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公正遇到李发,是王静明开完会的第二天上午。李发也是到公司办公室来了,也是说是王强丘介绍的,也是说是王强丘的亲戚。贾公正也让李发按照程序填写应聘表。
“填不填吧,都是介绍来的。”李发说。
“这是公司规定,要留下大家的信息的。”
“必须要填?”
“必须要填!”
“那你们不早说,要是早说我在家就先写个。”
“没事儿,现在写也可以,不着急。”
“可我没带笔啊!”
“用我的。”
等贾公正把笔给了李发,李发还是不填,拿着个空白应聘表格,看来看去的,好像是在研究一件非常值钱的古董,又好似这张应聘表显得非常重要,让他无从下手。
“你们设计的表格也太复杂了,像我们都是亲戚介绍的,知根知底的,何必浪费那纸张呢!”
李发还是不想填,贾公正不知道李发为何不想填表,但也只能是干着急没办法。
李发估计着急,一不小心把应聘表格碰到了贾公正格段的尖锐处,表格从中撕开了,几乎成了两片纸了。
贾公正只好再给李发拿了一张应聘表。
李发“嘿嘿”笑了下,又“研究”了一会。
“那我说你填吧?”
“嗯?”
“不瞒你说,我不认识字。”
“嗯?真的?”
“真的!骗你是小狗。”
贾公正控制不住差点把喝到嘴里的水喷出来。
“你的名字也不会写?”
“我连认识都不认识,不要说写了。”
“那你平时怎么跟别人交流呢?”
“平时我虽手脚每天都很忙,但我就不写字。”
“哦,没上过学?”
“没上过,上那学干嘛,费神费脑的。”
“可我真无法想象你这都快六十的人了,一辈子也过去一大半了,居然一个字没写过?”
“没写过!有时也想写呢,可就是不会写。”
“那这辈子真难为你了!”
贾公正还是觉得好笑,自己就笑了笑。
“我就是个理发的,平时就是拿推子推头呢,根本也不写啥字,也用不着写字。”
“你是理发的?”
“是啊!理了一辈子发喽!”
我的天呢!又是个名副其实的人啊!
“那你了解监理吗?”
“知道,盖楼的,修路的,以前经常有戴着监理帽子的人到我理发店理发,他们有时候三两个人跟着,边理发边聊工地的事情。”
“他们经常聊些啥?”
“聊得多了,我估计干监理这一行业的人就是牢骚最多了。别人理个发静悄悄地,或者偶尔寒暄几句。干监理的来理发了,就是说个不停。说是哪个施工单位欺负他们了,给建设单位告黑状了;说是建设单位不把他们当人看了;说是出了问题建设单位不找施工单位,反而把监理开除了;说是施工单位和建设单位经常穿一条裤子啦;说是经常加班监理公司老板也不给加班费啦;说是监理工资太低了,哪个监理的媳妇跟别人跑啦;说是干监理快活不了了,天天‘背黑锅’,只是靠着微薄的理想活着啦;说是监理工资太低了,工作环境太差了,太羡慕银行的工作人员了。可多了!”
贾公正听着听着就大笑起来了。
“我看你比他们能说,他们还说啥了?”
“有时候,也说一些专业的名词,什么平整场地啦,什么浇完混凝土覆盖啊,什么冬季施工要采取措施啦。专业的词语我不明白他们说的意思,但我告诉他们我的意思后他们说是对的。”
“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我就告诉他们平整场地就像我理发,理个寸头就算平整了,理个毛寸就不算平整。浇完混凝土覆盖就像我理完发要给他们吹干一样,要不容易感冒。我还告诉他们,他们看到的奇形异状的建筑物太少了,我这理发店才是最能培养建筑设计师灵感的地方,我这里有百变的发型,只有想不到的,没我做不到的。他们都说我说的是对的,都说我说的才是真理,都说我说的是最接地气的。”
贾公正已经笑得前俯后仰了。害得王军会计也从他的办公室笑着走了出来。两个人对视着一起笑。
笑完之后,贾公正算是明白了,监理行业门槛低,这可是活生生的例子啊!什么人都想干监理,什么人都能干监理。
贾公正突然间觉得自己很悲凉,觉得自己堂堂大学毕业生,却站在了跟老百姓争抢饭碗的监理行业里。现在的贾公正,真觉得自己干监理是在走一条错误的道路。贾公正的内心忽然变得灰茫茫,甚至有点霾了。这种感觉充斥着贾公正的周身,让贾公正变得沉默了。
贾公正不想再跟李发聊天了,只好先打发李发走了,哪天上班,等候公司的电话通知。
事后,贾公正自己总结了一番,有几种人是比较适合干监理的:
一、什么都不会的人;
二、不想做太累活的人;
三、只想挣点工资就满足的人;
四、找不到工作的人;
五、想拥有大量空余时间的人;
六、不求上进浑浑噩噩的人。
那自己是属于哪种的呢?贾公正对了几遍,觉得哪一条都适合自己,真邪乎了!可贾公正并不甘心,还是想着监理是能起到大作用的,社会还是需要监理的。不是自己要去跟老百姓争生存空间,而是老百姓非要挤到自己的生存空间里来。可又该如何解决呢?
贾公正心里想,看来,做个监理并不难,要想做个好监理那真是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