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扰婚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愣住了,的确,孟樱至今名义上还是秋万雄(萧无计)的夫人, 怎可再嫁?

江湖中人虽不讲究礼节, 但极重礼法, 尤其是名门正派, 只不过黑水教是邪魔外道, 白道的人一向快意恩仇,同仇敌忾,认为不必与之讲道理, 并肩子一起上。可是打架归打架,婚配这种事却是极认真的, 如果萧无计真的未死, 也未与孟樱仳离, 韩永清与孟樱是不能在一起的。

“来者何人?”后堂闪出一人,步履轻盈, 凤冠霞帔,明珰满身,大红绣金凤的头盖却已掀起,正是孟樱,跟她一起出来的还有顾无忧。

韩永清见孟樱忽然出现, 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孟樱脸色苍白, 神色凝重, 连大妆都未上, 除了身上红得似血的喜袍,她的神情举止一点也不像个新娘子。

哪有新娘子未成礼就跑到大堂来抛头露面的?

今天这婚礼透着古怪, 但他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就是有一些隐约的不安,他正想伸手拦住她,却被顾无忧制止了,“韩叔叔,让孟姨去吧,毕竟是他们教内的事,我们先不要插手。”韩永清犹豫许久,最终垂下了手,注视堂内,静观其变。

她走到那人面前,二人面对面,就这么直视着对方。

忽然,孟樱盈盈单膝下跪,双手扶膝,道:“参见教主。”

这一声,如惊雷炸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这个人,竟然是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水教的教主?!

有人不信,但孟樱的举动却叫他们不得不信。

若世上还有人能叫黑水教的圣女俯首,那也只有教主一人而已。昔年黑水教的前身,魔教教义之中早有规定,圣女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一人,就是魔教教主。

黑水教教主把玩着手中的银面具,道:“孟樱,可还认得此物?”

孟樱怔了怔,只好道:“这是本教四魂使者之首萧无计的信物。”

黑水教教主笑了笑,但面上肌肉却没有什么变化,显然是戴了什么面具之类的易容东西。

“我知道你一直都希望能嫁给这个人”,黑水教教主用手中的面具指着韩永清,“但是萧无计毕竟还在,你这么做可有些糊涂,难道堂堂镇南王府竟然连礼法都不懂,还是你们根本就有预谋,企图杀了萧无计一了百了双宿双栖?眼中根本就藐视礼法,哼,伤风败俗!”

这人侃侃而谈,看似句句在理,把镇南王府和韩永清诸人都骂了进去。镇南王浓眉一掀,按捺不住方要发话,韩永清低声道:“看他到底搞什么花样。”

孟樱道:“教主若是追究此事而来,孟樱也不敢有所隐瞒,萧无计的仳离之书我早已求来。”说着,从怀中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来,当众一亮。

见到这张纸,众人才松了口气,不然以镇南王的威名和韩永清的身份,如果真的闹成逼夫娶妇的事实,那也不用再在朝堂(江湖)上立足了。

黑水教教主“哦”了一声,似惊讶,便伸手去拿那张纸——

他的手刚刚触到那张纸,孟樱手一收,身形一晃,退到了韩永清前面,道:“教主如要看,孟樱展开便是,想必以教主的目力,这个距离也够看清楚了。”原来她知道黑水教教主机巧狡诈,生怕被他毁了这张休书,那真的就前功尽弃了。

黑水教教主的眼里闪过一丝绝色,瞬间又柔和了下来,淡淡道:“孟樱,你竟不信任我?”

孟樱知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尽自己和韩永清之力再加上在场众人或许都不是他对手,所以尽量不在言语上得罪他,沉默不答。韩永清见孟樱犯难,遂跨前一步,若有意似无意地闲闲站在孟樱和黑水教教主之间,道:“教主也是樱儿的旧友,今日是我们大喜之日,如果阁下愿意可以留下喝一杯喜酒,若不愿……”

“孟樱,我问你,这封休书是怎么得来的?你敢当着天下人的面,当着韩永清说实话吗?”黑水教教主声音虽然还是那么清醇动听,但已渐渐浸透寒意,接触他目光的人仿佛被九天冰水所淋,不寒而栗。

韩永清不知他这话是何意,暗料定是孟樱在黑水教时做了什么有负于白道的事被这个教主拿来生事,目的是鼓噪白道中人阻碍他们的婚典,遂道:“有什么事还请教主明示?”

孟樱听了二人对话,全身入坠冰窟,脸上一时血色尽去,忖道:“难道他都知道了?不可能,无计已被我……如果真的让永清知道了,他会原谅我吗?”一时面上尽现犹豫之色,也不像刚才气定神闲了。

黑水教教主目光如电,见孟樱如此神色,不由心中深觉惬意,他一向愿意看到别人痛苦,于是道:“还是我来替你说吧!韩大侠,萧无计设计让孟樱嫁给他,却又因为一件事而害得她十几年神志不清,身陷血樱绝井,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孟樱当年曾在江湖上被人称为‘三绝罗刹’,煞名在外,你知道为什么她不肯杀了他?”

韩永清微愣,想了想也不觉得这教主言语间有什么陷阱,便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杀人并不能使一个人悔改,樱儿现在也已不是什么三绝罗刹了,戾气尽去,怎么会再对一个武功尽废的人报仇。”

“哈哈哈……”黑水教教主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不过眼中却一点笑意都无,只有讥诮嘲弄,他道:“韩永清,你学佛都学成呆子了!这封休书是孟樱逼迫萧无计写的,许诺写了就留他性命,不信的话你可以问她,我所说可有半点虚假!”

“你呢?你是不知还是伙同孟樱一起逼迫萧无计?哈哈,好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白道中人,好一个忘情大师,好一个镇南王府!”

听了这话,在场众宾客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镇南王和顾无忧二人从未听韩孟说起过这事,不由得心生狐疑,韩永清的反应却比他二人都要大,他蓦然转向身后的孟樱,眼睛里有疑问、有惊讶。

韩永清问:“樱儿,可有此事?”

孟樱不做声,她如何能欺骗他?

她做事只凭好恶,不择手段,但求结果,脾气又是极烈的,如今被黑水教教主揭穿了也不愿示弱,但她自觉的确对不起韩永清,毕竟她最知晓他脾气的,他怎肯容忍自己用这样的手段嫁给他?

有时候,沉默就是一种回答。

韩永清忽然问黑水教教主:“教主有何凭据?”

黑水教教主仿佛早料到他有此一问,向大堂侧门口一指,道:“证人已经来了。”

众人一齐涌出去,侧门外便是王府后花园,宽阔精致的后花园为了二人成亲装扮得玉树琼花雕梁玉砌,但花园中央却悄然无声停了一副轿子,有两个黑衣人守护左右。

黑水教教主手微抬,这两个黑衣人就打起了轿帘。

里面坐着一人,脸色灰败,神情颓废,手筋脚筋皆被挑断,正是秋刀堂前堂主秋万雄今萧无计是也。

他不是被关在莲花峰兰泪湖底的石室吗?怎么到了这里?

韩永清惊疑不定,怒道:“你竟然去湖底石室劫人?萧无计身犯多条罪状,不死已是大幸,你还想带走他?”

秋万雄也好,萧无计也好,是白道公敌,就凭虎丘十几年来的杀人吸血案就不容他轻易逃脱。

擒贼先擒王,韩永清怒中出手,他也知道黑水教教主武功盖世,深不可测,所以一上来就使出了他的毕生绝技——“浮生若梦指”。“浮生若梦指”是昔年逍遥门的绝学,精妙无比,灌注内力于指端专攻穴位破人内力,非内力达到一定修为者不可修炼。

谁料,黑水教教主一见这套指法,瞬间眼中遍布阴霾,拂袖只一挥便架住了韩永清的“醉生梦死”、“晓风残月”、“拂岸分柳”、“浮云蔽梦”、“今宵酒醒”五招,然后朝着韩永清的方位随意虚拍一掌。

韩永清脚下连换三个方位想避开这一掌,从“房日兔”转到“心月狐”,再转到“奎木狼”,那一掌看似简单却仿佛包含无数变化,始终贴着他如附骨之蛆。

“嘭”地一声,韩永清身子向后疾飞,撞上一列矮几,翻到在地,虽然他马上就撑起了身,但一连吐出好几口鲜血,脸色在灯火的晃动下显得下特别苍白。

旁人未见这一掌有什么奇特,但韩永清自己心里却清楚,一股巨大的内力从那掌中发出,劈头盖脸的震伤了他,这就是凝气为剑,伤人无形,这人的武功比他高出太多,只一招就伤了他的肺腑。

孟樱连忙跑过去扶起了韩永清,镇南王已经和黑水教教主缠斗到一起,不知是顾忌镇南王的身份还是不屑于和他动手,黑水教教主只是轻描淡写地化解了镇南王的招式,也不还手,镇南王连他的影子都沾不上。

顾无忧见了那教主出手之后,就一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紧紧盯住他,欲言又止。

韩永清推开孟樱,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走出几步,指着那教主艰难道:“你……你是当日秋刀堂里暗算我的人!”

黑水教教主闻言,抽空回首一笑,拂袖弹指,逼退镇南王,然后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孟樱,看你手中的休书。”

休书,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竟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那张纸慢慢地由白变黄,变成深黄、褐色、黑色,最后竟变得和烧过的纸一样,碎成了片片黑蝴蝶!

孟樱大惊失色,她握住中的残破的纸屑,浑身颤抖,尖叫道:“不!不会的!”

黑水教教主得意的一笑:“萧无计怎么会给你真的休书?你是教中圣女,没有理由不知道本教秘药‘八日书’吧,用‘八日书’制成的纸张只要遇到‘无色’就自动粉碎了,本教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刚才你拿出来时我就在上面撒了点无形无味的‘无色’,现在已没有了休书,你可不能嫁给他了……”忽然,他觉得一阵强烈的劲气从旁边扑来!

“蓬蓬”之声连响,两个身影一触即分,顾无忧为掌力所击,在空中连翻多次才卸掉了黑水教教主的内力,她轻轻飘落站在一盏巨大的琉璃六角映花灯上,提气护住周身,内力激荡得青纱飘飞不已,犹如九天仙子凌空而立。

她面沉如水,“你为什么会‘灵虚赋’?为什么要暗算韩叔叔嫁祸于我?”

因她立于灯的上面,此时天色已黑,模糊中看不清她的面容,黑水教教主抬头一望,微“咦”了一声,似有些惊讶,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