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却有片刻的默然无语。
她看了看左右,轻声对四贞道:“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让她们都下去吧。”
她朝绿秀使了个眼色,绿秀先领着含璋殿的人下去了。
四贞看了眼画眉,画眉也跟着退了出去。
建宁却仍不说话。
四贞呵呵笑道:“都说我们汉人肠子多,我看那,你们满人也不少。”
建宁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一脸疑问地看着四贞。
“你不是有话说吗?怎么她们都下去了,你还像个闷嘴的葫芦似的?”
“阿贞,你说,我的姐姐们,一个个嫁的都是满人、蒙古的王公贵族,为什么母后和皇帝哥哥,要让我嫁给汉人?”
四贞一听这话,顿时就跟针扎似地瞪大眼睛,她晒然一笑:“敢情,公主殿下这是瞧不起我们汉人,觉得嫁给我义兄委屈了?”
“阿贞!”建宁拉四贞的衣袖,“这些日子处下来,我以为你是个有见识的,怎么你也会这么自欺欺人?”
她倨傲地撇撇嘴:“瞧不起你们汉人的,何止是我,这朝廷上上下下,有几个满人把你们汉人真正放在眼里的?”
四贞甩开她的手,嘴角微勾:“既然如此,公主殿下拉我这个汉人做什么?”
“这是两回事好吧。”建宁重新拉住四贞,“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别闹了。”
虽然没有再甩开建宁的手,四贞却看着她说:“我没闹。公主忘了,我也是汉人,你当着我的面说汉人的不是,你觉得,我们还能够做朋友,友好地玩耍吗?”
“我说汉人的不是,是满人对汉人那种根深蒂固,扎在骨子里的观念,我欣赏你孔四贞这个人,和你是汉人、满人却没什么关系,我以为,你能懂得这一点呢,原来,你也和那些拘泥于满汉之别的汉人一样,假模假式假清高。一听我说汉人,就开始炸毛。”建宁说完,唇线紧抿,一脸失望之色。
“既然公主觉得我能懂,又为什么要弯弯绕绕的说话呢?你直接讲,究竟是怎么回事行不行?”四贞脸上带着笑意反问道。
这回轮到建宁瞪大眼睛了,少顷,她方才咬牙切齿地说:“好你个阿贞,你戏弄我。”
四贞一脸无奈:“我说公主殿下,为什么你们总能把简单的事情搞这么复杂?有话直说不好吗?这要在沙场上,有这么长时间扯闲话的功夫,都死十回了。”
建宁赫然:“这是在宫里头,谁会像你那么直白,二愣子似的?”
见四贞看她,她举手道:“好啦,好啦,我败给我了,我说还不成吗?”
“我们满人统治藏人、蒙古人、汉人,都有不同的策略。对藏人呢,因为他们信仰虔诚,就把他们的大喇嘛请到京城来,极尽恭敬之能事,收伏了他们的大喇嘛,就收伏了藏人。蒙古人呢,就是联姻,满人的公主格格们,都嫁给蒙古的王子、贵族,还把那些小王子从小养在宫廷之中,满蒙一家亲。而满人的公主格格们,绝对不会嫁给汉人,试问,你们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奴才吗?汉人,只要给他们官做,考科举,赏识他们,就能死心塌地了……”
四贞听得愕然,她怔怔怔地也望着建宁,半晌后方道:“想不到,公主倒有这样的见识!”
“我一个养在后宫的女孩子,哪里有这样的本事,这些话,是我从母后和皇帝哥哥的对话里偷听来的……”建宁勾起唇角,微微有凉意地笑道:“没错,他们是这样想的,却要把我嫁给一个汉人,你说,他们安的是什么心?”
“我十二姐,一个乡君,要嫁的是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头等侍卫班第,连十三姐,一个封号都没有的皇家格格,都许给了副都统瓜尔佳氏拉哈,只有我,他们要把我嫁给一个汉人。”
“那个汉人是平西王世子,将来要做平西王的。”四贞提醒她道:“一个王爷,怎么也比待卫都统高贵吧!”
“那是你们汉人的想法。”建宁说着说着,已经眼泪涟涟,“在很多满人的眼里,就是我们的一条狗,也比汉人来得高贵,你不知道,自从皇帝哥哥宣布要将我嫁给平西王世子以来,她们在背后是怎么笑我的,她们都说,母后这么些年疼爱我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四贞不会安慰人,她犹豫了片刻,方搂着建宁道:“你也知道,满人对我们汉人的种种看法,其实是偏见,汉人里,有那种软骨头,可也有义薄云天的好汉啊,也有像你们满人一样,能够在马背上叱咤风云的英雄,你们满人里,也照样有泼皮无赖,你不能因为满汉这种想法,就对义兄先入为主,有了成见。”
建宁靠在四贞的怀里,哀哀哭泣,只是抽泣之声却小了些。
“你那日,既然是偷听,自然是没有听全的,照我想来,太后娘娘和皇上那么疼你,定然不会胡乱将你许人的,能够将你许给我义兄,是看他文武双全,相貌非凡,是你的良配,当然……”
四贞轻轻咬了咬贝齿,“这样也能体现满汉一家,我想,皇上定然是没有那些偏见的,要不然,也不会执意将我留在宫里,认做太后娘娘的义女。”
“你的意思,皇帝哥哥是为了我好,也为了朝廷好,所以才会这么做的?”建宁抬起头。
“是啊,你是皇家最小的公主,备受太后和皇上宠爱,由你嫁给了平西王世子,就是让天下人看到,皇上对汉人有多看重,就像满蒙一家亲,满汉也能结亲,我相信,有了你这个公主殿下开头,将来满汉结亲会越来越多……”四贞将自己去年从父亲定南王那儿听来的话转述给建宁。
和一般闺阁女子不同,孔四贞从小就听父亲说过许多政治、军事上的分析,对建宁这桩婚事,有着更深的理解。
“公主放心吧,义兄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你嫁过去,会过得很好,琴瑟相合……”
“去——”建宁破涕为笑,拿手轻轻敲了四贞两下,“你从哪儿听来些混话,琴瑟相合,是你一个姑娘家能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