所在之处。
穿梭许久,党玥才听到少女的嬉笑声。众人之中,昌平公主坐在上端的亭子中,举着个小杯不知在喝些什么,白玉般的小臂上套着几个精巧逸秀的手钏,面色沉静而安定。宫人上报了九郎君的到来后,昌平公主才瞰睨了一眼,不急不缓地从座位上站起。
这样的动作在党玥看来,不像傲气的体现,倒是有几分王者从容的感觉。只见下一秒,公主便突然笑了开来,像是一簇花儿在脸上绽开了般,倒没发出一点声音。她走下亭台,握住了党玥的双手,问道:“男弟久病多时,未曾见过世面。为姊有幸得了许多佳友,常常一同作乐。九郎如今痊愈了,可愿意与众友一齐玩耍?”
党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儿,免不了一番吃惊。同时她心里也犹豫着,昌平的邀请究竟是利或弊?她联想到方才那些宫人的样子,觉得或许可以以小见大。那群宫人邀请她时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但也意识到了突兀之处、还给她道了歉。
仔细一想,此事于她可能是利益更多,党玥便没有拒绝。于是低头作了个礼,道:“自然是愿意的。希望阿姊不要嫌弃小弟才是。”
公主眨眨一双美目,牵起党玥的手,朝诸人说道:“我家九郎病好了,我却还没送礼。不若,就在旬假的时候,由我出资主办一场宴会,令京中好些子弟与九郎结下善缘。”
亭下众人当即叫好。有些活泼的姑娘家,心思又灵敏的,马上便凑了上来,和党玥说起宴会上的社交和娱乐。而昌平则立在原处,时不时发话几句,点醒时而感到迷糊的党玥。随着聚过来的姑娘们越来越多,党玥逐渐与诸人熟络了起来,也一点一点学到了社交上的常识和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