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心宽慰

与献之告别之后,我连夜赶回了建康。入城后,我回府换了女装就直入皇宫请求面圣。有服侍我母亲的宫人被禁军找来到宫城处辨我的身份,我得以进宫。

在几个内侍的指引下,我先去了前朝。可是,除了那些争吵不休让我看了就头疼的朝臣之外,我并没有看到昌明。而后,我便去了后宫内他的寝宫里。

服侍他的那些宫人们全部站在院中,她们都很沉默,面色皆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茫然。

见我竟然回来了,一个名唤‘茶意’的宫人忙迎了过来。

我问:“陛下可在寝内?”

茶意点头,说:“是的。公主,陛下自今晨起就不曾出来过,陈淑媛带着小皇子前来求见也被陛下拒绝了。陛下已两餐未进食了,奴婢已做主将此事通报给了崇德太后与李贵人,她们也束手无措。”

我安慰道:“陛下是为了秦国将犯之事吧?放心,我来劝他。茶意,你领两个人去前朝的武台殿内,就说是陛下的意思,将大臣们的奏书一律带入后宫内批阅。今日陛下意志消沉之事,绝不可传扬出去,你让她们的嘴巴都闭紧一些。还有,再派几个人去跟崇德太后与李贵人通禀,就是陛下已无事了。记住了?”

茶意面有喜色,知道我将会规劝昌明,她赶紧按照我吩咐的去做,而我则推开了寝殿紧闭的大门。

一缕缕阳光迈入了殿内,它们渐渐地染亮了整个幽黑的空间,我看到四周墙面上的窗户统统被人给闭上了。

我走到内室门前,伸出良知敲响了木门,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在没有他应允的情况之下我自然是推开了房门。

然后,他大声地吼道:“滚!滚!”

我并不在意,柔声地说:“昌明,是我,阿姊回来了。”

我看的分明,他将自己封锁在那张豪华龙床上的一道薄纱帷幕之内。

接着,我听到他哭了。虽是那么的小声但却很清醒,他哭地是那么的委屈,一如那一年父亲驾崩之时,仍属年幼的他曾经害怕地哭着对我说‘阿姊,你看啊,他们不想让我当皇帝’。而当时我曾坚定地告诉他,这皇位、江山,没有人能从他的手里抢走。

我入内后关上了房门,然后我走近龙床拉开了那一道帷幕,我的弟弟正缩在床尾,那一身原本很服帖合身的龙袍此时却无端地稍显肥大。

只是两餐未吃吗?还是,在更早之前他便因心绪不宁而鲜少进食?

我坐在床边,昌明怯怯地望了我一眼,接着他就开始失态的大哭,我把他拥入了自己的怀里,他的哭声稍弱。

忍住伤心,我说:“你要哭,就在阿姊的怀里哭,不要让别人听到你的哭声。记得阿姊曾和你说过的一句话吗?你是皇帝,所以,你就不可以说什么不愿意当皇帝的话。可是,阿姊当时却忘记了要告诉你另一句话,做了皇帝的人就不可以再随心所欲地哭了。再是有天大的祸事,甚至,哪怕是亡国、被俘,你都不能哭。你要时时都记得,你是皇帝,这个,就是你不能哭的原因。”

昌明呜咽道:“阿姊!我知道自己不该哭,可我就是忍不住,因为,我害怕!我害怕啊!秦国有一百万军马!可是我没有!我没有啊!

阿姊,我不要亡国!我不要把父亲留下来的江山任秦贼践踏!我不想司马家的天下亡在我司马曜的手中!

阿姊,你帮我啊!你帮我啊!我曾那么地害怕桓温,可是你支持我、帮着我与他周旋。这一次,你也帮着我去挡退苻坚好不好?阿姊!你帮我!”

他就像是一个孩子,一遍遍求我帮他得到他想要的那个东西。因为他知道,我可以帮到他。可是他却忘记了他的手中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亦可以帮助他自己。

但我此时并不怪他,现在,在我眼中的男人并不是大晋的皇帝------司马曜,他只是我的弟弟昌明,他仍然是个幼小的孩子,他仍然需要我的帮助。他是父亲的希望、他是司马家的希望,所以,我没有理由、我也不会拒绝去帮助他。

他害怕桓温会谋朝篡位,好,那我帮助他与桓温拼力周旋一直等到了桓温的病亡。

他担心此次苻坚的百万大军会令我大晋亡国,好,那我就帮助他将苻坚和秦国的军队都赶回江北!

每一次,他都看不到希望,他只是相信我、依靠我,所以,我就要成为他的希望。

无论最后的结果会如何,这个信念,我是绝不会放弃的。

我继续忍着不敢哭,我笑对昌明说:“昌明啊,当年你害怕桓温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你信不信阿姊’,你还记不记得啊?”

昌明抹泪点头,急忙说:“我记得,我记得!我说我信,因为父亲是这么对我说的,而阿姊你也确实做到了,我信你!”

我拿出手帕为他擦泪,轻声说:“不,其实,那不是我做到的,而是你做到的。因为,你肯相信我、相信朝臣。昌明,如今你明白了吗?你是皇帝啊,你高高在上地统治着我们,我们忠心对你、为你所用、为你出谋划策,而你肯相信我们、肯定我们的才能,你才会成功的。

我,是你的臣子、也是你的亲人,你曾相信我能够帮你,现在我相信,这一场看似我们已经输定了的战争一定会在你的指挥之下反败为胜的!待到你成功之时,你的名姓将传遍整个天下,你将是一个胜者、是司马家的英雄!”

昌明似是想笑,却又难过了,他愁苦对我说:“阿姊相信我们有机会能赢吗?若是我也有百万大军,我必不会有一丝的担忧,可是我没有百万大军啊!”

此时,听他说出了我真正担心的事情,我的心内着急极了,遂忐忑不安地问他:“那,我们,昌明,我们究竟可以能抽出多少的兵力去抗秦?”

他细想了片刻,后对我说:“扬、江之军,应逾十万之众,但他们应尽数用来保护建康,以防前线被破,用作最后拼搏;

宁、交、广三州之兵向来都不多,他们应用来预防南方的蛮夷会趁机来犯我边境;荆州之军嘛,前番桓冲曾上奏我说其有精兵不下二十万,只不过,荆楚乃我大晋的沿江门户,必是秦贼会用重兵之地,我也必用强兵守之,不可分而守之;

梁、益二州,乃我大晋西门,秦贼已占据了几城,深入了内部,这次秦贼再来攻,又怎可抽兵?徐、兖、豫三州皆为小州,可用之兵就只有谢玄手中的兖州新兵了。”

说完之后,他的神情变得很是消极,低声道:“阿姊,这样看起来,长江沿岸一线,西可靠梁、益;中游可靠荆州;而下游的话,则只能靠兖州的新军了。唉,谢玄啊,他本是一介书生,任将并不久,战事一起,他如何抵挡秦贼呢?”

我道:“昌明,别担心谢玄。前番,秦军曾进犯淮南,谢玄领北府之兵解了三阿之围,一战成名,他早已不是什么无名的书生了。若是秦人再来的话,我是相信谢玄的,他一定可以保住徐、兖、豫三州的。”

稍作思考,我又道:“谢安呢?他是怎么说的?”

昌明瞬时气急:“谢安,哎,这个老匹夫,他说让我不必焦虑。对秦贼将要进犯之事,他似是并不在意的,只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人若是要来,我们自当要迎上的。

我也问起了统帅人选,对这件事,他却是再三的推脱。我对他说了,若是他想要举荐谢氏之人便只管放心地说出来,我必当会应允的,请他不必有任何的顾虑。可是谢安却只是缄口,并不回答。我疑心自己猜错了,便再问他可是要举荐桓家之人,他却也不说话!使我甚为恼火!”

我劝:“莫急,你莫急。谢安他是一只老狐狸,他又岂会无计?否则,他又怎会让你不必焦急,显然,他已成竹在胸了。至于这个统帅人选,我猜,他心中之人必是谢氏之人,至于,他到底是在顾虑什么而不敢说出,我却仍旧猜不出来。总之,昌明,一场大战是要来了,我们便准备完全、以逸待劳吧!”

见我似是很有信心,昌明才稍安。

随后我笑问:“不是前不久你喜得一子吗?不允阿姊去看一看小皇子吗?”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真正的喜色,对我说:“对啊,我都忘记该请阿姊你去看看孩子了。哎呀,阿姊来的可真是时候,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可丑啦!那皮肤皱的就像是一只小猴子!过了这几日,已经好看多了!”

我指点他道:“你刚出生时也是如此啊!你小时候的丑样子我可是都看过啦!哈哈!”

二人笑得很开心,昌明却忽然抱住了我。

他很是感激地对我说:“谢谢你,阿姊,谢谢你。我有两年都没有见过你了,我很为你的身体而担心,听说你的身体好转以后,我真的感激上苍。

秦人将要来犯的消息传来之后,我觉得我一定完了,这次司马家的江山真的要败在我的手里了。

可是你来了,只是听到了你的声音,我就看到了我的希望。我知道,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败、大晋就不会败!谢谢你,阿姊。”

想到自己还是有用的,我微笑,轻抚他的背,我柔声道:“不要怕,我回来,就是希望自己可以帮到你的。从今天起,我不回乌程了,我就住在建康。你若是何时想要召见我,我随时都可以来见你、为你出谋划策。”

昌明道:“阿姊,你就住在宫里吧。我心里还是很不安,我想时时都能见到你。”

我犹豫道:“这,不太好吧?这可是皇宫啊。”

他固执道:“我是皇帝,我要你住在宫里你就要住在宫里!你想抗旨吗?“

我简直是哭笑不得,忙说:“是,是,是,陛下,臣妇遵旨。那,咱们去看小皇子吧?”

抽抽鼻子,昌明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