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中平静的湖面上,石道黑洞洞的打开着,昭示着这里曾经被人路劫过的痕迹。有层次不齐的血迹从地上拖过,留下可怖的印迹,青茗淡淡的叹了口气,指挥着下人,将这些暴露在阳光下的污秽统统擦拭干净。
仆人们一桶一桶的打着湖里的清水,将地面反复的冲刷,一个侍女脚下一滑,噗通一声跌进湖里,大家伙忙着将她打捞起来,还没等青茗责怪她毛手毛脚,那侍女便像见了鬼似的大叫起来,颤巍巍的指着湖里,仿佛那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鬼呀,鬼呀!好多鬼!他们抓着我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侍女苍白着脸慌乱的阻挡着过来替她擦水的伙伴,等到她的脚浮出湖面的时候,身边那些侍女们都发出刺耳的尖叫,纷纷逃离开去。
小侍女的左脚上,分明是被一只骷髅头卡在无腔的牙关里。脚踝处森森冒出血迹,侍女低头一看,一声惊叫未及发出便昏厥了过去。
青茗兀自压下恐慌,垂首拿起一根扫帚走过去,抬起她的脚将木棒的一端敲进骷髅的嘴里,一端用力,手指触摸到常年不见光的骷髅,一阵冰凉滑腻的恶心直窜上后背脊梁,青茗再吸一口气,不去看那个骷髅大大空洞的双眼,一狠心,喀嘣一声,被湖水浸泡得发酥的骨骼被硬生生撬成两半,小侍女被卡住的脚也顺利的拿了出来。
连来福都有些佩服的看着这个青衣侍女,难怪她能在那个恶魔一般的大小姐身边活着呆这么久。
“别发呆,快将她抬下去,再把这里收拾干净。”地上血迹还没刷掉,又添了新的,真是让人头疼。
“把她丢下去。”青茗后背蓦地绷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她回身,深深拜服,“大小姐。”
一众下人纷纷弯腰施礼,个个抖如筛糠。
妖艳美丽的女子淡淡的笑着,赞许的看了一眼身边的青茗,“做的很好,只是这种没有胆识的下人,你不把她丢下去喂鱼,还要留着做什么?”青茗眉眼不动,也没有说话,她不敢为那个倒霉的小侍女求情,她也怕死。
“是,大小姐。”她招呼了两个家丁上来,一人抬胳膊,一人搭腿的将那个还在昏迷中的侍女扔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旧魂未散,又添新冤。
这块看起来洁净如冰的湖水底下,到底还埋有多少枯魂野鬼?被青茗剖开两半的骷髅大张着嘴巴,倒在石板上,女子看了一眼,嫌恶的甩甩袖子,不再去看。仆人们强打起精神,继续打扫起来。
女子的视线被地上的血迹吸引,嘻嘻的笑了起来,手下人头低得更低,不敢抬眼去看,生怕一个不慎,也如同那个苦命的侍女一样,被丢进湖里。
“青茗。你看这些有什么不一样。”女子指着一处血迹,笑嘻嘻的问道。
明媚的阳光打在她美丽的脸上,青茗只觉得一阵莫名心寒,“奴婢看不出来。”
“这些血是黑色的啊,你没有看出来吗?”青茗听她这么一说,再仔细一看,果然,那些被湖水反复冲刷之后的血迹,红色稍稍退去,然而,留下的是暗沉如墨的黑色沉淀物。一个仆人用扫帚用力刷着,也不能将它除掉。
“没用的,蠢材,被黑心莲吞噬过的血,怎么可能还是鲜艳的红呢?要这样如墨的黑才对啊。”她蹲下身,似乎想要去触摸下,蓦地又抽回手,莹白的手指平放在黑色的痕迹上方,“她也想这样触碰一下的吧?”翻转着自己的手腕,女子笑得可怖,“那么,夕儿,你也变作一朵黑心莲好了。”
***
东暖阁里被强留下来的霄兰一阵心惊,莫名无来由的惊恐让她不安的来回踱步。眼前反复是昨夜里流星坠落的璀璨光芒。
银白,纯洁,带着浓浓的哀伤一般。
太医精心的替婴孩诊脉,确定这孩子丝毫无碍之后,惊喜连连,对着梁筠一个劲儿的道喜,梁筠自然欣喜无限,转回身,叮嘱老太医给她也诊诊脉。
霄兰素手一翻,背到自己身后,淡淡开口,推辞了他的好意。太医看到梁筠沉稳的脸上有受伤的表情。
完颜印硕静静的陪在她的身边,自从她听闻中州派出的将领的名姓之后,眼睛里那时隐时现的猜疑和探究就没能逃过他的视线观察。
她有很多的话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也不知该如何去问,何况,梁筠还赖在这里,死活不肯离开麟儿半步。
命途早夭,别亲离子。
梁筠的脑海里来回翻滚着这八字真言,像一把铁锤硬生生的要把他的头砸穿。还好这一次有惊无险,来进犯的刺客确实是中州的刺杀暗力,而那个杀手在被他们追上的时候,便咬毒自尽了。死了一个,谁知道还会不会来第二个,第三个?梁筠久违的恐惧袭上心头,立马调派了羽林禁卫将整个东暖阁围个铁桶一般结实,他们母子都在这里,若有半分差池,他要怎样承受?
在历经生死之后,不是对生死的淡然超脱,而是更加珍惜和畸形的占有。
她必须得在这里,对,必须在这里。一定要用一个办法把她留在这里,陈杼的计很有用,他派人在她即将离去的时候来报说中州派出的大将是飞星将军,在听到名字的那个时候,他清楚的看见,霄兰露在袖子之外的手指,痉挛似的缩了起来,攥成一个紧紧的拳头。
不愧是小诸葛,他在心里感叹,却也知道,这个有着小诸葛之称的男人和那个女子比起来,尚有惊人的差距,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观点,陈杼本人也是如此承认的。
如鬼般的狡黠,多智近乎妖,这是陈杼对于死去的少傅卿乔言的评价。如今,要用在这个女人身上才对。
如此,在平静之中,度过了三日。
三日中,霄兰的身体一直没有恢复,时断时续的咳嗽始终缠着她,虽然完颜印硕用了各种办法,连同几位太医,一起束手无策。
第四日,一道来自幽州城的奏报打乱了平静。
确切的说,是一具尸体的到来,让沉稳如磐的完颜印硕也不知如何是好。
尸体被一条白色编织袋子装来,不是放在义庄常用的板车上,而是放在一顶马车之中,日夜赶路,在尸体开始腐败之前,被送到了京城的关卡。
负责运尸的是中州军第二队的队长,钱亢龙。虽然对将军为何要派他这样身份的军官来运尸有所不解,但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钱亢龙依旧恪尽职守的一路快马加鞭将这具奇怪的尸首按照日期运到了南郡的京城。
为表诚意,邵将军只给了他二十人的一支小队,并提前修书一封,送到了南郡国主的手上。
尽管早有准备,但当负责接待的梁闵看到这诡异的马车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马车是华贵的,掀开帘子,便能嗅到一股浓郁的花香气。钱亢龙也不由得皱眉,在路上的时候,尸体虽然也在散发香气,但味道远没有这么浓重。
赵武黑脸一沉,阻止了手下人上前搬动的举动,而是小心翼翼的凑到马车前,隔着编织好的袋子一起将尸体扛了出来,他虽然不知道这具尸体为何如此奇怪,但是中州来的东西还是谨慎为妙。
袋子在搬动的时候松动了点,露出里面人的头脸,赵武一惊,那是张极其清丽的素颜,紧紧闭着的眼睛似乎随时能张开来,诉说什么是非。莫名的,赵武和梁闵都觉得这张脸孔,甚是熟悉。
“钱队长一路辛苦,请到驿站稍作休息。”梁闵微微而笑,彬彬有礼。
钱亢龙将宝剑挎在腰间,双手抱拳,“清王爷不必客气,末将受命于将军不敢有些许怠慢,将军临行前嘱托定要将尸身交给一位故人,未见故人,末将不敢告辞。”
“哦?那么,邵将军要交给的,是哪位故人?本王不记得南郡之中有什么人与中州的大将军十分交厚。”笑意莹然,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冷意。
钱亢龙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抱拳,不卑不亢,“此人此刻正在贵国皇城之中,邵将军所托的故人便在这张书简之上。请王爷过目。”他拿出一封盖着火漆的书信,赵武从中间拿起,仔细检查一番,才给梁闵呈上来,钱亢龙看在眼里,暗暗佩服这位黝黑面庞的大汉粗中有细。
展信,览闭。
惊讶的神色在梁闵眼中一闪而逝,“邵将军好灵通的消息,既然如此,便请队长在此等候,此事本王需先请示过主上,方可回应,见谅。”
温文尔雅的王爷此刻已经掩饰不住心里的焦急和好奇,他匆匆收起书信,连同赵武一起快马赶到东暖阁。
馨香馥郁的东暖阁里,燃着上好的兰花香。
出自采薇谷的幽兰经过制香大师的手艺更加千金难求,然而此刻,君王却以此来博取美人一笑。
梁闵到来的时候,梁筠正如前几日一般,一边看奏折,一边喝着香茶。
内阁里,霄兰正陪着麟儿,身边是冰山般的鬼魅俊逸的容颜。三人同时居于一座屋檐底下,多么诡异的场景。
然而此刻梁闵已经没有那份打趣的心思。不待人通报完毕,直接走了进去,“二哥,墨云在不在?”
梁筠一惊,点点头,看着这个儒雅风流的弟弟,“在内阁,什么事要你亲自来?”
梁闵面色微寒,为难的看了看兄长,梁筠微微一笑,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进去,对他和屋里那人的交情,他是理解和宽容的,有那么一个知己,或许她还有留下来的希望。
霄兰正轻轻拍着婴孩的背,小手抓着她垂下的一缕头发,黑黑的发丝缠在他透明般肤色的指间。
梁闵匆匆的脚步停在门槛之外,酸涩涌上心头,捏紧手里的信封,这封信,势必将击破她如此平静安好的生活。
“墨云……”他缓缓开口,这一声呼唤,恍若巨大的闸门开阖,一场惊天的巨变,吞吐气息之间,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