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濯心醒来时一缕月光正柔柔地抚摸在她的脸颊上,夜风习习,从窗缝中透到屋子里,不算很凉,带着夜风的清爽,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睡在天地之间,呼吸都是那么通畅。
但忽然间她就想起来了一切。对了,裘千夜!
她猛地睁开眼,自己身处的这间屋子隐隐绰绰可以在月光下看个大概,不是皇宫,也不是驿站,是一间完全陌生的屋子。
她的床,就在窗户下面,她在床上站起来向外看,这好像是一幢小阁楼,她位于二楼之上,从窗缝可以看到楼外的街面。此时已是深夜,所有的商户都关了门,街上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发了一阵呆,然后又下了地,赤着脚,直奔门口,拽了一下门环,门没有开。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她皱起眉,怎么,自己是被软禁了吗?
但就在她出神儿的瞬间,门外有人轻声开口:“皇后陛下是要出门吗?陛下吩咐我等在此守护娘娘的安全。”
“他人呢?”童濯心气呼呼地问。
“陛下有要事要办,暂时离开,稍后就会回来。娘娘请稍等。”外面的人话说得客客气气,毕恭毕敬的,童濯心总不好冲人家发火,只好转身坐回到床边。只是看着屋内的空旷和屋外的宁静,一股郁闷渐渐在心中积蓄。
裘千夜是故意要躲开自己吗?为了越晨曦的眼睛,他不想解释,又躲不开她的质问。可是难道她不该生气的?当日越晨曦虽然曾经有陷害他的意思,他到底是赢了的,何必非要如此!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有人在低声说话,然后是门锁打开,房门由外被人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外面款款而入。
她在床上坐挺了身子,笔直地看着来人,却暗暗将下唇咬出了一排牙印儿。
“等着我回来和你解释,还是要和我算账?嗯?”裘千夜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黑眸锁住她的,眼中似笑非笑,“濯心,你最近很是不乖。身为皇后,跑到鸿蒙来就罢了,还在胡紫衣这个外人面前对我一番质问。是不是我平时太娇宠你,所以把你宠上天了?”
童濯心紧抿着嘴唇,深深地吸气,瞪着他的眼睛也一瞬不眨的。
裘千夜哼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我为什么那样对待你的‘晨曦哥哥’。濯心,那个人和你是有情有义,和我只有仇怨没有情义,他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敌人,就像我对于他来说,也不仅仅是你的丈夫,更是他每天每夜都想除之而后快的敌人。我碍着你的心情和面子,没有杀他,而是放他回了金碧,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你不该忘记,他曾经想置我于死地的事情吧?如果他当日害死了我,你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气呼呼地面对他?”
“可你现在好端端的在这里,他的眼睛却看不见了。”童濯心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可你不该瞒我这么久……”
“我一早告诉你,你就不生气了吗?”裘千夜反问道。“我一早告诉你,当日他离开飞雁时,我曾经安排好埋伏将他堵在路上,然后亲自带了两杯毒酒去与他定生死,还告诉你,那两杯毒酒,我让他任选一杯和我一饮而尽,是他倒霉选了那杯有毒的,你听了这一切,是心疼他,还是心疼我?”
童濯心越听越听不下去,猛地将他一下子拉过来,狠狠地按在床上,又气又急之下不禁泪流满面,“你做这种傻事,还要我高兴地听你炫耀吗?他若是被毒死了我当然生你的气,可你要是喝毒酒死了,我去哪儿找第二杯毒酒陪你一起死?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孩子气一般的傻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和整个飞雁的安危?现在又来振振有词地指责我!我这样固执自私的脾气,不都是跟你学来的?”
她一番痛斥,几乎听得裘千夜目瞪口呆,但看着她满是泪水的脸,他却很不合时宜地笑出来。
“你笑什么?”童濯心哽咽着生气,“我知道你又在笑我傻。是啊,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做那种愚蠢事?一定是因为你已经成竹在胸了。你有办法骗过越晨曦让他喝毒酒,或者你已经有解药在手了,喝了毒酒也不怕,对不对?那就算我求你。如今他已经病了一年了,好歹你给他惩戒的意思也算是够了,就把解药给他吧,也算是给他一个人情。好歹我们两家是多年的世交,当年我父母去世时,丞相夫人曾经那样照顾我,我不想背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裘千夜望着她珠泪涟涟,幽幽说道:“你为了他来求我,不想想我的心情吗?”他伸出右手,抚开她额前的散发,“我为了你对他手下留情,也为了你的情绪这一年没有告诉你他眼睛的事情,为的就是怕你在这一刻这样对我翻脸斥责,濯心,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个女人,可是你的心里究竟有几个男人?”
童濯心脸色一变,颤声道:“你……事到如今,你突然来问我这个问题,是觉得这样伤我会让你心情好一些,还是觉得你这样说完,会给你毒瞎越晨曦的眼睛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裘千夜眉心一蹙,拉过她一只手,问道:“被我伤的心疼了?”
童濯心气得要将手夺回来,却被他拉得更紧,反将她的手贴到自己的心口,“可我的心都碎了,怎么办?”
童濯心瞪着他,“我听得见你心跳的声音,你的心没碎!”
裘千夜旋即哈哈笑起来,将她拉到身前,欺身压吻上去,童濯心抵死不从,拼命挣扎,被他却压得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裘千夜按住她的双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笑得古怪:“濯心,我不想对你用点穴那些损招,我们各退一步如何?我可以把解药给越晨曦,但是你要向我证明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
童濯心愣住,这要怎么证明?
裘千夜看到她本来如母老虎一般的发飙,却在他这个问题之下又变得呆呆的,瞬间原本想逗弄她的心情大起,童濯心浑身一颤,立刻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脸涨得通红,低声道:“外面有人!”
“我已经叫他们走了。”
童濯心咬牙切齿道:“你,何必非要用这个方法,难道我不是你的妻子吗?”
“是……但是你让我守了一年的空房,难道还不要尽力补偿我吗?”
童濯心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凉又发热,凉是因为夜风总是不时地透过窗缝吹进来,她挣扎着用手将窗户推上,裘千夜却又一把将窗户拉得更开。
“冷。”她嗔怪着吊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忍着疼笑道:“正好看清你。”
童濯心的脸红得像被火烧着似的,看了他一眼,又立刻闭上眼去不好意思再看。
“怎么?刚夸了你一句,你就要变得这样矜持吗?其实你还不明白我的心?生气越晨曦,也只是在吃醋而已。我不想你一听见他的名字,就忘了我……”
“怎么可能!”她忍无可忍地皱眉:“我哪里会忘了你?”
“真的?还记得我的名字吗?”他故意逗她,在耳垂边流连。
“裘千夜,裘千夜,我为什么会不记得?”她觉得他简直是在说笑话。
“声音太小,没听清楚……”
“裘千夜……啊……”
“濯心……其实有一件事你是真的该恨的,不过不是恨我,而是恨他……”
迷迷糊糊的,她仿佛听见他在低声细语着什么,却不明所以。想问,只到了最后,她浑身力气都被他抽干耗尽,唇上浅浅深深的还有他啜吻的味道。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到他黑亮的眼神,不由得再他怀中又蜷缩着紧紧贴过去,柔声道:“千夜,我只爱你一人的。”
他心里一疼,知道自己今夜把她逼得太紧了。本来是存了报复似的戏弄心,可终究……总是伤了她的,无论是身还是心。
他将她拥得更紧些,低声说:“我知道,我一直都相信的。”
她仿佛安心了,嘴角露出一丝恬淡的笑意,终于睡去。
裘千夜侧过脸来,正好可以看到窗外的那一轮明月。
月光之下,一切都无所遁形。已经摊牌了,后面又该进入怎样的直面对决?越晨曦,你准备好了吗?
褚雁德今天见到越晨曦时总觉得他和平日有什么不同。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越大人的眼神儿……好像比起平日灵活了许多。”
越晨曦微微一笑:“借殿下金口之福,这眼病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褚雁德万分吃惊:“怎么?是突然寻得了良药名医?”
“治了一年多,总是有点成效的。只不过……可能是鸿蒙的水好,同样的汤药,我在金碧吃了起效不大,在鸿蒙吃了却大见起色。”越晨曦笑道:“也是要感念鸿蒙陛下之恩了。”
褚雁德哈哈大笑,吩咐左右:“去取上回父皇赠我的那坛‘锦绣万年春’来!”然后对越晨曦道:“这可要好好喝一杯庆祝一下才是。”
“酒,可以过几日再喝,我今日来是有个消息要带给殿下,不知道殿下是否已经知道了。有关飞雁皇帝裘千夜的。”
褚雁德一愣:“裘千夜?他怎么了?”
“殿下真的不知道吗?”越晨曦盯着他:“裘千夜已经来到鸿蒙了。”
“啊?”褚雁德吓一跳,“怎么礼部没有和我说呢?”
“他是悄悄来到鸿蒙,未着龙袍,不带仪仗队伍,礼部怎么会知道?”越晨曦看着褚雁德,“这么说来,殿下您也不知道他来的消息?”
“当然不知道!一国国主造访另一国,这是何等的大事?提前几个月就要做准备了。哪能突然间……”褚雁德看着越晨曦:“越大人确认这个消息是真的?”
越晨曦笑道:“我与他是老相识了,昨晚他特意跑到驿站来见我,所以,当然确实无误。”
褚雁德愣了一会儿,说道:“那我得赶快去告诉父皇!”
“殿下且慢。”越晨曦叫住他:“殿下不先想一想,裘千夜为何会突然鬼鬼祟祟地跑到鸿蒙来吗?”
“是……为了两国的商盟?”
“商盟之事虽然重大,但毕竟有两国臣子在谈,国主无需亲临啊。而且总让他想来,殿下刚才也说了,他可以提前告知,何必悄悄潜入鸿蒙国境?这般避人耳目,不是因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褚雁德看着他:“那,依越大人的猜想……”
“应是为了金碧和鸿蒙的这桩婚事吧?”越晨曦仰天一叹,“两国婚事只要成真,飞雁就会坐卧不宁。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让这件婚事达成。”
褚雁德笑道:“这婚事能不能达成要看我们两国的意思,和飞雁有什么关系?”
“殿下这话就错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一切先要有个‘谋’字。殿下虽然不知道裘千夜到鸿蒙的事情,但贵国皇室之中却有人知道。”
“谁?”
“三殿下褚雁翎。”
褚雁德的眉骨下沉,“这,不可能吧?”
“为何不可能?别忘了三殿下一年多前出访飞雁,本是奉命去打探飞雁的底细吧?但他回来时却娶了个飞雁女子为妻,这女子又被裘千夜封为公主,可见他们两人当时结下的私交之厚。此次裘千夜来到鸿蒙,不可能不知会这位好友,好‘妹夫’。我再说一件事吧,那日我随殿下入宫,路过御花园时,曾经询问过殿下,三皇子妃身边是否还有别人。”
褚雁德记得这事,点了点头:“是,可是你难道认出那个女子了?”
越晨曦幽幽笑道:“是的,那人就是当今飞雁的皇后,也是我的表妹,童濯心。”
褚雁德被惊得几乎要跳起来,“这……怎么可能?”
“殿下是不是在想,三殿下为何要将这么大的事情瞒着您?”越晨曦叹了口气,“这不禁让我想起当初的飞雁太子和二皇子,也是如殿下这般懵懵懂懂的,最后……”
褚雁德的眉头拧成一个结,“越大人的意思是……三弟有事瞒着我,可能……不只是飞雁国主和皇后驾临鸿蒙这一件事?”
越晨曦尴尬地笑道:“我不能这么说,否则岂不是在挑拨你们兄弟失和?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殿下……还是要早做准备为好。”
一句话,说得褚雁德颇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
褚雁翎下午从礼部回来,刚走到皇宫门口,就被褚雁德叫住:“三弟,请留步,大哥有话问你。”
褚雁翎侧目笑道:“大哥有事?不如一起进宫见父皇去,咱们边走边说吧。”
褚雁德微笑道:“其实大哥是有事想请教你。这一回和飞雁的商盟要谈几日?”
“少则十日,多则也不过一个月吧。怎么?”
“上次你去飞雁,觉得飞雁的皇帝裘千夜是怎样的人?这个人能给我们鸿蒙带来多少好处?”
褚雁翎笑道:“大哥这话说得我真是……一时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好了。怎么说呢……裘千夜是个少年英才,为人聪明,志向远大,做事很讲信用,咱们鸿蒙和他联手结盟,肯定是不会吃亏的。”
褚雁德呵呵笑道:“但是我听金碧的越大人说,裘千夜这个人生性狡诈,最易善变,和他结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啊。”
“越晨曦啊……”褚雁翎眉尾一挑,“他的立场自然不同。他是金碧的重臣,金碧和飞雁向来不对付,他能说飞雁什么好话?裘千夜毕竟是在金碧当过质子,而后又从金碧回飞雁,阴阳巧合当了皇帝,金碧人的心里不知道有多呕呢。”
“但是,你为何能说裘千夜的好话呢?”褚雁德忽然话锋一转:“难道你在裘千夜那里得过什么好处?”
“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褚雁翎站住看着他,这时才意识到褚雁德今日特意找自己聊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哥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起当初父皇派你去飞雁原本是有重任在肩,可你娶飞雁女子为妻这件事应该不在‘重任’之内吧?”
褚雁翎深吸一口气:“原来大哥今日是来向小弟问责的?不知道大哥是听了何人挑拨才有如此奇论?该不是那位越晨曦吧?大哥可知道越晨曦是裘千夜的手下败将,吃过他多少明亏暗亏,裘千夜所娶的女子,原本就是越晨曦的未婚妻。这样的梁子结下,越晨曦是不顾一切也要整垮飞雁江山的。如今他自忖没有这个能力,就来敲我鸿蒙的边鼓?大哥若是把他当了好人,可就大错特错了!”
褚雁德似笑非笑道:“我倒不至于把他当好人,只是好奇一件事,听闻裘千夜来了鸿蒙?这件事你该不会不知道吧?若你说不知道,那请问前几日住在你寝宫之内的那位小美女又是谁?”
褚雁翎陡然语塞,看着褚雁德眉峰耸起。
褚雁德见他如此,便知道越晨曦说的没错,冷笑一声:“果然不错……三弟,你这算不算是里通外国呢?他国国主亲临我鸿蒙,你一不告知父皇以国礼相迎,二不告诉我这个皇兄早做准备,自己悄无声息的将人藏起来,你心中盘算着什么?”
褚雁翎幽幽说道:“大哥难道就没有事情瞒着父皇和我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褚雁德瞪着他:“你不要想乱加攀扯,转移话题。裘千夜之事,一会儿面见父皇,是你说还是我说?”
褚雁翎微微一笑:“那越晨曦与大哥所说的那件事,大哥要几时告诉父皇知道?”
“什么事……”
“金碧太子送给大哥的那份空白手谕啊。”
褚雁翎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褚雁德惊得脸色发青,瞪着他,一手指着:“你……你竟然派人监视我的太子府?”
褚雁翎笑道:“大哥这话从何说起?太子府门禁森严,我哪有那个本事?”
褚雁德冷笑道:“算了吧,谁不知道你十四岁起就掌管了咱们鸿蒙的铁衣卫,手下不知道有多少高手死士……”
“那是为保护父皇安全所训练的,不是为我个人打探消息而设的。大哥,这就是我劝你不要把越晨曦的话当真的原因。你真以为他私下里说给你听的秘密,不会再当着别人的面,再说一次?”
褚雁德的脸色由青转白,瞪着褚雁翎嘴角的笑意,恨不得将那里撕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