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不关心自己孩子的母亲,高夫人看着高瑞消瘦的脸庞,心疼得发慌。高瑞小时候身子便不大好,那年腊月掉进池塘里边,捞上来的时候双眼紧闭嘴唇青紫,她都以为高瑞的眼睛再也不能睁开了,上天庇佑,高瑞活了过来,可落下了一身的毛病,就连七月的天里边都要在衣裳外边罩一件外衫。
“瑞儿,你身子不好就不必出来了,走着路太累。”高夫人举起帕子擦了擦眼睛:“你父亲与大哥不过就是去西北几个月,到十一月份就会回来,又不是第一次去,你便不必要执意出来为他们送行了。”
高瑞勉强笑了笑,望了望身边的高安:“我与大哥每年见面的次数不多,不是他去了军营,便是我卧病在床,今日难得身子舒畅了些,总得来相送才是。”
高良点了点头:“瑞儿也是一片诚心,只是身子要紧,坐坐便回院子去罢。”
一家人坐在一处说了些话儿,高三小姐代表着几位庶出的小姐撒着娇提要求:“父亲,我们姐妹今年还想要父亲带些上好的毛皮回来,我要做三件大毛衣裳,你给我带几块狐狸毛回来好不好?一块黑色,一块白色,一块杂色的。”
高良今日很是高兴,见着心爱的女儿提要求,点头答应下来:“没问题,回来准有!”转脸看了看秋华,高良放缓和了声音道:“老二媳妇,你要带什么?你祖父可要添几件大毛衣裳?或者,”高良略微沉思了下:“我看看能不能弄到虎皮,用那个做坐垫是极好的,虎骨泡酒还能防治腿脚不方便。”
秋华微微低头:“公公有心了,秋华代祖父谢过。”
“今年你姐夫也会跟着去西北。”高良若有所思的看着秋华道:“听说长宁侯府家兄友弟恭,你们姐妹间关系都很不错。”
这大约是要自己向春华替他拉拉关系了?公公在这正三品上边也做了好几年了,一直没有挪窝,早两年跟着镇国将军去西北打北狄人,战功平平,无功而返,也就分了些战利品,并未得升迁。听说这立军功不仅要靠机会,也要看主帅提拔,若是给充足的兵马,又派着去做手到擒来的那种事儿,保准便能青云直上。若是主帅不看好,派的事情全是重活累活,说不定敌军还没见着,自己已经就送了半条命。
“我大姐姐心地极是和善,对容府每个妹妹都好。”秋华望着自己的脚尖,裙袂下露出一点点梅花红的鞋面儿,上边绣着半朵白色的玉簪花,清淡妩媚。
“既然你大姐姐对你好,你也该多去镇国将军府走动走动,姐妹间不能疏远了。”高良见秋华一直不肯回应他的话,有些着急,索性直奔主题。
还是按捺不住了,秋华心里微微一哂,公公这正三品的官儿当得腻味了,只想突破三到二上边去,从二品与正三品虽说只差一级,可待遇却大不相同。“公公,我前几日去薛尚书家的荷花宴时还看到了我大姐姐,与她提起过公公要跟去西北的事情。明日我便去镇国将军府看看大姐姐,让她与大姐夫说说这事儿。”
见秋华十分上道,高良的紫堂脸变得红通通的一片:“如此甚好,那便要劳烦老二媳妇一趟了。”
刚刚想答话,对面的高瑞又咳嗽了起来,捂着胸口喘个不停,高良与高夫人有些紧张,站了起来围到高瑞前边去问情况,秋华刚刚好歇了话头,这样虚伪的客气来客气去的,实在有些不习惯。
“哎,三哥哥这模样……”旁边高三小姐摇了摇头,拉着秋华的衣袖低声说:“好多年了都是这样子,幸亏家里有钱供得住,名贵的药材流水一般买进来送到他院子里,否则落在寻常人家,老早不行了。”停了停,高三小姐又咬着牙齿说:“我们府里头每年的进项总归有一大半银子花在他那病上了!”
虽然声音说得很低,可秋华却依旧觉得那凉薄的话就如小刀一般刺在她心里,这高府的兄妹情分竟是这般淡薄,高瑞都病成这样了,几个庶妹在一旁很是漠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见秋华眼神有些惊奇的看着自己,高三小姐委屈的撇了撇嘴:“二嫂,你不当家自然是不知道这难处。我们兄弟姐妹多,父亲银子进项却没多少,大姐姐出阁时才打发了一万两压箱银子,她还是嫡女都是这个数,轮到我们还能有多少?”
“银子是身外之物,只要人在就好。”原来是担心自己加装,秋华有些难受,就是因着这些阿堵物,便将兄妹间的亲情一笔抹了去?看来高夫人根本就没有请娘子来好好教这几个庶女,否则高三小姐也不该这么大大咧咧的说了出来。
“二嫂,我和你说,我这个三哥哥实在荒唐,他从小便爱和丫鬟打打闹闹,都病成这样了,还戒不了女色,那可不是咎由自取?院子里有两个通房,听说都不是省油的灯!”高三小姐见秋华不认同自己的话,偏了偏头,又找出些诋毁高瑞的理由来:“他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吃再多药也没法子!”
秋华捏了捏高三小姐的手:“你乃是未出阁的小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仔细旁人听了去风言风语的说你。”
“这又不是一个人这么说,大家都是这么在说他。我是听我姨娘说的,姨娘说,这女色最最沾惹不得,再这样下去,恐怕三哥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贴着秋华的脸几乎在耳语:“大家都说三哥哥活不过两三年了!”
这高三小姐真是被高夫人捧杀了,这样的话都能随随便便说出口,以后出阁到了婆家肯定也是个不讨好的。秋华怜悯的看了高三小姐一眼,若是得夫君欢心,或许会说是娇俏可爱,但若是不喜欢的,恐怕成亲以后就会失了他的心。
高瑞那边好不容易停了咳嗽,高府小聚已经没了兴致,高夫人陪着高瑞回院子,高良与高安两父子又去了演武场,几位庶出的小姐都各自回了自己院子,大堂里边只剩下刘三小姐与秋华。
“弟妹,咱们走,我去你院子里坐坐。”刘三小姐兴致勃勃的赶了过来,伸手便来拉秋华,眉毛眼睛挤在了一处:“你知道三弟是什么病吗?”
秋华摇了摇头:“我很少见过人生病的样子,故而不知。”
“听旁人私下里说,三弟得的是痨病,无药可治!”刘三小姐笑着望了秋华一眼:“他当然要来给公公和哥哥送行,见一面少一面呢!”
这句话说得极是欢快而轻松,仿佛就在说一只猫一只狗般,秋华默默无语的走开到一旁去,高三小姐与刘三小姐的话让她心底有一份浓浓的凉意,这高府比起容家,里边的人实在太不忠厚。一个小姑子,一个大嫂,都在笑嘻嘻的睁眼看着高瑞倒霉,虽然说高瑞小时候曾经在容家做客的时候对她动手动脚,她也讨厌他,但她却觉得还不至于要如此去诅咒一个身患重病的人。
痨病,确实无药可救,而有些人分明没有生病,也照样是无药可救了。
秋华瞥眼瞧见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穿着深蓝色褙子的婆子,那是高夫人的一个管事妈妈,也不知道她将刘三小姐的话听去了没有,若是拿了去报给高夫人听,还不知道高夫人会如何诊治刘三小姐呢。
高夫人将高瑞送回了自己的院子,看着丫鬟们将高瑞扶到床上,又端了那已经预备下来的药喝下,心里才稍微安稳了些。高瑞此时也没方才那样咳嗽得厉害,只是脸上的胭脂红更深了些,胸口不住的在上下起伏,喘着粗气不歇。
丫鬟点了一炉安息香,过了一阵子高瑞总算渐渐平稳了下来,高夫人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轻轻的走出了儿子的内室。
“将碧云碧霄喊出来。”走到院子门口,高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吩咐范妈妈:“两个小浪蹄子,非得好好教训她们不可。”
碧云与碧霄由范妈妈带着走了出来,两人都穿着水碧色的衫子,肤如凝脂,峨眉淡扫,眼若宝珠。高夫人见了她们走过来时,腰肢软款如三月嫩柳一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她们两人重责二十板子!”
碧云与碧霄唬了一跳,慌忙跪了下来:“碧云碧霄哪里做错了,还请夫人明示!”
“哪里做错了?”高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你们这两个晚上都撮弄着瑞儿与你们翻云覆雨,这才将瑞儿的身子淘澄空了,你们以为我不知道?”
两人的脸变成一片雪白,望着高夫人拉长了的脸,不由得全身觳觫:“夫人,是三公子他自己要求奴婢们服侍他,奴婢们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撮弄他做这事儿!碧云碧霄知错,以后绝不会由着二公子的性子来,还请夫人息怒!”
“你们两个小浪蹄子!”碧云与碧霄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高夫人心里更是有气:“快些拉出去打板子,不给你们些惩罚,怎么能让你们长记性!”
范妈妈应了一声,叫了高瑞院子里几个婆子拖了碧云碧霄就走,高夫人看着那两个纤秀的背影,心里依旧愤愤不平:“竟然让我的瑞儿着凉,实在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