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重华府回来了几日, 谢思瑶依旧忙碌在毓秀阁里,眼看着酒楼大会的日子渐渐近了,天香楼里也多了些许紧张的气氛, 锦绣楼这边自不必说了, 因着有谢思瑶和赵子鑫的缘故, 掌柜的也是多加了好几份的叮嘱, 而望江楼那边, 听说也是弦绷得紧紧地,江泰清这样的好手,本来不用太紧张的, 无奈魏正然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所以每日的练习也从没少过, 这样一来, 楼里人人都明白了这三人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过酒楼大会原是需要四个厨师的, 这第四人却迟迟没有定下来,众人虽然私下里议论纷纷, 名面上却不敢多言,反正无论如何,莫掌柜都不会大意了去。
这样想着,谢思瑶便也不怎么在意旁人,一门心思的练习做菜的手艺, 再加上郁华说话算话隔三差五的送陈玄之过来指导, 所以她的厨艺倒也精进了不少。而赵子鑫交待下来的学武艺的事情, 谢思瑶也慢慢挂在了心上, 每日也都空出个把时辰同赵子鑫在后院学习, 她是个生手,从没有学过武艺, 所以是一窍不通,所幸赵子鑫是个有耐性的人,所以从最简单的马步教起,谢思瑶也算是找到了门道,可惜学武毕竟是个体力活,三五日下来,她落了一身的痛,时常觉得肩背酸痛,连腿肚子都有点酥麻,赵子鑫见她实在是学的难堪,所以也不甚严苛,这样学武的时间就减为每天半个时辰,即便是这样,谢思瑶还是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子,苦不堪言不说,眼看着连做菜的功夫都耽误了。
这一日她又在槐树下打一套拳,可是来来回回运了好几次,要么是忘了手上的动作要么是忘了脚上的动作,总之是整个身体都以滑稽的姿势运转着,好几次同手同脚她也不自知,等到赵子鑫憋着笑看她,她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动作,于是破沮丧的停住了,半靠在槐树上喘气,再去看赵子鑫,自是云淡风轻打完了一整套,那模样行云流水不带一点瑕疵,谢思瑶半带钦佩半带好奇的看着他问道:“赵大哥,你学武多久了?我看着你的身手可不是一般的好。”
赵子鑫一边利落的击出一掌一边笑着道:“不记得多久了,总之是有很多年了,不过也都是断断续续的学,也没想到把武艺太当真,左不过能够防身就够了。”
他话说的谦虚了,谢思瑶自然是明白的,倘若他武艺不精,又怎么会被太子所重用,任命为统领呢?想必他也是经历过不少生杀的人,可见武艺也并非全然为了防身,她心里虽然明白,却还是含混的唔了一声,不再执拗于这个问题,而是略带抱怨的自语道:“我怕是永远达不到你这样的境界了,我学武实在是伤脑筋,别说和别人打斗了,想必连防身都是做不到的,不过我也不指望着会有用上武艺的那一天,我日子过的平淡,即便是不学武艺也是没有什么妨碍的。”
赵子鑫淡淡运着气,听到她的抱怨只是报以微笑,其实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他也早已经明白了谢思瑶并没有学武的好身板,他之所以要教她,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够给她带去多一分的保障,日后遇到了不测也能稍有抵挡,另一方面,则是另外的打算了——想到这,他有些惨淡的笑了笑,继而别过头去,不让谢思瑶看到他有点失落的表情。
谢思瑶仰头看槐树茂密的枝叶,风过处,枝叶簌簌作响,这样静谧的好时光是难得的,恰好夕阳点点漏到脸上,一派清和,她不做声,静静看着赵子鑫运功,等到他停下来又开始另一套拳法,她才又跟在他后面一板一眼的学起来。
由于要习武,她穿的是绑起袖口的外衣,所以显得分外干练,尽管拳脚不太利索,却也是像模像样了,赵子鑫偷偷觑了她一眼,一本正经,认真的让人想要发笑,她就是这样的人,说好要做一件事情,就总是全神贯注,即便不会有所成。
赵子鑫就这样看着她,不知不觉动作慢了下来,谢思瑶也跟着他慢下来,只当他是太累了。“赵大哥,每天这样教我应该很辛苦吧,我在这先谢谢你了。”谢思瑶含笑跟他道谢。
他摇头笑了笑道:“这点小动作还累不到我,想当初我可是单枪匹马战过十人的。”他刚说完就突然缄默了,想到那时去追谢思瑶的路上遇到伏击的事情,如今他的左肋还时常作痛,正是那个时候被击中一掌留下的隐患,他的身体本来就因为留着毒素而饱受折磨,自从那次伏击,更是渐渐的衰微起来,即便他每天都要花很长的时间运功疗伤,依旧没法忽略他已经一日难熬过一日的事实了。
谢思瑶见他沉默,便也不再问,她对他的病痛多少是知道一些的,每每听小九说他夜里时常会痛的无法入睡,甚至要以药物助眠,她便知道他是病的不轻了,她虽然替他担着心,可终究帮不上什么忙,有时候问起他,他也总是三缄其口,并不愿意告诉自己实情,她有时候也会催着他去寻医问药,可是他总说不必,也许他对自己的病情十分了解吧,有时候会看见他给自己煎药,有时候也会看见他躲在后院的竹林里安静的运功疗伤。谢思瑶渐渐有些难过,赵子鑫这样才华横溢的人,为什么要承担这么多痛苦呢?
一套拳打完了,她便坐在一旁的石墩上歇脚,汗珠爬满了全身有点黏腻腻的,她厚厚的头发完成一团紧紧的扎在脑后,可是额前的刘海却已经汗哒哒了,鼻尖上的汗珠向细细的露水,她有些尴尬的用手背擦汗,冷不防对上他凝视的眼神,她楞了一下,转而笑道:“赵大哥,我真是身子有点弱,刚打了两套拳,就大汗淋漓了,不像你,好像什么都没做一样。”
赵子鑫强忍着肋间的疼痛笑了笑,然后淡淡的抿去了后颈上一层汗水,要是他没有中毒,没有暗伤,也许会像什么都没做一样吧,可是现在,他转头苦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递给谢思瑶道:“这本书是给习武之人看的启蒙书,我看你练了这些日子也着实累了,长进也还是有些,现在给你看看这本书,想必会大有裨益吧。也省的你每日这样苦哈哈的练习。”
谢思瑶自然是大喜过望,习武的日子不好过,她虽然是常打着退堂鼓的,但是想到习武对做菜有益,便也坚持了下来,如今几乎要走上正轨了,赵子鑫话里的意思自然是不再对她多做要求,她既高兴也有些失望,于是连忙探寻着问道:“可是赵大哥觉得我学的不上心,所以你失望了,不想再教我了?”
赵子鑫高声一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是如何学的我还不是看在眼里么,只是当务之急并不是习武,我也怕你把时间和精力用错了地方,也是想着不耽误你做菜。”
谢思瑶心里满是感激,她摩挲着书本冲着赵子鑫眨眼一笑,粉面含笑道:“赵大哥你是个仗义的人,我必不会辜负你的厚望的,这本书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等我看完了一定尽快还给你。”
赵子鑫摇头说不用,“书你尽管收好,倘若我有用到的时候,再知会你就好了,这书你且自己看着,就不要让旁的人过目了。”
谢思瑶听完点了点头,照这样说,赵子鑫是不希望别人看到这本书了,他自然是有他的用意,总归不会是什么坏处,她便开怀的把书收进了怀里。
赵子鑫又嘱咐了她几句,两个人便收拾了下各自回了房。
等到了下处,天香楼各处已经掌灯了,谢思瑶推门而入,小风正坐在杌子上捧着一本书看,看见她进来了,连忙甜甜的喊了一声思瑶姐,小风自从恢复了女儿身就和她同住一屋了,如今两人处的分外融洽,俨然是亲姐妹的样子。
谢思瑶一面笑着回应小风,一面把赵子鑫送给她的书搁进了梳妆台下的抽屉里。
她今日比往日要乏一些,所以连忙褪去了外衫,小风会意,撂了书本上来给她脱衣裳,又打了热水来给她擦洗,谢思瑶接过她手里的巾栉,细细的擦洗了脸和脖子,这才觉得舒坦了些,等到吸干了薄汗,她才拉着小风坐下,看着她放在桌上的《薛涛诗》,有些诧异的道:“你现在能看懂这些么?”
小风羞怯的点了点头道:“我从小爱看书,总是忙里偷闲的找了书来看,以往都是从我大哥那里找来的,我大哥是个收旧货的,所以家里收来的有些残书,大都是《三字经》、《山海经》一类,我看了有不少,如今到了思瑶姐你这里,我才发现有那么多有趣的书,我昨天看完了《列女传》,今日恰好看到这本《薛涛诗》便拿来读了,真想不到世间还有这样美的字句,这样美的情感。”
她温声软语的说完,尽显小儿女的玲珑剔透之态,谢思瑶看在眼里,越发的喜欢了,先前还怕她会不适应做回女儿身,可是这下子顾虑全都打消了,现在的小风,仿佛是一枝刚刚出水的小荷,那么清秀,那么纤尘不染。
谢思瑶笑着把手覆在小风交握的手背上,轻声笑道:“你这样玲珑的人,也是世间少有的。”
小风听罢红了脸,局促的起身奔到了帐子里,绞着系帐子的细穗糯声道:“思瑶姐这样的女神厨也是世间少有的。”
谢思瑶闻言也撇撇嘴笑了,要说这世间什么少有,便是如此时此刻这样澄明轻快的心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