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大捷!定襄大捷!”
一个骑士身骑快马, 背插红旗,招摇地奔驰在大街上,直奔未央宫, 也将塞边战事获胜的消息散播向大街小巷。那些身处街旁屋内的百姓闻声欢呼, 奔走相告, 立时让长安又一次热闹得如同过节一般。刘陵坐在马车内, 掀起车帘, 看着好像是自己打仗取胜的人们,面沉如水。
“陵翁主。”车外左吴脸色也非常难看,如今刘彻毫无顾忌的将刘建上书公布天下, 指摘淮南王过错,已然显示出长安对淮南政策的改变——再也没有怀柔安抚, 剩下的将是□□裸的绞杀。如今再加上这定襄捷报, 大军回转, 那……
刘陵的目光凝睇着不再洒脱自负的男子,心中也是纠结不已。她没有出声, 只是等待着,看他要说什么。
左吴低声道:“翁主,长安非久留之所,必须尽快离开。”伍被说得不错,现在不是时机, 淮南也没有可以与刘彻抗衡的力量。大王这么急, 急着激怒一个吃饱了的老虎, 无疑将自己, 将翁主, 将这个淮南都推上险境。而这一切危机也都与苏飞他们三个人有关……这三个人原本在山上呆得好好的,为何要突然下山, 搅和到这里,难道真的是怕项婉儿替代他们在淮南的地位么?
刘陵忽然问:“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最好……”
“父王什么时候行动?”刘陵抬眼注视着左吴,出口打断对方的话,“你这么急着来,连在别居呆着的工夫都等不得,是不是情势已经迫在眉睫?”
左吴沉默片刻,最终点头,以更加低沉的声音道:“大王调兵奔庐江郡、会稽郡,衡山王也将出兵策应。”
“怪不得……”怪不得这些天那些和自己交好的公卿们都变了脸色,躲避自己如同躲避蛇蝎,原来症结在此。他们恐怕听闻不好的风声,害怕和自己一起沾惹麻烦……刘陵垂眸,眼睑遮掩住冰白乌墨的眼珠儿,也遮住眼里冷冷清清,是非分明的光芒,绝美的脸上也笼罩起一层淡淡清冷、孤决,她不屑地轻笑,那些男人啊,真不是个男人……
“知道了。等我去见过平阳公主给她贺喜之后,再回来和你商量。”
左吴迟疑,“翁主最好立刻动身。”
“急什么,”刘陵一脸妩媚,斜睨着左吴笑道:“红旗捷报给大将军府又添光彩,我此时去恭贺,可对淮南只有好处,绝没有坏处啊。”
左吴神色一凛,刘陵已然让御者扬鞭催马离开。
可最终刘陵没有到达大将军府,她离开左吴,刚刚走一箭之地,便被廷尉署的人阻挡住。那些如狼似虎的胥吏们表面很客气,可实际却极为坚决地请刘陵去见廷尉大人。
刘陵脸色一僵,却很快又笑起来,道:“我也正想见见你们的廷尉大人呢,没想到却被他抢先了。”说着,刘陵便用那双柔媚的眼睛凝睇着这些据说比小鬼还要难缠的的胥吏,妙眸笼起一层朦胧的轻雾,透出一抹撩人的春情。她如此言语,如此表情就好像她并不是去见主掌刑狱审判生死的酷吏,而是去会一个许久不见得情人。而那些被刘陵用扫到的男人们,很快就在这种醉人的眼波中弃甲投降了……
而留在原地、注视着马车离开的左吴则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绝望地闭上了眼,昔日大汉的名将对这些廷尉署中小吏们畏惧颇深,可见这些人的凶恶,如今陵翁主进入那种地方,只怕……忧虑的同时,男子可开始追忆长安城中还有那些人可以用。
在左吴四处打探刘陵下落、想方设法救护翁主的时候,一封告发淮南王谋反的奏疏也到达了未央宫,上疏中将淮南王谋反的详情全盘供出。
“这个伍被的上疏可真是时候啊。”刘彻将奏疏放在案上,起身来回踱步,回忆当年召见那个风采照人的少年的场景。那个少年小小年纪博学多闻,对朝政也颇有见地,浑身上下洋溢着自信的神采,却又不咄咄逼人。可他那温和之下,刘彻还是发现了和自己相同的野心,伍被好像是说他要成为功在千秋、名垂千古的名臣,就好像他的先祖伍员一般……而他刘彻的也是在那时明确要成为千古一帝。
“陛下!”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外面传来,由远而近,然后一个激越尖锐的声音禀告,“陛下,红旗捷报,定襄大捷!”
刘彻停下脚步,一怔,继而脸上止不住涌起喜色,他大步走到几案之后,一甩大袖,命令:“召!”
报捷的人疾步走近殿内,跪下那高高擎起捷报。内侍接过,又转交给天子。刘彻急不可待的展开,去看捷报中的战斗的经过,当他看到卫青诱敌深入,形成合围,大败匈奴之战,目光中不禁显出一道锐光,暗道这卫青道士越来越会打仗了。可这赞叹并没有持续很久,刘彻就看到赵信投降,苏建兵败之事……
这个失败让此次战斗蒙尘,留下了不光彩的一笔,刘彻看了一眼报捷的兵卒,长吁口气,继续向下看。
周围的人因刘彻这意味不明的目光而屏息,不明白天子到底是何意。可他们正琢磨的时候,刘彻忽然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好!好!好个霍去病!”
底下的人听到天子如此笑声,也跟着放松了一口气。
刘彻大笑毕,挥手让报捷之人退下,然后他将这份捷报和淮南来的消息摆放在一起,沉吟片刻,命令,“立刻召集内廷官吏到宣室殿议事。”
“喏!”内侍答应着,退下。
刘彻一把抓起那份捷报,揣在袖里,然后起身,步向室外,直奔椒房殿。
椒房殿内,皇后卫子夫一边看着儿女们嬉戏玩耍,边和平阳公主闲聊。卫皇后自入宫,给皇上生下四个孩子,不过只有年纪最小的据儿是个男孩子,也是她的希望。平阳公主说话的时候也笑意盈盈地看着这几个孩子,不过她目光更多的停留在卫长公主身上。看着看着,平阳公主忽然感叹,“这日子过的可真快,如今妍儿都是个大姑娘了。”
卫皇后的目光也转向长女,微微叹息一声,才语带抱怨地说:“这个丫头整天疯疯癫癫的,你说她哪里还有一点点女孩儿家的样子?”
“我看倒是很好,”平阳公主对卫皇后笑着劝道,“妍儿大气,自小又极有主见,你看皇上在这么多公主之中,最使喜爱她,不就因这股子无所畏惧的脾气么?我看你也别总是约束她。等到妍儿出了嫁,守规矩的日子很多,现在还是让她好好的玩儿吧。”
“怎么你也这样说?”卫皇后无奈地笑着,“要是她以后……”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惊呼,接着刘彻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妍儿,你这匹小野马往哪撞呢?”
“我们玩儿好好的,是父王撞上来的,怎么能怨我哪?”少女娇嫩的声音轻呼着,带着几分爱娇。
“听听,听听,”刘彻对着迎上来的两个女子,道:“这小嘴可真是能胡搅。”
“那也都是像你,”平阳公主笑道:“你小时候可比她淘气。”
刘彻拍了拍女儿,朗声笑道:“这丫头确实有我几分当年的脾气,就可惜了是个女子。”
“女子有什么不好?省着给你拼命去。”
“我听出来了,姐姐这是怨我呢?怨我老是让卫青出门。”刘彻从袖中摸出定襄的捷报,对着姐姐笑道:“幸好我带了这个东西过来,也好让姐姐安心。”
“什么?”平阳公主瞟了一眼,却没有接。
“定襄捷报。”刘彻铿锵有力地,“卫青他给朕打了个打胜仗。这卫青是越来越会打仗了。”
平阳公主脸现喜色。
“不过最让人吃惊的还是霍去病那小子,”刘彻将话题转向霍去病,“他头一次跟随大军出征,就敢离开大军,深入匈奴腹地百余里,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杀匈奴大父行,生捕罗姑比,其锋芒不比卫青弱……”
卫子夫嫣然笑着,仰头倾听着丈夫说话,目光一如十多年来的柔顺,和对面前这个男人敬慕,至于柔顺有多少,敬慕有多少,那有卫皇后自己心里清楚。
而一旁的平阳公主听着听着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明明卫青是大将军,明明这场战斗中卫青才是指挥着,为什么弟弟却只说霍去病?她从刘彻态度的变化中,隐隐感到什么事情在改变着,而这种改变决不是他所希望的。
卫皇后的孩子们也都聚拢在父母身边,听着父亲说话,卫长公主清澈的目光中,第一次出现了困惑。
刘彻注意到女儿神情变化,不禁拍了拍少女的头顶,叹息,“妍儿啊,可惜你还小。”
刘妍此时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是身为跟随刘彻十多年的妻子,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却明白刘彻的意思。两人心中顿时升起截然不同的感受……
当日,刘彻离开椒房殿后,便将淮南之事交与内廷讨论,第二□□会时又在承明殿上晓谕群臣,在群臣中掀起一股巨大的波浪。公卿大臣们对于淮南王谋反之事义愤填膺,谴责不断,纷纷请求惩治淮南。即便有些人对此保持怀疑,在此情此景下也不敢质疑这封出自淮南王心腹伍被之手的奏疏真假,最终只能保持沉默。当然沉默不与的人中也夹杂着公孙弘这等自诩身份、没有开口的人与汲黯这类明了天子心意不欲做口舌之争的臣。
不管朝堂上怎么热闹,汲黯明了:这些人都是在按照天子的心意行事。而天子的心意就是要加强中央集权,推行《推恩令》,削弱诸侯王实力……所以挡住这股潮流的最大阻碍刘安,必须要退出这个舞台,不管他有没有谋反!当然,刘安有过逃脱灭国的机会,只要他能抓住贤德的美名。毕竟能羁绊住天子脚步的朝野舆论曾对刘安有利,而天子也不能不考虑先皇临终的嘱托。可惜……
汲黯眯缝起眼,暗道:可惜刘安识人不清,居然让个小小伍被抓住把柄,告发他为谋反不惜与匈奴联盟。唉,这个奏疏一出必然让淮南人心尽失,舆论朝向天子。想那刘安也算是大才,怎么就做出这种糊涂事呢……
果然如汲黯预料,最终刘彻以非常果决地态度,命令廷尉前去淮南逮捕淮南王及太子,同时诏命各地郡守严加防范,将淮南国所谓捕捉盗贼、开赴边界对抗南越的叛军扣押,若有反抗,一律绞杀!
针对淮南的各种命令迅捷却又有条不紊的执行下去。各郡县兵马频繁调动,地方官吏紧张谨慎戒备,唯恐在这又一次的权利变动中,失去立足之地。
而长安的百姓们却依然在这暗涌的潮流中,自得其乐,细数一个又一个新一天的来临,在这黑夜与白天的交替中,满心期待的等候着获胜远征军的归来。
不过,对有些人来说一晃而过的日子,对另一些人却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当廷尉署大牢中关押的刘陵知道伍被上疏告发淮南王为谋反联合匈奴,皇帝已经下决心要对淮南下手消息时,时间就变成了一种严酷的刑法,狠狠地折磨着她。
紧接着,关于淮南的各种消息纷至沓来:
淮南王想要发动国中的军队,又恐怕国相和大臣们不听命,就密谋假装宫中失火,欲引国相、二千石大臣前来而击杀之,不遂;
淮南王派人身穿抓捕盗贼的兵卒的衣服,手持羽檄,从南方驰来,大呼“南越兵入界了”,以借机发兵进军,目前淮南王的军队已经入庐江郡、会稽郡;
神女项婉儿、豪侠郭解被太子刘迁杀害,横死于淮南王宫,震动淮南朝野上下;而淮南王却欲保全太子,又想杀害淮南国相,以及发出不平之声的官吏;
太子刘迁被逼自刭,却未能丧命;
……
而刘陵最后收到的是一系列消息就是:淮南王宫被围;淮南王刘安欲自焚于东宫殿,获救,接着刘安和淮南太子、王后以及三千宾客尽皆被逮捕;负责的官吏搜出了谋反的器具,包括皇上的印玺、丞相、御史、大将军、军史、中二千石、京师各官府令和县丞的官印,邻近郡国的太守和都尉的官印,甚至还有朝廷使臣和法官所戴的官帽……
听完这一切的刘陵除去脸色一片惨白之外,神情却是异乎寻常的冷静。一种决绝的、死心塌地、致死方休的神采,气势磅礴的笼罩着她整个人,让这个本就风华绝代的女人放出一种莫名的震撼力,令人肃然起敬。
那个通风报信、想要借此得些好处的胥吏看着刘陵此时的神采,竟觉得她是如此高贵,原本想要亵渎之心顿时收敛。
忽然,刘陵眼眸转向胥吏,眼波盈盈潋滟着,柔声叫道:“好人儿,好哥哥……”说着她靠近那已然自己突如其来改变而惊得有些不知所措的男人,用温柔、娇媚,又带着楚楚可怜的眼神觑着对方,“你好人做到底,帮帮我。”
原本不安好心的胥吏立刻被刘陵的眼神,刘陵这一声“好哥哥”,迷得骨软筋酥,差一点什么都答应了。可做了多年胥吏的习惯,还是起了作用,让他颠颠倒倒的神志留下一丝清明。这丝清明让他没有立刻答应。可是心中却不断的感叹:这个妖精啊!风情万种的妖精!她有时候可爱,有时候温柔,有时候热情,有时候任性……感觉就像天上变换不定的云,从不同的角度看有不同的形态。但这样的美人与性命相比,依然是性命更加重要!
所以,男人的贪心的表情中隐藏着一抹小心,手却已经摸上了刘陵的身体,“你要我帮什么?”
“好哥哥。”刘陵依偎着男人,任其所为,“好哥哥,我要见见你们的廷尉大人。”
男人的手一顿,目光中有着怀疑。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哥哥你为难。我是有密报,能保全性命的消息。” 刘陵微笑着,笑容中充满了诱惑,“我若能保全性命,一定会好好报答哥哥你。”
男人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