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华走出办公区,到了窗子边,朱明华的窗边有一棵大樟树,叶子把整个窗子都遮住了。朱明华从会通市市委书记一职升任常务副省长后,对窗外的这棵香樟情有独钟。四月底五月初的时候,香樟开满了米粒般白色的花,清香淡淡,沁人心脾,下雨的时候,香樟的清香更重,和着雨的湿润之气,肆无忌惮地一起朝朱明华拥来,透心透肺,那个时候的朱明华感觉自己被香樟和雨水洗过了一般,疲倦一扫而空,朱明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站在窗边赏景的。现在是十一月底,香樟虽然有了一些败叶,但也还是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有些叶子还伸到朱明华的办公室里。前几天,范晓宁见香樟的枝条过于茂盛,碍事,影响采光,范晓宁动了砍掉几根大树杈的念头,朱明华没让,只是让范晓宁找园艺工人把枝条修剪了一下。
付国良一看朱明华站到了窗边,说:“明华省长在干嘛呢,赏景啊,看来心情不错。”
朱明华笑,说:“我每次看到这棵香樟都心有感慨。这棵香樟应该是有些年头了,这间办公室里人员迭更,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唯其巍然不动,静看这间办公室里发生的诸多悲喜剧,不悲不喜,不言不语,有如谦谦之君子,可人要做到这一点,只怕不易。”
付国良笑,说:“难怪我每次到明华省长的办公室里,老是见到明华省长站在窗边思考,原来是在想这等人生的问题。”
朱明华说:“每次累了的时候看一看,想一想,调节一下自己的心态罢了。”
付国良笑,说:“明华省长今天叫我来不是就为了和我探讨这等人生的问题吧。”
朱明华一笑,说:“闲扯罢了。我比不了这香樟,还是免不了俗。我问你一个很俗的问题。至诚省长这次把杨志远调到省政府办公厅,是不是想代替宋华强。”
付国良笑,杨志远这等事情现在各有猜测,底下的人不知底细不知原因,但朱明华、马少强等都和自己一样,对杨志远早有关注,自然也就可以看出其中的端倪。付国良知道这事不是什么秘密,没有瞒着朱明华的必要,他点头,说:“省长刚和我谈了,是这么个考虑。”
朱明华说:“我对这个杨志远还知之不多,至诚省长这般重视,没法不好奇。老付你给我说实话,这人到底如何?”
付国良说:“明华省长指的是哪一方面?”
朱明华说:“杨志远的能力这方面肯定没得说,我主要是想知道这人的人品怎么样。”
付国良笑,说:“明华省长这话问得奇怪了不是,试想一个能得首长表扬,能让省长看重,能让泽成大秘为之欣赏之人,人品会差到哪去。”
朱明华笑,说:“老付看问题总是一针见血,透彻无比。”
付国良笑,说:“这等事情我就不信你明华省长就没看出来。”
朱明华一笑,说:“这我自己知道。只是我怎么听说,杨志远和马副省长的夫人走得比较近,听说姜慧还动用马副省长的关系,让胡捷帮杨志远解决了运输方面的问题。姜慧凭什么会这么做,姜慧这人你我还不知道,这人手段颇强,喜欢钻营,三流九教都有结交,她跟杨志远是何关系?怎么认识得比你我都早?怎么认识的?这些都让我不得其解,不免有些担心。”
朱明华担心什么,付国良自然明白,杨志远如果跟姜慧有渊源,那么他给至诚省长当秘书是否合适就值得商榷。毕竟姜慧的后面站着马少强,马少强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让一个和马少强他们有渊源的人在省长身边工作,怎么说都不是明智之举。付国良心想,朱明华对杨志远是上心的,要不然他岂会了解这么多事。一个杨志远,按说用不着让一个常务副省长如此费心费力,可见至诚省长这一步走得玄妙,一个杨志远,就把本省政坛搅得风起云涌,人人思量。
付国良笑,说:“原来明华省长担心的是这个。这个事情我有了解,应该是大家目的相同,结果大不一样罢了。”
大家什么目的,不用说这个朱明华懂。至诚省长也好,他朱明华也好,马少强也罢,无非都是想让杨志远这人为己所用。但结果大不一样,朱明华朦朦胧胧,不太理解。
朱明华问:“老付,这话作何理解?”
付国良笑,说:“我刚知道这事时,也和你一般,有些担心,但后来我一了解,发现这事有些蹊跷。姜慧对杨志远百般拉拢,杨志远都不为所动,刻意疏远。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杨志远这人政治素养高,看问题长远,不为一时的利益所驱动,这人的敏锐力和定力之强,由此可见一斑。试想,这等好事有几人可以拒绝。”
朱明华说:“如果真是这样,这个杨志远还真是不容小视。”
付国良说:“说实话,我对杨志远真的是了解的越多,对杨志远这个人越是放心,有这么一个人协助我工作,我的压力要小许多。”
朱明华松了一口气,笑,说:“这么看来,我的担心纯属杞人忧天来着。”
付国良笑,说:“只怕还真是如此。”
朱明华笑,说:“这样就好。看来,今天请你老付来喝这茶,值。茶味出来了,好。”
朱明华又问:“杨志远什么时候到办公厅来报到?”
付国良说:“听省长说,只怕得有一个月,他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朱明华笑,说:“要是换了别人,恨不得马上赶来报到上班,他倒好,还要拖这么久,挺有心性。”
付国良说:“这个杨志远要是在乎这些,当初也就不会离开北京了。”
朱明华说:“这倒也是。改天这年轻人到省政府来报到,由你出面,我作陪,一起吃顿饭。”
付国良点头,说:“好的。”
又笑,说:“杨志远的面子够大了,一个欢迎会,竟然把你明华省长出动。”
朱明华笑,说:“老付,有些时候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
付国良心领神会,说:“这倒也是。”
杨志远回到杨家坳后,把需要交接的,都交给了林觉。因为早有准备,杨志远需要交接的事情并不多。这天,杨志远把公司的印章交给林觉,公司的事务就算是交接完成。
杨石说:“志远,说实话,我是从心里舍不得你走,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我懂。当年为了乡亲们,你没有留在北京,现在既然被省长看中了,志远你去试试也好。”
杨志远笑,说:“杨石叔,现在公司发展顺畅,宏伟、自有、李丹、广唯、呼庆他们现在都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林觉的能力这两个月你也看见了,我相信有他们在,杨家坳的生意照样蒸蒸日上,仍旧可以迈开大步向前走。”
杨石说:“话是这么个话,可我心里就是舍不得。”
白宏伟说,就是,志远,你这一走,我感觉心突然被抽走了什么似的,心里空荡荡的。
杨自有也说:“志远,一听说你要走,我就感觉自己心慌慌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杨志远笑,说:“省城又不是北京,几个小时的车程而已。我时不时的可以回来,你们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去找我,方便得很。再过个三五年,交通方便了,一小时到杨家坳都有可能,直到那时,省城和杨家坳之间,还不是想回就回,想去就去。大家的感觉我明白,杨家坳的事情,我也不会全然不理,真要有什么好的想法,我会和林觉及时沟通的。”
杨广唯在这方面看得开,不同于他们,他说:“我倒是认为小叔上省城比在杨家坳要好得多,你们想想,小叔这次上省城去干嘛,他是去给省长当秘书呢。要小叔在省城,我们的腰板不是就可以挺得更直,我看今后还有谁敢来欺负我们杨家人。”
杨志远知道杨广唯这话,有着几分道理。他到了省长身边,方方面面的人都会注意自己和杨家坳的关系,许多事情,即便是自己不出面,但杨家坳人真要打出自己的招牌,一些难题肯定可以迎刃而解。这是国情使然,官场的隐性权力在作祟,是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隐性权力的权力取决于个体在关系网络中的亲疏关系,与本人的官阶、官品没有太大的直接联系。也就是说,他杨志远一旦到了至诚省长的身边,他权力的大小不再取决于他本人,让是取决于省长这条线,这个圈子的影响力。
杨志远拍了杨广唯一下,说:“广唯,话可以这么说,但却不可以这么去做,我们杨家坳人一直都是堂堂正正的做人,清清白白做事,我们杨家坳人的腰板什么时候在权贵的淫威面前弯下来过。”
杨石用旱烟筒使劲地敲了杨广唯的屁股一下,杨广唯吃痛,叫,说:“爷爷,您打我干嘛?”
杨石说:“我打你,是让你长记性。从古至今,我们杨家人什么时候仗势欺人过,你志远叔到省里去工作,是去为乡亲们做实事的,不是为了让你今后在别人面前人五人六的。”
杨广唯嘟噜着嘴,说:“爷爷,我也就是说说而已。”
杨石说:“你有这个想法就不对。”
杨石说:“志远,你能被省长相中,说心里话,我很为你高兴,你的人品我放心,但有句话我还是得说,我希望你心有百姓,做个好官清官,为贫苦的乡亲们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我希望今后人人提起你杨志远就竖大拇指,让我们杨家坳人为你骄傲。”
杨志远点头,说:“杨石叔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杨石说:“我这一辈子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我认为钱财固然重要,可与名声相比,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人这一辈子,身后留得好名声,远比留下万贯家财要好。”
杨志远说:“我会的。”
周五,杨志远上县城把自己名下的股份过户到了母亲张青的名下。照杨志远的意思,他是想放弃这部分股权的,他找杨石和林觉商量,准备把自己的股权拨给村里,作为老年人的养老基金。
杨石说什么也不同意,说:“志远,这是你该得的,你为乡亲们付出了这么多,唯一值点钱的也就是这部分股份了。当年你为了做好表率,就已经放弃了基本股和承包权股这二部分股权,你现在又要把这部分股份白白的送给大家,我可以告诉你,杨家人没有一个人会同意你这么做,杨家人教育、医疗、卫生、养老等各方面的事情,你杨志远早就为大家考虑好了,现在基本不用操心。你这一点股份,对杨家坳来说,多了不多,少了也无所谓,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你真要送给了村里,你让乡亲们情以何堪。”
林觉也劝,说:“志远,我知道你到了省里,自己的名下不好再持有公司股份,但我想你可以把股份转到你母亲的名下。我觉得杨石叔说的一点都没错,你这点股份对整个杨家坳来说,影响不大,但对你来说,却有着很大的作用。”
杨志远笑,说:“我能有多大的作用?杨石叔不是告诫我要视钱财如粪土么。”
杨石笑,说:“志远,我是告诫你不要拿不该拿的,没让你不食人间烟火,把该拿的都拿出来。”
林觉久居省城,父亲林文信又是省电视台的副台长,对官场的事情看得比较透,他说:“志远,你这部分股权你还真要留着,你想心无旁骛地为百姓做事,这肯定没错,可做官,也要有个经济基础。试想你到了省城,每月的工作也就是个几百块。不说别的,你杨志远的朋友不少吧,朋友来了,你总要请朋友吃顿饭吧,一个月的工资你能请几次,除非你用公款消费,这样假公济私的行为你杨志远只怕还做不出来,那你一天到晚还不得捉襟见肘。还有,你有了工作,总有几个同事好友吧,大家在一起喝个酒凑个份子的事情只怕经常有吧,这不同样也需要支出,你要是一天到晚为钱方面的事情焦头烂额的,你还怎么工作。我知道你志远不看重金钱,可有时候,金钱可以解决很多的实际问题。有句话说得好,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
杨石不懂官场规则,他说:“这不是个大事,志远,真要缺了钱用,回杨家坳拿就是。”
林觉笑,说:“杨石叔,这您就不知道了,志远回杨家坳拿钱没问题,但就有讲究了。如果找你我拿钱,那还可以说是借,但还得出具借条。如果志远是到公司拿钱,那他就有贪污索贿之嫌,但如果他是找张青阿姨拿钱,就没有任何的问题了。所以,志远,我认为你该把股份转到张青阿姨的名下,这对你今后肯定大有好处。”
杨石听林觉这么一说,就说:“志远,我看林觉这法子好,就这么办,没什么好商量的。你那股份,连中央首长都说你该拿,谁都没得闲话。”
杨志远一想,林觉说的有道理,手头有钱好办事,自己的股份一年也有个五六万的分红,要知道在省长身边工作,难免没有不好开支的费用,自己手头宽裕,做起事来也就用不着畏手畏脚的,公家不好支出,自己用着就是。自己现在把股份转到母亲的名下,可以说是理所当然,怎么着都说得过去。杨志远这么一想,也就没再强求,上县城,到工商局办理了股份过户手续。
杨志远办完手续,一看时间富裕,想了想,给向晚成的办公室拨了个电话。
向晚成一听是杨志远,笑呵呵的,说:“志远,你在哪呢,我正想找你呢。”
杨志远笑,说:“还能在哪,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还不是想到你那去蹭饭。”
向晚成笑,说:“好啊,求之不得,我在办公室里等你。”
杨志远笑,说:“行,我马上就到。”
杨志远一打方向盘,五十铃朝县委大院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