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裘彦泽怒啐一声:“我是堂堂皇子,什么自首?今日不过一招棋败,输给你而已。我哪里有罪?”
“你持利刃挟持皇族,难道不是罪?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怎么二哥就能躲过去么?”裘千夜伶牙俐齿,语带尖刻,“今日多亏父皇愿意出面为我作证清白,否则看你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已然将我大卸八块了吧?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太子是死在我手,我倒觉得,你才有重大嫌疑!”
“你放屁!”裘彦泽恼羞成怒,“太子死时,我远在永州岛,和我有什么关系?”
“太子死时,你人虽在永州岛,但心却一时一刻不曾离开过京城。此番你冒险回京,拿太子和父皇说事儿,想将我从龙椅之侧推开,自登御极,凭借的,也不是这院内的十几人,和你刚才那篇全无作证的臆测吧?”裘千夜微微垂下眼皮,瞥着被裘彦泽挟持在剑刃之下的太子妃,“嫂子,我为什么要先将莫纪连关押起来,现在你,和在场的诸位大人,都明白了吗?”他扫视了一圈,兵部两位侍郎都垂下头,跪下说道:“我等愚昧,望三殿下恕罪。”
“都起来吧。”裘千夜笑眯眯地说:“不知者不罪。我其实也不是不信莫大人的忠心,但是此番既然太子妃和二哥联手要对付我,莫大人处境尴尬,我不想他被裹挟其中,两边不好做人。我甚至和他推心置腹地说:若是今日这一阵我输了,他……还能被二哥起用,他们莫家上下不至于遭受牵连,家破人亡。”
众臣都听呆了,谁也没想到莫纪连被裘千夜突然下狱竟然是这个缘由,连太子妃都惊愕得颤声道:“这……莫大人怎么可能会答应……”
“莫大人忠君爱国,光明磊落,当然不可能答应,不管我怎样劝说,告诉他二哥此番回来气势汹汹,必有凶险,他都一定要站在我这边……唉,不愧是我飞雁的扛鼎之臣。眼下,他其实并不在刑部中。”
风侍郎惊喜地问道:“那……莫大人现在人在何处?”
“微臣莫纪连,求见三殿下!”随着莫纪连声如洪钟一般的高声呼喝,从崇明殿外,一身玄色劲装,威风凛凛,器宇轩昂走进来的人,正是莫纪连。只见他目不斜视地走到裘千夜身前抱拳拱手:“殿下,微臣幸不辱命,现在回来复命了。”
裘千夜笑道:“有劳大人了,京城的局势无恙吗?”
“托殿下的福,京城四方安定,逆党皆已伏法。”
莫纪连铿锵有力的回答,让裘彦泽一震:逆党皆已伏法?这句话的意思是……
莫纪连此时才有意无意似的瞥了他一眼,“微臣奉命调兵护城时,得知魏王余党,以古孝如为首,出现在京城之外,顿时起了警惕之心。古孝如这个人,虽然在战场之上并未显山露水,有太大的功绩,但是其训练杀手之能,微臣却早有耳闻,不得不对此人倍加留意。”
裘千夜好奇地问:“莫大人怎么知道这古孝如到了京城之外?”
“当日魏王被太子拿下时,所有和魏王有关,但并未连坐受审之人,我已会同各方密探,写好了一份人名,并派心腹潜入这些人的身边,就是为的监视其行动。所以这古孝如一到京城之外,微臣便知道了。”
“哦……原来如此,莫大人真是心思缜密,计划周详。”裘千夜忍着笑,不去看裘彦泽灰败的脸色,继续一本正经地问道:“那要抓住这古孝如也不容易吧?”
“微臣不敢打草惊蛇,只命人悄悄尾随,得知古孝如进京之后,曾与人汇合在清风客栈附近,而后各自行动,分别潜伏在各位大人的府邸之外。”
“慢着!”裘千夜困惑地举手示意,“什么‘各位大人’?”
莫纪连面无表情地用手一指道:“就是在场各位大人的府邸,以及朝中举足轻重的官员家,都是些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员家……”
众人终于哗然一片了,郑于纯激动地问:“二殿下,莫尚书说的是否属实?”
裘彦泽别过脸去:“现在他说什么你们都信,还有人听我的话吗?”
裘千夜说道:“你不认没关系,莫尚书,那古孝如现在是否在你手上?”
莫纪连笑得有些骄傲,“虽然他一身功夫不弱,但是微臣到底还是把他抓住了,他是刺客之首,虽然他暂时嘴硬,不肯吐露到底带了多少人马入京,但是只要把他抓住,其他人得不到消息和命令,应该不会擅自行事。”
“虽然这样说,但各位大人府中家眷不少,而且并非人人府中都有众多的家丁护院,万一出了岔子,后果不堪设想。”裘千夜面色凝重地看着裘彦泽,“二哥,事到如今,你若是肯放手,就手书一道命令,让古孝如通知他的手下即刻投案。或者……哪怕是他们自行撤离京城,也千万不要伤到各位大人的家人性命。算小弟求你。”
裘彦泽盯着裘千夜,握着剑柄的手不禁微微发抖,“裘千夜,老三,你这一手邀买人心的手段到底是跟谁学的?你的母妃吗?当年她曾宠冠后宫时,便是用的这种手段笼络住父皇的吧?”
裘千夜一本正经道:“二哥,现在我不是要与你耍嘴皮子,我和你要说的是正经事,这涉及到也不是你我的私怨,而是整个飞雁的朝廷安稳与否。你让古孝如把那些人都撤了,放了太子妃,我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你我就在这院里一对一的决斗,倘若我败了,我就把江山让给你。”
“三殿下!万万不可!”邱隐带头跪倒:“微臣及家人的性命不足惜,但飞雁的江山绝非儿戏可定!所谓一国之君,无论心胸、气度、眼界、待人接物,为人处世,都必须是万民之表率。在我心中,殿下便是飞雁人君最佳之选。刚才陛下也已表示清楚,他不理红尘之事,那便是将江山交托给殿下您了,您在这时若想以一人之武定江山,岂不是先辜负了他的重托厚望?”
其他几人也相继跪倒,连声求恳裘千夜放弃之前的说法。
裘千夜感慨地伸手相扶,“列为大人请起吧,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但是我又岂能靠牺牲诸位大人及家眷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难道我裘千夜是为了做皇帝才回到飞雁的吗?原本我毕生的志愿只是和心爱之人‘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万没想到,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裘彦泽呵呵干笑,“天意,天意,你不但收揽了人心,得到父皇的亲许,还借天意之名为自己的真龙天子之身博得世人的信奉。老三,你果然高明,高明,我此生是自愧弗如,无怪大哥和我都输在你手!”
裘千夜哀伤地看着他:“二哥,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手?皇位对你竟真的那么重要吗?难道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不该是‘好好活着’这四个字?”
裘彦泽冷笑道:“是啊,就是这四个字,你倒说得精辟,可是人要怎样活,才算是好好活着?贩夫走卒三餐不继当然不算是好,但是三餐可以裹腹,衣食无忧,就算是好好活着吗?人活着,总要有个目标,皇位,便是我唯一的目标!”
“为了皇位,上次太子差点杀你,你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活下来的么?兄弟之情,你虽没有,我却不能丢得一干二净。这一回,我依然会留你一命,只要你懂得给自己留一步后路。”裘千夜一字一顿:“把濯心还给我,将所有的人马撤掉。你知道我的手段,你就算是不交,濯心,我有办法将她救回来,你的人,也会一个个为你而死。你败局已定,不应再为自己添上两手血腥了。太子妃,你也放了她吧。她和你一样是个可怜人。不管太子大哥是不是被你的人暗杀的,之前宫中的那几次刺客出没是不是你指使,我都不想再追究了。”
裘彦泽本来心头已经有些动摇,听他说得有些动情,似是真有与自己和谈之意,也犹豫着是否给自己一个转圜之机,但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心登时就凉了!那之前的刺客事件及太子之死明明和自己没有关系,但经裘千夜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带转,再加上他之前安排的事情,必然会引起其他人的无端联想,这刺杀兄弟,暗杀太子之名,他是已经坐实了,纵然他不承认也不可能了。原来,裘千夜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让他活命,而是想要他的命……
“三弟……你可真是哥哥们的好弟弟啊……”裘彦泽苦笑着,“此生败于你手,我真是不冤。但是你要记住,你自己能得到多少,就必然会失去多少。你想兵不血刃的得到一切,只能是痴心妄想!”
他猛地将太子妃往裘千夜身前一推,裘千夜不得不扶住太子妃的身体,而此时裘彦泽的剑锋已经刺到他眼前,他将太子妃横推给正冲过来的莫纪连,自己迎着裘彦泽的剑锋竟挺身而上。
只见剑光刺眼,耳畔众人惊呼,再定神时,却见裘千夜一手死死握住裘彦泽的剑刃,鲜血正从他掌心之处流下,他冷冷看着裘彦泽:“二哥,我以空手夺你白刃,你还是输了。”说罢,他手腕向上用力,竟将剑刃生生掰断。
此时裘彦泽若是再以断刃刺向裘千夜的胸口,竟是十分方便,被刚才一幕惊呆住的邱隐此时不敢再懈怠,他一把将裘千夜拉到一侧,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裘千夜。
但裘彦泽却并未再进攻,一击不中,被裘千夜掰断了剑身,这一切让他心如死灰,仰天长啸一声,喊着:“天欲亡我,非战之罪!”然后倒转剑身,笔直地扎进自己的胸膛。
左右抢救不及,就见他一头栽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吐出一口鲜血,双目睁得大大的,瞳孔中满是愤懑和怒火,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息了。
裘千夜立刻对看傻了的郑于纯说道:“郑大人,我二哥虽然作乱未遂,犯下大案,但终究是皇子,还要以皇子之礼厚葬。各种细节、名号,以及对外的说辞……稍后我们再议。”
郑于纯的脑子还是僵的,呆呆的只是应了一声,都不知道自己在应什么。
裘千夜转而对莫纪连说道:“莫大人,宫内宫外的守备归你统辖,今日之事,务必严守秘密,不能走漏一点消息。否则若沦为市井笑谈,于皇家颜面有损。”他看了眼已经被莫纪连手下全部拿下的二哥那些亲信,低声道:“这些人既然对二哥忠心耿耿,就都给二哥殉葬吧。”
莫纪连打了个寒噤,立刻应道:“是,微臣知道怎么做。”
裘千夜拉过邱隐,“邱大人,眼下你和我立刻赶去清风客栈,务必要把濯心救回来!”
邱隐说道:“明永振应该还守在客栈外面,童姑娘的安全可保无虞,殿下放心。”
裘千夜摇摇头,“越晨曦和二哥相比,我怕的是越晨曦。因为二哥无论出什么招数,都在我的算计之内,但是越晨曦……他若以情动人,濯心未必能招架得住。”
语音渐远,他已和邱隐快步走出崇明殿。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的兄长,和那痴痴呆呆,傻了一般的太子妃。其余之人还在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时,裘千夜的身影早已消失于夜色之中了。
残风、残月,枝柯动摇,花影暗舞。
刚刚发生的那一切,便似幻梦一场,若非死人、鲜血,就在眼前,谁也不敢相信他们竟刚刚经历了飞雁建国以来,最可怕的一次皇族内乱。
后来,史官按照裘千夜的意思,将这一夜原原本本记录在《飞雁国史》中的《睿帝实录》中,史称:崇明殿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