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了没几天的平静日子,村子里又出了些事情,闹得人心惶惶。
在乡亲们满怀好奇的追问下,当事人白昌永一五一十地诉说了自己的经历。
自从老白头儿过世之后,白奶奶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白昌永几次劝说要把她接到镇上去,白奶奶始终不肯答应,总是说留在老房子里,看着她和老白头儿一起生活过的点滴痕迹,就像老白头儿还在一样。
白昌永知道老妈是舍不下这里的,因为这里不但有他们共同生活了四五十年的回忆,还保留着她对过去仅存的一点儿怀念,身在这里守着,心中便有个念想。白昌永也只好不再勉强,托付邻居多多照料,可是放着一把年纪的老太太独自在乡下住,白昌永也是真的心下难安,于是他常常在工作之余赶回来看看,就算不带什么东西,只要看着老妈平安健康就好。
这天恰好是白奶奶的寿辰,白昌永早就说好了下班之后赶回来陪着白奶奶一起庆祝,可是偏偏那天他又在单位里加了班,等到下了班已经是晚上七八点多了。但是既然与老妈有约在先,便不能不作数,他也不在意多花些钱,叫了一辆出租车到村子里去。
一路上倒是十分顺利,白昌永闲着无聊便与司机攀谈起来:
“兄弟,你这行当干几年了?”
出租车司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仿佛和白昌永差不多的年纪,听他这样问,也不说假话:“不瞒你说,我去年考的本,买的车,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一年整。”
“一年能挣几万啊?”
“差劲!不赚钱!”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向窗外啐了口唾沫,“老婆孩子都养活不起。”
白昌永微微有些惊讶:“兄弟,看不出来啊,你都成家了?”
“咱又不是城里的文化人儿,早点娶老婆生孩子,让爹妈安心呗!”出租车司机似乎也是无奈,叹息道。
白昌永眼珠转了转,面上有些惭愧:“唉!说起来……我都这么大了,也还没个着落,我爸走的时候……就是放心不下我。”
“哥们儿,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
“在镇上印刷厂做个小职员儿,给老板端茶倒水呗。”
“不错啊!”
“近来生意不景气,你说就这么一个小破地方,开什么印刷厂,又招揽不到生意,快黄了。”说起工作,白昌永就发愁,“还不知道等厂子倒闭了,我该怎么办……”
在镇上时间久了,何况地方不大,哪个厂子什么情况大家也是有所耳闻。出租车司机见白昌永闷闷不乐,便开始安慰他:
“哥们儿,别太着急,不是有句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说不定到时候你有更好的机会呢!”
“唉!难呐……”白昌永叹了口气。
“可不是嘛,这年头干啥都不容易!”出租车司机顺着他的话说下来,“像我们开出租车的,油钱都要花不起喽!”
白昌永深知无论如何抱怨,生活也得继续,发够了牢骚,便不想沉浸在这种气氛中,换了个话题说道:“兄弟,你既然已经娶了媳妇儿,那你也向我传授点儿经验呗,怎么才能俘获女神的芳心啊?”
“嗨!啥女神不女神的,能过日子就是好媳妇儿!”
“是是是,那……你是怎么娶到你老婆的?”
出租车司机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说道:“连哄带骗呗!”
“啊?”白昌永有些难以理解,挠着脑袋嘟囔,“还可以这样?”
出租车司机得意地笑了笑:“以后你要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可以和哥们儿说,我可是撩妹小能手,帮你出主意绝对把她拿下!”
“真的?”白昌永半信半疑。
出租车司机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呵!你还不信,要不咱试试啊!”
“我信!我信!”白昌永堆起一脸憨笑,瞬间感觉自己是遇到了贵人,“兄弟……怎么称呼啊?”
出租车司机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过来:“喏,以后有事,随时找我!”
白昌永立即接过名片,仔细地看了看,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司机的名字——何栋梁,下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白昌永将名片小心地塞进衣兜儿,便开始了简单的自我介绍:“那个……何兄弟,是吧?我叫白昌永。”
“好嘞!白哥,以后有事儿您说话!”何栋梁倒也爽快,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圈,出租车一拐,便到了村口。
“何兄弟,你再往前走走,把我送到家呗?”白昌永多少听说过一些关于村里可怕的传闻,想着一个人从村口走回去虽然也用不了多久,但心底还是有些害怕,于是转头向何栋梁问道。
“好吧。”何栋梁觉得既然已经到了村口,再往前也走不了多远,于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谁知车子刚驶过村口的那颗大榆树,正前方却有一只乌鸦呱呱乱叫着直冲过来,一下子撞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摔得血肉模糊,带着粘粘的血迹缓缓滑了下去。何栋梁不禁吓了一跳,猛地一脚踩了刹车,惊魂未定地看着挡风玻璃上残留的乌鸦血。
白昌永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觉得车子突然停住,身体由于惯性向前一扑,又瞬间被安全带拉了回来,脑袋不小心被撞了一下。正要叫骂,抬头看到挡风玻璃上的血,这才大眼一瞪,揉着脑袋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何栋梁喘息了很久,一时难以平复心态。早听前辈们讲晚上行车撞见乌鸦不吉利,预示着有事情要发生,还是早点脱身为妙,兴许可以躲过一劫。想到这些,何栋梁是说什么也不敢进村了,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哥们儿,你就在这儿下车吧,我不往前走了。”
“啊?”白昌永有些奇怪,“为什么呀?”
“你下去吧,我不走了。”何栋梁语气坚决,怎么也不肯改变主意。
白昌永没办法,只好叹口气,随手掏了二十元钱塞给何栋梁:“往前走走,很近了。”
不料何栋梁却回塞了十元钱到他手里:“白哥,我少收你五块,你从这儿下车吧,我不走了!不走了!”
白昌永见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心知定是没什么希望了,只好打开车门悻悻地下了车。两只脚才刚站稳,何栋梁便一打雨刷擦去玻璃上的血迹,转了个急弯儿,“嗡”的一声没了影儿。
“见鬼了?”白昌永望着车轮带起的一缕烟尘,不由得有些纳闷儿,转身一低头方看见躺在脚下的死乌鸦,吓得赶紧往后退两步,稍稍定了定神,拍着胸脯说道,“不就是只乌鸦么……”说罢,摇摇头沿着村道往家里走。
白昌永下意识看了看时间,正是十点左右,村里不少人家熄了灯,偶尔还有那么一两点儿昏黄的光晕。想到老妈已经提前知道自己要回来,肯定会熬夜等着,便匆匆加快了脚步。
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四周格外平静,连风也不会太放肆,轻柔地抚过面颊。白昌永竟然把一切恐惧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开始沉溺在乡下静谧的夜色中无法自拔,索性一边走,一边欢快地哼起了曲子。
眼看着很快就要到了家门口,白昌永心里更是踏实了许多。正打算拔腿朝着家门奔跑,却隐隐约约听见一阵女人的哭声。似乎是离家近了的缘故,心中的恐惧感也没有那样强烈。白昌永向四周望了望,循着声音走过去——只见那口很多年没再使用过的水井边,正坐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抱着双膝埋头痛哭,过肩的长发散下来,披在臂膀上。
白昌永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揣测那女子应当是个年轻的姑娘,不由得心头一阵欢喜,以为自己的桃花运就要来了,便搓搓手继续上前。
还不待跑到她身边,那名女子却缓缓站起身来。白昌永不得不减缓了步子,等着看她接下来要到哪里去。女子径自走向井边的那棵歪脖树,脚踩着用石块儿垒起来的小台子,也不知从哪里扯出一条白绫搭了上去,简单地打了个结,没有片刻犹豫,眼看就要把脑袋往里伸。
“不要!等等——”白昌永大喝一声,随即拔腿狂奔,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女子踢翻了脚下的小石台。
当他猛地扑向那名女子,想要快些把她从树上抱下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莫名的消失不见了,白昌永扑了个空,再抬头来看,树上没有白绫,没有女子,自己脚边只剩下一堆碎石块儿,像是很多年前就在这里一样。
白昌永不禁傻了眼,怎么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人居然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在原地愣了半晌,突然觉得脑后微微有一丝冰凉的气息,像是有人正对着他的后脖颈吹气一般。白昌永心下一惊,猛地转过头来,背后空空如也。这才松了口气,再也不敢多待,迈开步子就要走,背后的哭声再次响起来,白昌永心里发毛,全身都凉飕飕的,壮着胆子一点一点转过头去,发现井边并没有人,哭声就在虚空中回荡。
白昌永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恐惧感霎时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