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胭脂

明明是盛夏, 可为什么感觉冷如寒冬?

顾无忧走出谢逸之的房间,失魂落魄,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抛开一切, 不想见到任何人, 不想和天机宫有任何联系, 最好别人都把她忘记了。

正胡思乱想着, 迎面走来韩永清,顾无忧避之不及,上前施礼。

韩永清看了看她, 掩不住惊奇:“这几天你到哪儿去了,脸色比前几日差多了, 不是还有两个月吗?毒怎么蔓延得这么快?”

顾无忧垂了头, 道:“对不住韩叔叔, 恐怕不能等到你决斗了,有些事……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韩永清一愣, 但他向来澹泊,孟樱死后也未准备独活,所以并未感到多大惊讶,道:“有样东西有人托我交给你。”

一片薄薄的白玉镂璺盒子,里面盛着一层浅绛色的膏脂, 色若朝霞, 润泽滑腻。

这是一盒胭脂, 既可用来点唇也可打颊腮, 从颜色到香味儿与时下女子常用的胭脂并无不同, 只不过盒子更为名贵,香调也更为清淡些。

“这是她随身之物, 如今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睹物思人,徒惹伤心。”韩永清将盒子递于她,离开了。

顾无忧看着手中托的盒子发呆,不知道为什么孟樱会留下这么一样东西给自己,女为悦己者容,少年时韶秀英华唯恐脂粉污了颜色,谢逸之冰隐之后她更是无心妆扮。现在……更用不上了吧。

掂量了半天,始终猜不透孟樱的意思,顾无忧收起胭脂,向着暮色苍茫处走去。

韩永清回到房内,忽觉不对,房间里有一股幽幽的淡香,心下一惊,闭气已晚,急急运气一周,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才撤去了功力。

桌上多了样东西——一支九瓣叠心兰,是很少见的重心兰种,屋里的香气正源于此。花下压着一束兰笺,淡墨凝成的笔迹像天际一抹云。

韩永清拿起九瓣叠心兰和兰笺看了许久,神色数变,长长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原来是你。”

后山梨林,夏木阴阴,树林冠盖连亘,遮挡了阳光,显得有些森森的幽凉,血樱早已被人连根拔起,井毁、枝枯、伊人已逝。

韩永清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着他,绀青色的头发,一柄玉笛,白衣迤逦,正是顾如兰。

“堂堂摘星山庄公子兰居然以死遁世,成了黑水教教主,人生真是难以预料。”韩永清叹道。

顾如兰脸上挂着慵懒的笑容,轻轻以笛敲打另一只手,狭长的凤眼斜睨他:“我也没想到昔日文采风流情债满身的小王爷会出家做了和尚,当时在秋刀堂里倘若不是我认出了你,手下留情,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我叙旧?”

韩永清露出讽刺的笑容:“我们还有旧可叙?”

见顾如兰不答,又近前一步:“你还记得我们当时的约诺?我原以为你会好好对她,才放弃了,可你呢?你连她的女儿都不放过”,韩永清忽地一笑,不乏喟叹:“我知道,自从你知道了嫏嬛谢氏惯例是与皇室通婚后就一直阻挠我和风华见面,并且处心积虑地制造我和她之间的误会……我并没有多做解释,因为我一直拿你当我的朋友。”

顾如兰神色如常,嘴角轻勾:“那么这件事告诉你,朋友其实是最不可以相信的。”

“那孟樱呢?她不是黑水教的圣女吗?你为什么一定要置她于死地?”韩永清环顾梨林,语声渐冷。

顾如兰蓦地哈哈大笑,琥珀色的眼眸闪烁,魅绝妖异:“今天你不是要替孟樱报仇吗?太可笑了,我若要杀你,不费吹灰之力。”

韩永清凝视他,缓缓道:“我来,本就抱了必死的决心,这世上有些事,可为、必为、虽死不足以惜之。”

顾如兰冷笑,振袖一挥,强劲的剑气凝聚成束,击向韩永清身后,噼啪声不绝,数十根梨树一齐被拦腰截断,余势未消,狂啸不止,卷上天际。

“那么,如-你-所-愿!”

秋刀堂的议事厅,云翼一脸沉郁,负手看着面前的棺材。大堂中间横着一具漆黑的棺材,棺盖搁在一旁,里面静静躺着的赫然是忘情大师——韩永清,堂下左右列坐的白道掌门,数十道眼光都投在棺材上,鸦雀无声。

韩永清少年成名,后名列江湖十大高手之一,身负少林、逍遥门两大门派绝学,“浮生若梦”指法出神入化,此次武林盟主人选中云翼唯一的对手,如果连韩永清也不是黑水教教主的对手,那么白道众人中又有谁可以与之对抗?

道消魔长,韩永清的死在每个人心上投下了阴影。

“堂主——”堂外一名秋刀堂弟子匆匆奔入议事厅,翻身跪下,双手递上一张帖子:“堂主,方才戚师兄在大门外接到这帖子。”

只见云翼拂袖抬手,手指微屈,临空一招,那帖子便缓慢地平飞到他手中,他本不是炫技之人,但眼下白道士气低靡,这一招临空取物运用得圆转自如,少不得安抚了一些人惶恐的心。

他打开匆匆一扫,眉拧得更紧了,将帖子传下去让各掌门传看。

众人看到帖子上的字,皆一惊,黑水教竟已包围了秋刀堂,扬言即日起,七天之内要夷平秋刀堂,鸡犬不留!

明镜道长冷哼一声:“邪魔外道,口气倒不小!”静梵大师宣了一声佛号道:“云盟主有何打算?”

云翼疾步走下位来,朝厅外行去,立在门口,众人随后聚到门口。云翼手一翻,手中多了一柄柳叶飞刀,他手上略使劲将飞刀向空中掷去。

忽然百十把飞刀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统统攒射在那柄飞刀上,将之击得粉碎!

众人无不动容,看来秋刀堂早有准备,唐影是明器暗器类的行家,见此阵仗也不禁道:“好快的飞刀!好强的劲道!”

云翼道:“黑水教向来狡计百出,这次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所以我打算将大伙儿化整为零,分组防守,互为照应,秋刀堂共有四个出入处,大门、两个侧门、后园小门,这四个地方敌人最容易攻进来,所以请各位掌门守住,其余地方皆有秋刀堂弟子轮流守防,大伙儿意下如何?”江东大侠朱寒衣仍有犹豫:“一张帖子就让我们如临大敌,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哪些人,如何防备?”云翼道微微一笑:“他们既然敢下帖子就一定来了,就算他们不来,我们迟早也会找上他们的。”佟问天突然道:“在下有些疑虑,不知当问不当问?”云翼示意但说无妨。他犹豫了一下,道:“听说秋刀堂有两位天机宫的客人?本来大敌当前不该……咳,机宫向来行事正邪不分。”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他的意思,大家都已经明白了。“无须多虑,天机宫两师徒今晨已经走了”,云翼轻描淡写地道。

二更天,月落,乌啼,霜遍地,山庄内看似平静,却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压抑凝重迫在人心里。墨色浓云大朵大朵地堆积,迟缓地飘移。

“起风了,天有不测风云啊”,明镜欣赏着门外的夜景。明镜是武当掌门,道家正统,嫉恶如仇,铁面无私,落在他手中的奸佞之徒只有死路一条,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但凭着武当百年的名声和上一代掌门亲传的精纯道家内功和两仪剑法,一般的高手根本奈何不了他。

但凡内功精纯之人,打坐运功两个时辰便抵得上一夜好眠,如此月夜,明镜打坐过后睡不着,索性打开门窗欣赏月色。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庭前的月光在短短的时间内转为黯淡,空中飘来一股飞禽的腥味儿,但仅仅只有这一处院落被阴影笼罩,别的地方却没什么异常。明镜手执拂尘,端坐不动,稳如山岳,眼内精光更甚,炯炯有神,那是道家内力流转全身的迹兆。

忽然,庭院上空一阵“扑哧”声,像无数只飞鸟聚在一起拍打翅膀。明镜抬眼朝外一看,嘴角泛起了冷笑:“原来魔教的人只敢让畜生打头阵!”一个尖细的不辨男女的声音传来:“原来武当掌门也只会逞口舌之利。”

明镜缓步走入庭院中间,冷哼一声,忽然向斜上方出掌一击,掌力沛然爆发,鸣如春雷,势若江海。

伴随这一掌之威,月光似乎亮了一亮,空中也“簌簌”地掉下来许多黑色的东西,犹在地上“吱吱”的叫,骤一看,叫人头皮发麻:竟是集结成群的异种蝙蝠,个头比寻常蝙蝠要大上许多,爪尖翅宽,头部一道寸许红纹,正是它们结成的黑云将月光遮挡了。被掌力击中“黑云”有了一个空洞,月光正是从这里漏下来的。一个黑衣人悠悠然从这个空洞中落下来,只见他把手放在唇边一个古怪的哨声,方才那个缺口马上又被蝙蝠填满了。

这人一身黑衣,面目枯瘦,浮着一层黑色的煞气,一双眯缝的眼射出精光。明镜暗暗打量着他,手脚皆比寻常人要长些,双手如勾,指甲漆黑,落地之时履音不重,显然身负上乘的轻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