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轰鸣的引擎振动出巨响,一路狂飙的保时捷911划出一道红色的闪电。
伴随浅浅的两道车辙痕迹,车身漂移测滑,车胎隐隐冒着烟,与地面摩擦出叽叽的杂音。
“喂喂,贺真,我只是让你尽量开快的,没让你豁出命飙车。”
手臂搁在车门上,陈中望着窗外飞快流逝的风景,写满无奈的脸上不禁变了变神色,他叹了口气。
“呵呵,不是陈哥要求的。”
贺真笑眯眯地观察着路况,他一边认真地把持方向盘,一边说:“况且,这点速度,对陈哥算得了什么,你可是在大伙里第一个玩的。”
陈中把手按在头上,压住给狂暴的气流吹乱的头发,他瞥了眼,带着半命令的口气:“进城区了,减速吧,少给你爸惹的麻烦,他又不分管这口。”
“哎。”
贺真慢慢地松开油门,车速表的指针从140一点一点地移到了80,又一点地移到了70。
“陈哥,看起来你在燕京那里不顺心,怎么,又嫌弃你不务正业,逼着你当官?”
“又不是第一次。”
陈中脸色一沉,他实在想不到,家里的长辈为了骗他,连母亲重病这种谎都开的出来。
“也是。谁让陈哥你这么妖孽,换了谁都不肯让你在学校里浪费时间。”
贺真右手操作,左手伸到车窗外。
“何况还两次,换我,估计我家老头子非打断我的腿不可,也就陈哥你能耐。”
“好了,老生常谈谈多了都是老话,换点别的。”
陈中挠了挠凌乱的头发,漫不经心到;“他收到钥匙的时候,除了说这些话,还有什么?”
“没有,只是一点点惊讶。”
贺真回答完,反问道:“陈哥,之前一直没问你,这个人,你跟他怎么认识的,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圈里?”
何止不在一个圈,根本不在一个层。
陈中心想着扬起一抹微笑,说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沉稳,深沉,内敛,有种坚韧的感觉。”贺真坦诚地讲述自己的观感,“也有一种狼的味道。”
“喔,狼的味道?”陈中斜眼,戏谑地瞄了瞄。“你小子从没打过猎,还知道狼是什么味道?”
“没吃过也见过。”
贺真笑了笑,语气由轻松转瞬变的严肃,“陈哥,他也是在下面吧。虽然隐藏的很好,不过野性还是藏不住的。”
“嗯,应该是。”
“应该?”
陈中摊摊手:“我不可能把我接触的所有人都查一遍祖宗十八代,没这个必要,也没这个权利。交友,考验的就是自己的眼力,交好的不必得意,交坏的必须反省。”
从下坡下来,车子颠簸了一下,贺真控制着车速,保持稳定。
他说:“看来他这个朋友算是交好的,我还没见过咱们圈里的哪个人值得陈哥重视,而且特意嘱咐我送这么一个小物件。”
“小物件?是啊,对于咱们,的确。”
说话间,陈中抬头,凝视越发昏暗的天空,光线逐渐暗淡,他摇摇头:“可像这样的物件,也许有的人一辈子都要不到手里,也许像他这样的人也要花一些时间。”
“一些时间?”
贺真一瞬间捕捉到了陈中对于离三的器重,能够得到明珠大学图书馆全馆的钥匙,是能得到而不是得不到,可见这个人的将来,在陈中眼里是前程远大。
“对于他这样出身,陈哥这话,真是很高的评价。”
“对了,你见到他的时候,注意到他在忙什么?”陈中好似若无其事,刻意在找话题。
“他在写一份论文或者是文稿,看起来很重要,”贺真循着记忆,挑重点简单道。“很复杂,粗粗看一眼,桌上两堆加起来起码有三十多本,而且,很凑巧,陈哥,他和你一样,好像也是经济专业的。”
陈中并不感到意外,显然已了然于胸,他好奇的是离三居然在写论文,一个一年级,不过倒觉得理所当然,毕竟看了这么多书,熬了这么多夜,装了这么多的墨水。
他低下头,比起即将受贺真的约到和平饭店搓一顿,到酒吧小聚一时,离三笔下的论文,似乎更值得期待。
……
这已经是第8根蜡烛了。
除了必要的生理排泄,离三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人像一尊入了魔怔的石佛,纹丝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徐汗青送来的几份尤为珍贵的资料,特别是建行03年年度报告以及不知从哪几家机构搜集来的观察报告。
上面的税前利润、所有者权益、不良资产损失、利息收入净值种种指标数据,尽管在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中,早已滚瓜烂熟,铭记于心,但他仍然在看,笔下没有写过一个字,没有写过一个公式。
离三就静静地坐着,脑海里飞速地运转,从宏观的高空终于俯冲下广阔的微观,思维的跳动如同装修的活动,活跃的每一根神经里都像是藏着一条公式、一个矩阵、一个模型,熟记的各项指标就像购买来的家具电器,正单个或搭配地摆设在不同的房间、位置。
然而,它们的搭配、位置、朝向时有在变,甚至整栋模型房子也在变,因为离三思维世界一直在变。选择什么样的信用风险模型,选择什么样的操作风险模型,选择什么样的流动性风险模型,如何参考借鉴各国银行各类模型,建立起一套特色化的控制指标体系和综合评估模型,这让凝思的离三以俯瞰的宏观视角建立一个新的房子,又在否定与肯定中摧毁或扩建它。
时间向沙漏一点点地向下滑落,他的结构模型则自下而上,像建设一座宏伟的金字塔,一点一滴地慢慢从地基开始修建起来。
离三再一次重新塑造信贷风控模型,之前采取的是IPC模式,这次他改变方向,用信贷工厂进行量化建设,在新巴塞尔资本协议的背景下,根据建行股改以后的资本准备和资本充足率的可能评估,清洗银行历史数据用于数据建模形成评分卡,再与规则结合对贷款生命周期三个阶段(申请贷后催收)的好坏客户提供决策建议的预测框架。
如果用笔,建模的过程及推导求解,就要用掉一本7毛钱的练习本,而短暂的用脑,他凭借着对数据的直觉和严谨的思维,大概能描绘出令他心满意足的设计图纸。
然而,越战越强、越想越多的离三,根本不满足上一次看似不错的整体模型,又一次地推翻重建,不断地加入新的指标及变动关系,不断地变换新的建模方法,将原本只要50-75个平方便能装修得精美绝伦的房屋设计,硬生生因为多要加几张沙发,挂几副洋画,或者弄一个壁炉、栽几棵树,把预计所需的面积从百平递增到了千平,而且复杂程度仍在持续按几何倍地增长,可是他依然不知足,仿若一支没有涨停的妖股,一路翻着牌子往上冲,根本没想过会崩盘。
为此,离三付出了几乎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时间,所有的体力,所有的能力,犹如一台转动到最大功率的供电设备全输入到一个点,以致于他灵敏的感官失了灵,完全没有察觉到平时轻而易举能发现的动静。
泡完吧调戏了妹子一块再吃宵夜的陈中,此刻站在玻璃门外,凝望着用蜡烛照明的离三,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默默地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上次替自己解了围的副校长,什么也没多说,轻描淡写地讲了一句让人来开一下二楼的电闸。不出两分钟,暑期值班的保安在接到正休假的保安处处长连夜打来电话后,当即从床上爬起来,毫无怨言,穿着短裤拖鞋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告辞的时候,还冲他带着谄媚的笑。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光。陈中说,要有光,于是便有光。
而离三呢,他说要有光,有光吗?谁给啊?国际歌唱的好,从不信神仙皇帝,神权君权,都比不上自力更生的人权。哪怕此刻的蜡烛燃的是莹莹之光,哪怕它不足以日月争辉,星星的火,可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