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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阅读”。尤其缓慢的纸质阅读。
大学是领略知识和艺术的最佳时令,据我的体会,人生最重要的拓展阅读,都是在大学不知不觉完成的。尤其那些专业外的营养,文学、历史、艺术、哲学、宗教、科普、民俗……无形中,它们将撑起你心灵美学、精神理念和价值观之核心部分。在我看来,人的发展有二:智力和心性。智力是一辈子的事,心性更是一辈子的事,但心性有个特点,那就是它的奠基很重要,决定一生的走向,而大学就扮演了这个奠基角色,影响人一辈子的书多是大学里读的。步入社会后,劳务繁忙和俗事纠缠将大大剥夺一个人的精力,与书的缘分越来越淡,即使有暇,但心境已荒,搬弄的也多是快餐类和应用类读物。
在大学,我强烈推荐你们多作纸质阅读。我有个固执的己见:纸做的才叫“书”。一旦离开了纸质,书的血肉和风骨即荡然无存,只剩一堆信息。这是个信息载体日益多元的时代,尤其对青春而言,网络传播、影视文化、数码产品有着巨大的时尚诱惑,我一点也不否认其魅力,我只是提醒:不要因此而轻慢了书籍!对现代人来说,书实实在在有被废掉的危险。
作为几千年的文明载体,书册承载着笔墨文化特有的美学细节,它会给你信息之外的许多东西:它有分量、体态、气质,它可拥、可携、可藏、可赠,又可圈可点、可展可掩,它是会呼吸和有灵性的,它染有每届主人的指纹和体温——属于“贴身文化”。人有人格、人品,书有书香、书魂,人与书之间那种肌肤相亲的偎依感、愉悦性,乃电脑远不及。在阅读情景和消费状态上,书与电子品截然不同:书是独立自足的系统,不像电脑需要复杂的配置、昂贵的支持和能源消耗,其消费极清廉,随时随地、简便易行。另外,最特殊也为我最看重的,乃纸质阅读对心性的熏陶与濡染:它氛围朴素、恬静,节奏舒缓、悠闲;它鼓励目光的停留,鼓励掩卷冥思和逐字逐句;它支持一个人的从容、静气和定力……而网络阅读的高速滚动和声光电,激弹起的往往是人的焦灼和仓促情绪。再者,从信息储存的安全性上看,书显然更守信用,像个君子,值得托付。
我还建议多作些“重磅阅读”和“漫长阅读”,即试着多去拜访大师和大书,去叩响那些“经典”的厚重之门,比如《卡拉马佐夫兄弟》,比如《约翰·克利斯朵夫》,比如《往事与随想》(我以为,一个人即便只读这几部书,也足以变得高尚与伟岸)。我想,对现代人来说,一生中接触大书的机会,十之是在大学里。你实在想不出,除了大学,还有什么样的环境和心境能让一个人面对这些“务虚”和“漫长”之物。再提醒一点:无论专业是什么,在你的书单上,都别少了诗歌、哲学和长篇小说。这几样很重要,像一组不同色调的家具,它们搭配起来,你生命的那栋房子——智识客厅、精神阳台、心灵卧室,会更优雅、辽阔和温馨。
大学乃书的殿堂,其尊严和根基源于书的厚度。
大学的空气即“书卷气”。大学的使命即培养“书生”。
千万不要为“书生”一词感到羞愧,否则一定是你误解了。在我看来,“书生”的最大内涵就是“理想主义”。评价“书生”,就看他和书的亲密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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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动情”。
和青春形影不离的词中,最敏感和最美妙的,非“恋爱”莫属了。我没用“爱情”这个词,我有个己见:爱情是一件开始很早、理解太晚的事。若非意外,一个人至少要到30岁后才懂爱情,才可能触摸爱情。而“恋爱”,我视为一个动词,也就是说,你可以做出这个动作,但未必真的懂。换言之,人未必要等到懂了后才做出这个动作。我想,我对恋爱的态度已明朗了。
青春怎会不动情呢?“动情”是春天里最美的事。(我个人觉得,它比恋爱还要美)从“动情”到“恋爱”还有一段距离,如果说“恋爱”是一个事实,那“动情”则是一桩秘密,且是青春最大的秘密,像花园深处的小径,只适于一个人走进去。其实,我希望你能在这条小径上走得慢一点,走得足够长、足够深……不要让它匆匆结束。
“动情”是个关于“心跳”的故事,有一个丰富的美学系统:邂逅、萌动、慌乱、羞涩、期盼、惴惴不安……各种元素和细节你最好都充分体验,别省略,别偷工减料、急于求成,按它的自然原理和节奏,像小说里的情节那样,像对待一项使命那样……在我心目中,“动情”是一个长篇,长篇叙事诗。太短则是损失。
接下来,可能就是“恋爱”了,就变成了两个人的合作。这是一个交换过程,也是一部成长故事。无论结局如何,我都想推荐席慕容的那首诗给你们——
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
请你,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他。
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
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那么,
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瑕的美丽。
若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地说声再见,
也要在心里存着感谢,感谢他给了你一份记忆。
长大了以后,你才会知道,在蓦然回首的刹那,
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
如山冈上那轮静静的满月。
——席慕容《无怨的青春》
无论是一个人的动情,还是两个人的恋爱,都要怀揣一颗神圣之心,别轻浮,别鲁莽。因为这件事实在太美,像天上的云,像雨后的虹。
最后,我想小心翼翼提一个建议:不要随意和过早地尝试性。你打开了一扇门,即等于关上了一扇门,从审美的角度看,最美妙的门一定是虚掩的那种。青春最美的是绽放,而非收割和斩获什么。花朵总是比果实更鼓舞人,春天里,为何要急急做秋天的事呢?秋总要来的,而且漫长。否则,你会因秋的提前降临而怅然,会因激情的透支而疲惫,甚至荒了心野。
和外面的世界相比,我一直认为,大学生活应有一种精致的“慢”:慢慢地读一本书,慢慢地写一封信,慢慢地喜欢上一个人……在一个什么都贪图速效的快餐年代,这尤为珍贵。
(按说恋爱属极度个人的事,外人不宜说三道四的,可我还是说了些。一己之言,不足为凭)
打着“珍惜”的旗号,我已唠叨太多。其实,对青春,怎么想象和演绎都不过分,你们是自由的,每个人的青春都不重复。所以对青春的你们,我只道“珍惜”,不说“必须”。你们遭遇的“教导”已太多太多了。
新中国成立初,有人写过一首著名的诗,叫《时间开始了》,抒发的是对新生活、新纪元诞生的激动心情,我觉得此激动用在你们身上也合适,你们也开始了,开始了,一段值得羡慕的人生开始了……
祝福你们。
2007年10月16日
(第十二节当代散文的精神惰性——兼论作家的精神内存与文学的诚实性
1
文学是有尊严的。散文是有尊严的。事物的尊严,源于其存在的品质和功能。
散文最大的品质是什么?我以为,是它话语的诚实性——精神的诚实,叙述的诚实,体验的诚实。散文的独特,并非仅仅在于形式的随意性,更在于它把对精神诚实和自由的诉求升至信仰的高度。它的美,还表现在写作姿势和语言行走的端庄上。
较之小说诗歌,散文更应在其特质即心灵的“诚实性”上下工夫——怎样保证对生命不撒谎?怎样拒绝灵魂作弊?怎样扩大精神关怀?
如果一个作家面对这个复杂的时代,不能发出“在场”的声音,无力作出价值判断和独立解读,那就该被淘汰出这个行当了。作家不是一个技术名词,更非一项终身性职业,而是一具精神载体。要使一个“作家”身份成立,除了对语言的熟悉,更在于他的思想内存、良知精神、独立人格和话语勇气;除了充当一个语言的调酒师,他更是一个精神发现者、一个理想守望者。
长期以来,人们更多地把散文视为一种赋闲文体,它在品质上渐渐沦为文学的下脚料,成了饭后茶余的唠嗑和书斋里的心绪把玩,娇气、柔弱、轻巧、慵散、矫情……作家写散文的气力和心劲,似乎只是开垦小说和诗歌后残剩的那一点点。散文成了文学的剩饭、闲饭、馊饭。
它太懒惰!懒惰造成了萎靡,造成了睡眼惺忪、虚汗淋漓的倦态。
如果说,以往散文的不景气和给人的单薄印象多与创作者对散文的文体认识有关——那种“小品”的定位和格局制约了它,那么现在看,松绑工作已做得差不多了,传统的散文概念已被突破:广义上,它什么都是;狭义上,除了小说诗歌,剩下的领域全属于散文。
但新的问题是:散文定义虽宽了,而实际的文本空间——精神体积——仍显狭仄、局促,给人打不开的感觉。换句话说,散文定义与文本实践不对称!被拓展和扩充的仅仅是散文的物理空间,在精神体量、硬度和品质上仍虚位以待,尤其在涉及深刻的心灵事件、人性的现代黑洞、重大民生话题、信仰生态危机、社会良心和批判功能、生存共同体的责任承担等方面,它是缺席的。这并非艺术的天然安排,而是人为的精神弃权和离席,一种惰性、无能和失明造成的无为。散文内部的深阔与幽邃被我们浪费了,作为房客,我们住得很糟糕——虽搬进了一栋大房子,却没能力去装修、布置、填充。
怎样才能把散文做大?使之与设计空间相匹配,配得上它的自由与辽阔?我想到近几个世纪来的欧美文学。欧美散文从来就没有边界、不被锁定,一直像雾一样弥漫,像光一样辐射,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无论题材和表述,它都更自由、流畅、从容与丰满。这一点,随便比较几册中西散文选即可证实。像恰达耶夫《哲学书简》、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想》那类呼啸的文字在我们这儿是没有的。再者像萨特《被占领下的巴黎》、加谬《西西弗斯神话》、茨威格《一个欧洲人的回忆》和《异端的权利》、梭罗《瓦尔登湖》、布罗茨基《小于一》等等,虽是回忆录或哲学体的随想,但我觉得它们更富含散文的自由精神和话语诚实性,艺术性也远大于我们自诩为“美文”的那类东西。
恐怕只有中国散文和刊物才那么轻易地形成“风格”,流于模型和生产线上的复制。
究其因,我以为仍是生产者的问题:知识储备不够,精神资源贫乏,思考力弱,生存位置边缘,缺少社会承担,惧怕难度……散文就像气囊,它本身的设计空间非常大,但平时又是浓缩的,能否把之做大、做饱满,关键看吹气的人——看其肺活量、精神底气是否充沛和持久。每个气球,都是胸怀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