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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大洋彼岸的蝴蝶》节选(三)
在金牡丹金碧辉煌的大厅和灯光迷离的娱乐、包厢区之后的巨大天井里,有一个小祠堂。客人们都把车停在大院里。对外,宽敞的天井是金牡丹的收费停车场。客人们从不用自己泊车取车,自然绝少有人穿过错综复杂的娱乐区,到这里来一探究竟。况且,也不会有人有这样的兴致。一排排高档轿车平整锃亮的车顶反射着金牡丹的巨幅广告灯光,仿佛是有着微微起伏曲线的鱼鳞,密集而整齐有序地将这片空间占满,一眼望不到边似的,自然,也很难注意到角落里那间小祠堂。
小祠堂有着很简陋的外表,仿佛是被弃荒野的小屋,最多也只能令人联想到那种不中用的仓库。当然门里别有洞天。但是这份别有洞天也并不能提升人们对于这间小屋的审美趣味。门吱呀地开启,又迅速地重复着万年不变的音调合起。屋内没有安灯,只在正对门的那面墙下备着高台,高台上供奉着红脸的阎王,神情凶戾而诡异。高台边沿摆着两遛红色的小彩灯和两根巨大的、通体散发红光的水晶红烛。高台下有蒲团,左右两边是两列武器。刀剑棍棒,一应俱全。
两个月前,薛维扬便是在这里接受了三刀六洞的退会礼。
姚老大到底还是顾念兄弟之情,没有太过为难他,反倒还提醒他,过了金牡丹这一关并不能作数。老爷是不可能容忍乌山会的叛徒的。况且,薛维扬掌握了那么多乌山会的秘密,老爷知道他萌生去意,是一定会派人干掉他以绝后患的。姚老大告诉薛维扬,所幸大陆境内的事务基本由老爷的两位公子掌管。两位公子都不好说话,但是他们极其宠爱自己的弟弟,也就是三少爷。三少爷的话很占分量,性子又豪爽,只要你提供的是他认为值得的条件,绝对地合作愉快。
然而绝少有人见过三少爷,就连姚老大也不清楚三少爷的喜好是什么。只是排查三少爷最近的日程安排,就花了薛维扬很长时间。
谭欣薇坐在化妆镜前,有些失神。她还在想着前几天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儒雅的中年男人,来的时候点名要她到包厢陪坐,条件是,素颜整装。那个男人没有要她喝酒,亦没有让她唱歌跳舞或是讲情话。他始终正襟危坐,不温不火的目光彬彬有礼地保持在她眼睛的水平面上。他说,他的老板会为她赎身,带她离开金牡丹。并且,会资助谭欣颜去巴黎专修时装设计。不是做情人,也不用做仆人。她只需要在那个家呆着,本分安静,等候老板的吩咐。
那个男人没有告诉她老板是谁,亦不是用商量的语气。他仿佛只是来通知,仿佛整件事情已经成为定局。
她想和薛维扬商量商量,但是薛维扬近来很忙。先是消失了两个多月,说是去**办事。回来的时候满身伤疤还没有落痂。她还来不及问一问这些伤疤的来历,他却又早出晚归,终日焦头烂额的模样。她都已经记不清他们有多久不曾讲过话,牵过手,彼此笑一笑。薛维扬看向她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复杂到竟然能令她觉得胆战心惊。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么?谭欣薇一遍遍地问自己,却把自己弄得愈加迷茫慌乱。她发觉,原来,她似乎一直不曾真正了解过她爱的这个男人。薛维扬……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
自从中年男人来过之后,姚老大便宣布她休假。她也正好落得清闲,不用再在浓厚的脂粉下呼吸满是酒气烟雾的污浊之气。洗净铅华,谭欣薇发现,原来自己的双眸也可以这么清亮。放在衣柜一脚那些规规矩矩的素色衣服,原本才是最适合她的。扎起马尾,甩掉高跟鞋,谭欣薇出发去往孤儿院。
这段日子以来她经常回孤儿院看望修女和新来的孩子们。她发现自己忽然之间爱极了在人群中行走。出门,左拐,走上街道,马上就能够没入人群。一样的衣着朴素,一样的模样清秀,一样的普通马尾。是啊,谭欣薇本来就和这世界上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她实在是喜欢这种感觉,仿佛全世界都在身边,不会再寂寞。路过宽大的橱窗,明净的玻璃上,有这个女孩的笑靥如花。那是多么久违的,真诚而单纯的笑容!原来她还可以这样笑,原来谭欣薇的眼角还有闪亮的水晶月牙。
路过广场的时候,谭欣薇看到两个孩子在放风筝。可是托线的那个孩子笨笨的,伙伴举着风筝刚刚开始跑,他便也跟着跑起来。于是风筝刚刚离手,便又一头栽下来。吵架是在所难免的,涕泪大联盟也是最精彩的闹剧。谭欣薇扭头望着他们,脚步却没有停下来。蓦地,她似乎是踩到了什么,匆匆回头,便落入一片温暖里。额头一点温热,湿湿的,带着冲撞的力道。耳边“卡擦”一声响,眼角便是一道急闪而过的雪亮光芒。
来不及站稳,撞在一起的两个人不约而同本能地朝生源看过去。
是一台三角照相机。
愣怔了几秒钟,两个人同时露出一抹兴奋的笑容,回头冲着彼此大声叫道:“柯达!”
这真是一道家喻户晓的广告。只不过,广告里的男女主角可没有他们这么亲密。谭欣薇匆匆挣开他的怀抱,脸颊微烫。面前的男人,脸上有着极精致的轮廓和线条,眼睛里倒映着金色的阳光,嘴角的笑意暖融融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好让冰凉的指尖染上暖意。
杯子里的绿茶已经微凉,裴皓东的视线却依然停留在电脑屏幕上。修长洁白的手指点在鼠标左键,却迟迟没有摁下。
面前这张照片简直完美到可以参加国际大展。
真是很好笑,他钻研摄影这么多年,手中经过仔细打光调焦等道道程序拍下来的精品,竟然没有一张能出其右。
但是裴皓东很快发现,自己并不没有很单纯继续从摄影的角度来欣赏照片。
他首先看自己。那样深情,深沉的眼神中又带着一丝慌乱促狭。这……竟然真的是裴皓东么?他有些茫然地抚上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舒适感觉。真是神奇的角度呵。
然后他的视线移向照片的中心。
那是一张纯净无暇的脸,精致得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像受惊的鸟儿,她惊慌失措地攀住他的手臂,微微张开的嘴巴弯起一道好看的弧线。她乌亮清冽的眸子里仿佛写满惊讶和羞涩,闪烁着令人心醉的光芒。
仿佛是这世界上最干净的一池碧水,无风自波,怡情万种。
这个女子同他身边围绕着的众多庸脂俗粉,实在是云泥之别。
是该猎人出手的时候了。正如二哥所说,这世上裴皓东看上的女人,纵有七十二般变化,不管是遁地还是飞天,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然而他总有一种预感,这个女人也许会终结他逢场作戏的人生。
还真是个危险的信号啊。但是谁在乎呢?一如既往,裴皓东愿意赌这一把。赢则桃花依旧,否则愿赌服输。
下属把她的资料呈上来的时候裴皓东还不相信,但是当他在金牡丹一眼看到谭欣薇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赢了。
依旧粉脸桃腮,绝代风华,却多了风情万种,纸醉金迷。不等他出手,她竟然就送上门来。原来,之前不过是薛维扬的饵,只为今晚做铺垫。
原来她也只不过是这样的女人罢了。干净的水面之下,是永远洗不干净的淤泥。
她并不来敬酒,自始至终仿佛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直到他越过繁忙的大厅,随薛维扬进入包厢,她亦没有抬眼瞧他。她在角落坐着,仿佛若有所思。
谭欣薇脊背抵着冰凉的墙壁,只觉得一颗心被冰封了起来,锋利的棱角戳得胸膛生疼。她的手在抖,密密的一层冷汗永不干涸。
姚老大说,薛维扬会死。而这世界上能救他的,只有谭欣薇。
怎么救?怎么救……
竟然是把自己送给别人。**裸地,不留丝毫余地地送给别人!
三少爷看上你了。
一句,就这么一句,就可以轻轻松松毁掉她的人生!
我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你。
一句话,薛维扬也就用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把她推入万丈深渊,永不超生!
薛维扬要离开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却不知道。她还在为要不要离开他、离开金牡丹而进退两难的时候,他却这么斩钉截铁地整理好行李了!呵,现在,她总算和所有人都平等了。因为她和所有人一样,不知道薛维扬离开的原因。这并不重要。不管是为了谁,谭欣薇这三个字在他心中已经没了意义。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薛维扬从来不亲吻她的唇,从来不愿和她过夜,从来不和她一起讨论他们的未来。因为他早就知道,他的未来与她无关。
谭欣薇,黑暗里唯一一道光芒消失了。这个世界上,原本就不该有你的位置吧?原来这么多年来,帮你抚平父母离世这道伤疤的那个人,根本没有想过要永远保护你。
薛维扬说,因为我不够爱你,所以你不必救我。
呵呵,那她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他,这么好心地保留了她的贞操?他明明知道,不管怎么样她一定会救他。因为她爱他,爱了整整三年。
谭欣薇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进包厢,亦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随着那个身材伟岸如山的男人走出了金牡丹。她只记得,离开的一刹那,薛维扬淡若秋水的眼睛看过来,饱含歉意,却冷漠如霜。直到那一刻,她才彻底看清楚他的眼神,她才彻底明白,这个男人,真的不曾如她想象中那般爱过她。
裴皓东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女子竟然还是第一次。雪白的床单上,一朵红色的玫瑰无声地绽放着最初的娇美。这给了他很大的震惊,竟令他一时间手足无措。他以为他赢了,但结局并不像他所能控制的那样发展。
方才他将她压在身下,手指满含着刺骨的嘲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痕迹。他疯狂地要她,不让她有片刻的喘息。那样的攻城略地,仿若阿房宫前那一场大火,所到之处,皆化焦土。
其实裴皓东对于女人向来是温柔爱护的,但是她不同。她让他动了真心,却又立刻颠覆了他寄托的真情,在风尘之中摇曳着曼妙的身躯,被另一个男人奉上作为甜点。也许说祭品更为准确。他是残忍的河神,当然要兴风作浪、翻云覆雨之后,才达成某人的愿望。
他想要道歉,但桀骜的个性封住了他的嘴。
此刻这个女人抱着双膝坐在墙角,安静而汹涌地流泪,面如死灰。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竟能有如此多的泪水,仿佛黄河决堤,朝夕不止。她把自己都浸湿了,然而如此迅猛的泪水却洗不去双颊的死灰色。仿佛是没有生命的雕塑,她安静地望着对面落地镜里的自己,仿佛是看着另一个人。那个人正在落泪,但是,与她无关。
翌日,薛维扬自金牡丹消失。不久后,人们在金牡丹也难觅谭欣薇芳踪。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倒是谭欣薇一直居住的弄堂里,大家争相传递着一则讯息:谭欣颜赴巴黎留学,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传说,谭欣薇追随薛维扬远走天涯。
传说,谭欣薇嫁于三少爷,锦衣玉食。
传说,三少爷苦寻佳人无果,相思成疾,英年早逝。
这世上的传说,又有几则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