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京都一片火热,都街巷百姓聚在茶肆听书看戏,有钱的便去街角的茶楼也不过是听书看戏,李记的酸梅汤依旧是盛暑六月的佳品,来买的人自是不少。顺着酸梅汤的铺子看去,是一条远远地长队。
而此时的朝廷亦如这天气也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因为身在边关的二皇子来报,炽焰已在回京途中,跟随二皇子一同归京的还有五皇子冷勋与柳景轩,朝中对柳景轩跟随五皇子之事甚是不解,更是争议很久,有人说柳景轩是为报恩在跟随这个毫无前途的五殿下,也有人说柳景轩是不想缠在夺嫡之争便找了五殿下当挡箭牌,毕竟除了柳景轩,朝中在没了一股势力支持五殿下,而这个五殿下也真是太过平庸。
冷勋平庸这事情流熏承认,只是他确不承认那柳景轩是为了报什么恩德,每每他护着冷勋和那人叫嚣起来,他都是那副你奈我作何的嘴脸,而冷勋却终究是那种怯懦的样子,流熏也是自小听着苏家的传奇长大的。原对那家族也是极为敬仰,那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而每次他护着冷勋的时候,柳景轩就总说:“你这么看重他,不是……”
每每听景轩如此玩笑,那流熏便会红了脸,急了还会抽出利刃,只是却从未伤过景轩半分,因为寂刃的刀总比他快上一步。
景轩与炽焰归朝的马队并未同行,景轩先于炽焰,马队快到京都的时候,一阵打闹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而那车却一刻都未停下,不久之后,寂刃便道:“我们已被引上山。”
“是谁的人?”
“像是漕运码头的人……”寂刃的话音才落,那他身后便传来一阵如雷的吼笑:“小刃,没想到,一年多没见,你还记得师兄,真不枉师兄我疼你一场。”
听到那声小刃,寂刃便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世上这般叫他的只有一个人,那人性雷,乃是如今的漕运帮主雷翻江,雷翻江年少拜师神剑,据说那拜师的时候更是荒唐,他上山拜师,原本神剑不收徒弟,却恰好那时犯了酒瘾,而这雷翻江平生不好美艳,不好美食,唯独只爱美酒,所谓臭味相投便是如此,因神剑犯了酒瘾,雷翻江以酒为诱饵,就这般成了神剑门的大弟子,而寂刃拜师的时候已经是神剑的第七个弟子,也是最后一个,所以师兄们都叫他小七,而如今最大的大师兄雷翻江已经年过天命,不知道如今埋伏在这等的是什么。
掀开马车的帘子,一向不苟言笑的景轩嘴角都瞥了一抹笑,这更让寂刃有些脸红,他还未说话,就听雷翻江与景轩道:“奶奶的,当你爷爷就把老子的爹逗的差点赔了性命,今日你又来祸害老子。”
听他如此说,景轩笑道:“如今引我来不是为了要我祸害你的吧,还是你馋了那女儿红。”
听到那女儿红三字,雷翻江的眸子不觉闪起了亮光,世人只知道苏家足智多谋,却从不知道苏家历代都是酿酒的好手,尤其是苏镜所酿的女儿红,当真是色如琥珀酒不浊。那酒美的即使是宫廷的御前贡酒都不及那女儿红的千分之一。
而此时他却没有喝酒的性质,树丛间的篝火越来越旺,雷家侍从抓来的野兔子在火上烧的极香,看着被灼烧的兔子,雷翻江道:“景轩,这一回算是我欠着你的,日后你若有什么事情我雷翻江送了这条命也会陪你。”
饮着杯中的酒的景轩笑道:“你有那么多姬妾,命留给我做什么。”
见他还开得起玩笑,雷翻江道:“我不知道那人为何知道我与你相识,但这锦囊而来那日,我雷家的人便不知不觉的失踪,到如今已然有二十余口,若非是在没有办法,我如何也不会引你来这山中。小七知道我的为人。”听到雷翻江叫小七,寂刃下意识的抬起头,却是一张有些无奈的脸。
放下兔子,翻出怀里的锦囊,雷翻江递给景轩,那纸条上写着:“引景轩入东山,事成主上重赏,事败满门皆亡。”
把那纸条扔进火里,景轩笑道:“若事情当真如此,我也会这么做,况且你努力了半辈子才有那么一个儿子……”
听那话雷翻江的老脸更是红的里外透彻,低着头,许久都未在说话,他第一次遇见景轩那年,景轩还不过就是个少年,身旁跟着一位清秀的小姐,像是眼睛有些不好,眸子呆呆的,而那时他坐拥七海三江,谓是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那样的少年,不卑不亢,像是天生就带着一股桀骜的贵气,精致的脸如精雕细琢的白瓷,见景轩第一面他便说,你若是个女娃娃,老子早抢了你当我的八姨太,可惜这么漂亮一张脸了。那时天下除了帝王家他的船最多,而景轩就是为了借船而来,可是天下人皆知他雷翻江爱船如命,宁可陪着金银也从不借船,那少年却说:“你若借了,日后所得百年之后千秋用之不竭。”
他一笑问景轩:“来借船的那个都是小心翼翼,你凭什么这么说这样大的话,老子又凭什么借你。”
转过头少年道:“你一点你祖宗的德行都没有,当年你叔伯拿出五十万两都未曾皱一下眉头,而今我不过接你几条破船。”
那时在雷家,苏轩与他爹拜把兄弟柳镇江的故事传的极多,却没人知道内里始末,而他听了那话就已明白,这少年与苏家有关,那时也不知道为何,竟然就信了,七条江船价值百万,却一字未留,他就让他这般带走,而最后那少年也像他说的一样,还回的七条船中,条条满载白银,足足三百万两的白银,三百万两,足足能买下十几个雷家。那时他更是确信这富可敌国的少年与苏家的关系,不然谁又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又不惊动朝廷的情况下掏出三百万两白银,苏家存银如国库的传闻自古就有,百万千万都不在话下,毕竟一个家族随着历朝历代走到今日,会是如何的辉煌。
抬眼在看景轩,他究竟与苏家有什么关联,他到如今都不明白,而能让寂刃这样的人跟随的人,也定不是凡人。
就这般他们在山中竟然住了六七日,雷翻江本就理亏,自是好酒好肉的伺候着,而这六七日,炽焰已经一路到了开封,从开封到京都不过三日路程,按此推算,不出三天,炽焰一行一定会到大都,而那个把他困在山上的人,也一定会在炽焰进京前放他离开,炽焰与冷勋回京的车队,若是少了一个柳景轩便没意思的多。而相比把他困在山上的人也一定是个喜欢玩的人,想到那个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景轩不觉笑了起来,那笑容在黑夜的山中,灵动雅致。
从北掳启程回京那日炽焰问他:“若冷勋登基,苏家能保他盛世江山么?”
看着炽焰,他笑了很久才道:“世人都以为只要苏家肯助,帝王坐拥的定是盛世江山,错了,其实苏家做的只是助明君登基,号令天下,与国泰民安,日后的事情就不属于苏家了。至于冷勋,他能得到这个江山,必然会守护这个江山。盛世任是那苏轩,苏妄言,苏长歌在世都不能允你的。炽焰若不放心,大可以异军突起,得江山,我保你盛世天下。”
听他如此说炽焰一愣,太子死后,他对江山之位多了几分抵触,倒不失为别的,终究还是不能踏出争夺天下的那一步,南泽,安靖,冷勋,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随一个师傅读书,因为没有争夺储君之事,过的还算快乐,可如今。
“算了,冷勋能得到这个江山,必然会经历腥风血雨,若是那时,他便也长大了。”
身着战甲的背影,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退尽了霸主之气,战场厮杀磨砺着他不想争夺江山的心,如果圣上恩德,允炽焰卸甲隐匿天下,恐怕他会比得到这个江山还高兴,那就像苏轩说的一样,他说,即使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我不爱的就是不爱,可如果是我苏轩喜欢的,就是泯灭良心,我该夺还是会夺过来。人这辈子,只有这一世,干嘛不活的开开心心。
苏家历史中有太多的大人物让人敬仰,也有太多的盛世江山让后辈推崇,只是他却独独好奇一个苏轩,到底是如何一个人,会有这样的本事与魅力,在缜密的头脑下又是如何的可爱,若是他早生,或是苏轩早生,他一定会见一见这个传说中苏家最为不羁的一个承继者。
想到苏轩,景轩的嘴角不觉就挑起一抹笑,而此时,深山中的雷家别院,那株昙花开了,深夜,窗外一抹昙香飘来,似有似无,却如幻如梦,闻着昙的香气,他难得有兴致推开了那扇木窗。
听到那推窗的声音,坐在房顶喝酒的寂刃道:“那日你不还说,江山一日一变,而今怎么又这么清闲的任雷翻江把你关在这。”
“有些事情是要以进为退的。”推开窗,那香气更浓烈了。而那笑容却不似刚刚的淡雅,深邃了许多。
喝着酒寂刃又道:“其实你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从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像。”
“像谁?”
许久之后饮尽牛皮袋子中烈酒的寂刃才道:“像云峥……”说完那三个字,寂刃便消失在了这茫茫夜里。
而景轩也没有去问,他是哪里像云峥,又是如何的像。
山顶上的雷家庄园,虽然不是纵横百里的大宅,却也精致巧妙,找了一坛子女儿红,寂刃躲进了那六角的小亭,身后是连绵不尽的山峦,眼前是精致小巧的布景,而心在两年之后再提到云峥却不似往常那般平静,更多很多说不出的东西,压在心口。
而景轩真的和云峥很像,一样的聪明灵慧,把每一步都安排的恰到好处,一样的笑脸迎人,却在笑容之后隐藏着真正的自己,他十五岁那年从千百名影子中被挑选而出成了太子云峥的影卫,在那时候的他的心理,帝王家的人都一样,一样的奢靡浮华,一样的心狠手辣,若并非皇家的一己私欲,也根本不会有这么多少年前仆后继的死在成为影子的道路上,只是他第一次见云峥,他便觉得自己错了,他第一次见云峥的时候,白衣少年仿佛一朵初开的莲花,就站在太子宫偏殿的书架前,背影单薄,未束的发散落在肩头,内侍禀报他说:“殿下,锦衣署的影子已到。”
白衣少年方才回过头。
离开锦衣署的时候,寂刃一直以为自己那双看惯了生死的眸子不会再为什么而动容,只是看到云峥的时候他愣住了,那时候才满十岁的云峥一张小脸漂亮的近乎精致,面若冠玉,一双琉璃双眸看着他,仿佛能滴出水来,而那樱红的唇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大胆,不是你叫什么,而是颇为叹息的道:“我以为会是个女孩子的。”
听云峥如此说,寂刃愣了许久才道:“殿下恕罪。”
“也不是你的错,你何罪之有。”说着他便向寂刃走了过来,而寂刃也才发觉,堂堂的太子殿下竟然赤着脚,云峥走道寂刃面前的时候,寂刃才看清,那张精致的脸真的仿若白瓷,一丝一毫的瑕疵都没有,就仿佛外人眼中云峥的一生,洁白无邪,充满了让人羡慕得不到的一切。只是那样的坦荡的帝王之路,却有别人看不到的危机四伏,那日午后,他成为影子的第一天,云峥并不像主子一样对他颐指气使,反而拉着他四处的看,还为他起了个哭笑不得却只属于云峥一个人的名字,小寂,他分明比他年长,却被云峥叫整整十年的小寂。
十年时间,寂刃好奇云峥身上的那种亲和力,不管是谁,不管与他是如何的敌对,他总能让人不忍心对他拔刀,而更奇怪的是,那些敌人在敌对之后都能在最后成了他的朋友。有云峥在的十年,太子宫没有死过一个人,还有两位宫女秘密离开内宫嫁了人,往日被各处宫妃皇子们弃掉的小宠,他也养了整整一大院子,
他聪明绝顶的被太傅视为未来的盛世明君,他的帝王之路在所有人眼中都平坦的,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和他争这个天下,可他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选择了造反。
看着月亮,掀开女儿红的红封,寂刃大口饮着酒,其实他知道云峥从小就明白,他的责任,和他的存在的目的,无非就是一个被文宣帝摆在众人眼中的箭靶,引着所有想要登上帝王之位的目光,而他最大的敌人正是赋予他一切的文宣帝。所以他在安排好一切后路之后举兵造反,用必死的心,逃脱他挣扎了整整二十年都没有逃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