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小师弟并不是一个孤儿,反而是一个家境富裕的世家子弟——他的家境富裕,家中有人似乎在朝廷是一文官,平日来往的幕僚好友也不在少数。
唐山岳眯了眯眼睛,呼出一口白气,隐约地又记起了一些东西……
那阵子他记得他自己便整天粘在小师弟的家中,以行医游历者的身份当着食客,日子便一天一天的过着,唐山岳也不急着回山门,和小师弟在一起也似乎越来越自然。
那阵子唐山岳在偶尔的时候……甚至有想过,就这么过完这辈子似乎也不错,反正他在修炼上只要不甚过慢,自家的师父也是一向不甚重视的。
但有一件事情倒是蛮困扰当时的唐山岳的,虽然唐山岳本人对于爱情并没有过多的挑剔,但是对方是个男孩子的话,唐山岳也是困扰了相当一段长的时间。
不过后来,唐山岳只到了一件事情——他的小师弟是个女孩子。
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唐山岳甚至已经做好了带着他的‘小师妹’回山门去共度良宵,或者离开山门和‘小师妹’共度余生了。
但世事无常,就在唐山岳准备好坦诚交代的时候,他的心上人家中发生了一件事情……
唐山岳眯了眯眼睛,又是一口酒下了肚子,才隐约地想了起来:大体貌似是因为政党的斗争,或许是因为贪污或是弹劾?
无所谓,这些并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
他只关心他的心上人,他的小师弟,这个时候他的小师弟已经是孤儿了,这场变故让他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即便是他,也是因为唐山岳拼死救出来的。
这个时候,在逃亡的路上,唐山岳也关心不了太多的事情,他只关心在自己背上昏迷不醒的人儿,因为该死的斗争失败,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被仇人追杀的砍断的一侧手臂,此刻正在不停的流血。
那个时候,唐山岳从没如此憎恨这个无能的自己,若是他当初好好的修炼秘籍,或许就能保住他心上人的手,或许不能救出他全家,但至少能够保护好一个完整的她。
从那之后,唐山岳是恨死了朝廷的,他讨厌斗争,也讨厌阴谋算计。
因为都是这些东西,害死了他的小师弟,而直到摆脱那群追兵时,早已是日落西山。
‘……,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当时只会炼丹的唐山岳,用手死死按住昏迷不醒的人儿那流血不止的伤口,慌乱的重复着同一句话——你不会有事的,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唐山岳知道那是在催眠他自己,催眠他自己,那样就可以让事情有所转机。
但没有用处,唐山岳清楚地记得,那时的他就跪在地上,看着那白色长衫一点一点被鲜血染红,脾气也越发暴躁起来。
他是恨的。
唐山岳喝光了最后的一滴酒,此刻他已经有些飘飘然了,他看着这天空满是银河,璀璨的像是曾经每一个有人陪伴的夜晚。
“……”
他眯了眯眼睛,困意席卷上他的神经,但是他却隐约地听见了一声呼唤……似乎是自己,又似乎是别人。
他醉了,也听不清楚了,不过总有一种感觉在告诉他去听,去等待,不要就此昏睡过去。
“倾……”
唐山岳摇了摇头,昏昏欲睡,他强挺着不要自己睡过去,可是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困倦正在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的小师弟。
他的小师弟。
即便是后来他的师父自己找了一个孤儿给他当小师弟,可是在唐山岳的心中,那个制造了燕萌体内的毒素的人,才是他的小师弟。
他的小师弟……他的小师弟叫什么名字呢?
似乎就要想起来了,但是伴随而来的却是疼痛……却是疼痛……
但醉醺醺的唐山岳也不在乎这点疼痛了,他拼足了命去回忆那个名字,过度的重视,甚至连随之而来的疼痛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倾念,不要走。”
“别让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别死,倾念,你听见了吗?”
“你听见了吗,倾念。”
——他再也听不见了。
唐山岳到这个时候才轰然倒下,他从树上掉了下来,身躯重重地砸在了厚实的雪里,随后被闻声赶来的士兵救起,运回了温暖的大帐。
这个过程唐山岳感觉很模糊,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和一种感觉。
两个字是倾念,而那一种感觉,则是痛彻骨髓的疼。
——他晕睡了过去。
“我认识唐山岳的那一年,正是那个神秘的门派分崩离析的一年。”纪景之同燕南山走在长城之上,看着北境之外的无边领土,如是说道:“他说那个门派叫做五行宗门,但明显只是一个代称,不过无论如何,那个门派分裂了,而其中的木门大弟子唐山岳就成为唯一幸存的弟子。”
“那是哪一年?”燕南山思索着问道。
“苍家平反的那一年。”纪景之轻描淡写地说道,可是燕南山却了然地点了点头,思索了一番之后才缓缓开口:
“那一年的确很动荡,我却没有想到因此而令一个精致的门派消失——可若是有关联的话,他是怎么在那场纷乱的战事中存活下来的?”
“无人知晓。”纪景之简单地用了四个字概括了这个,他随着燕南山走着这似乎没有边际的长城,缓缓说道:“榄棂宫,他是这么称呼自己的‘门派’的,他说曾经的榄棂宫好乐善施,行善天下,只是他不一样,医者不能自医,所以他也不想要什么名声——他决定活人不医,也就成就了他奇人野鬼的名号。”
燕南山在一旁这着,最后点了点头,却偏向一侧看着风雪尽头的地平线,突兀地说道:“萌萌是不是该回来了?”
纪景之也没有想到燕南山会突然给他来这么一句,倒是把他问的一个措手不及,老实讲,他也并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燕萌会回来……可是在这个时候……燕南山问这句话,是不是另有隐情?
纪景之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答案,但所幸他一直都是一个善于回答问题的人。
“我想大概是的?我该去她的大帐内等等她,不是吗?”纪景之略加思索后如是说道。
而燕南山?也似乎是听够了八卦一般地点了点头,有点像撵人的意思,就将纪景之带下了长城。“是的,你该去那地方等她了。”
而燕萌也的确回来了,但是在马上就要进入长城守卫的视野之中的时候,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封渡却拉住了她的手臂。
燕萌看回去的时候,封渡的表情是有些微妙的,似乎是不想跟着燕萌一起前往这座城池之中,又似乎是有其他的烦心事正在困扰着他。
“你在想些什么呢,封渡。”燕萌看着长久不开口的封渡,心下明了,决定率先开口问道:“不想跟我一起回去么?我不是回去打仗的,你放心。”
“不,只是……”封渡摇了摇头,他凝视着远方的长城轮廓,又看向了身后的无垠阔土,这片阔土上有风暴在肆虐着,绝对不是什么善意的土地。“我想要回去看看阿善,他这个时候一定很难熬。”
封渡怀念这里,但也痛恨这里,但是神奇的是,封渡竟然想要在这里多呆一会,似乎只要多呆一会,他就能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自己曾经的那些疯狂又无知的过往一样。
燕萌却摇了摇头,执意要将封渡带进长城守卫的视野范围之内,同时也要坚定他一起入升阳国的信心:“你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值得的。”
可封渡也摇了摇头,拒绝了燕萌的这个提议,他忧愁地看向了远方,似乎离去的念头越发坚定起来:“但我也知道这一切即将是值得的。”
“什么时候回来?”燕萌听后,沉默了半响,最后仍是叹息了一声,妥协了。“我会在长城之内等你回来,但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时间,可以么?”
“应该会很快的。”封渡笑了起来,他突然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燕萌,又说道:“你知道么,我之所以不希望让阿善回去接受他的‘荣耀’,是因为他已经为了这个‘荣耀’失去了所有的东西……所以我得去一趟,不能让他觉得他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话音落地,燕萌陷入了沉默,她看着面前的封渡,却仿佛透过他看见了远在天边的阿善,那个曾经可爱的男孩如今正孤独的一个人站在顶点,和最开始别无二样。
这个时候是天幕将合时,落日在遥远的地平线处低垂着,但并没有给大地带来任何有效的照明——更别提所谓的温暖了。
“那你还会回来么?”燕萌又一次地问道,她知道这个答案,但是此时此刻,她一定要听见封渡亲口再答应一次才行。
“我发誓,燕萌,我已经决定离开这个漩涡里去了,我会跟着你去一个没有战争也没有寒冷的地方,去做任何事。”封渡微笑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