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9章

我特别小的时候,就是还没上学那会儿,爸妈都刚进医院工作,没赶上第一批集体房,我们一家三口都住在姥姥家。姥姥家是那种老式的带院子的平房,有好几间屋子,印象中是很大的。后来城建拆房子拆的轰轰烈烈,姥姥也搬了家,老房子连着街道早就面目全非,找不到踪迹了。

当时姥爷还在,身子骨很硬朗,只不过年轻时候受了点刺激,早早得了精神分裂,老了还加点老年痴呆。整个人痴痴傻傻的,行动也缓慢。好在认得人,平日里脾气也温顺,姥姥伺候起来也不算太费事。不过犯起病来就跟唐僧念经一样絮絮叨叨满院子磨圈,有一次我跳上卖汤圆的老奶奶的推车,出去转了不过几圈,回来就见他正哆哆嗦嗦拉着姥姥衣角絮叨,“小雪被妖老婆子拐走啦,小雪被妖老婆子拐走啦……”

我爸妈那时候就跟我现在一样,都是单位里的新人,起早贪黑尽心尽力的,希望给领导同事们留个好印象。严冬的时候下着大雪,两个人也是一大早爬起来,顶着满头满脸的雪渣子,骑自行车往医院赶。傍晚我站在院子里和隔壁的小丫头跳房子的时候,他俩又会一起说着笑着推着自行车叮咣叮咣地进门。

我小时候是个挺调皮捣蛋的孩子,我爸我妈跟我幼儿园老师都这么说。所以我叛逆期来的就特别早。记得我刚上学前班那会,有一次老师布置作业,晚上回家要画一幅有小房子有小树还有花花草草的水彩画,画的好的小作品可以贴在学校的布告栏里,上面还会署上小朋友的姓名和班级。

可惜我打小就对这些花哨不感兴趣,回到家把书包一扔就去院子里跳房子。姥姥在隔壁家串门子,看人家小丫头画的起劲,就赶紧迈着小脚回来瞅瞅我。谁知道一进门就见我一个人在院子里跳的起劲。姥姥挺生气,赶着我去画画,可我实在对那些花花绿绿的水彩笔不敢兴趣,就壮着胆子昂着脖子冲姥姥嚷嚷。

第一次跟长辈顶嘴的我表现的相当不赖,姥姥气得一抽一抽,最后居然掏出手绢去小厨房抹眼泪了。

年少无知的我还正为自己的“壮举”洋洋自得,怒气冲冲的姥爷就不知道从哪里杀了出来,一把扛起吓傻了的我,撂在院子里的石墩子上,抡起扫帚没头没脸的就打。

那是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什么叫疼。我爸妈很疼我,从来没有动过我一根手指头。我也从来没见姥爷这个样子,脸色铁青,五官狰狞,仿佛完全不认得我是谁,一只粗大有力的手紧紧按住我,另一只手高高举着扫帚,一下一下狠命地抽。

我嗓子都快喊哑了,姥姥听见声音才磨着小脚慌慌张张跑出来,尖叫一声就过来拉。可姥爷那次犯病似乎根本不认得人,力气又那么大,姥姥那么矮小的个子根本拉不动,只能一边拼命拽姥爷胳膊一边呜呜地哭。

我绝望的地哭的撕心裂肺,根本没听到我爸妈回家的自行车声。只是余光忽然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冲我扑过来,然后一个宽大的胸膛就紧紧伏在我背上。我一脸咸兮兮的泪水混着鼻涕,本能地蜷缩在温暖厚实的怀抱里,顿时觉得踏实又安全,身上好像也不疼了。

那是我爸一进门看到姥爷打我,二话没说就冲过来抱我,任由我姥爷一下一下抽在他身上。我妈一边尖叫着一边跟我姥姥一起奋力把我姥爷推到了一边。

那天晚上天气很冷,我后背很疼。很多年之后我都还能记得那天晚上的疼痛,可能因为年纪小,对疼痛的记忆清晰又敏锐。从后背到屁股都火烧火燎的疼,趴在床上用小手一摸,背上的肉都是一道一道的鼓起来,热乎乎的,一摸还一跳一跳的。

那天我妈跟姥姥在外屋训了姥爷半天,姥爷吃了药,醒过来也吓的不行,在外屋哆哆嗦嗦了半天也没敢进来看我。

我爸拿着白色的小药箱坐床边儿上给我上药。我爸的手指又干燥又暖和,拈着药棉轻轻地给我涂消毒药水,涂完药水就擦药膏。我被刺鼻的消毒药水蛰得一抽抽一抽抽的,我爸就停下来替我吹吹,好一点了接着涂。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我爸才摸摸我的头发叹了口气,“小雪以后不可以跟姥姥顶嘴。”

我含着眼泪点点头,那是再也不敢了。

“也不可以记恨姥爷,因为姥爷打你是为了保护姥姥。”

我撇撇嘴,我又没有说要抡扫帚打姥姥。

可我爸对我多好啊,给我上好了药,盖上了软软的小棉被,又拿着热毛巾捧起我脏兮兮的小脸把鼻涕眼泪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最后坐到书桌前,拧开台灯,翻开我的书包掏出里面的水彩笔盒子,老老实实地帮我做作业。

我看着橘*灯光里我爸清秀的侧影认认真真地握着水彩笔,一笔一笔的画着。我疼的哼哼唧唧,还不忘叮嘱我爸,“爸爸,老师让画的是小房子。”

“嗯,知道了。”

“还得画上小树。”

“嗯,知道了。”

“还得有花,还得有草。”我呲牙咧嘴在床上扭,

想了想还是加上一句,“画的好还可以写上名字班级,贴在学校布告栏里展览。”

“嗯,知道了,放心吧。”

我爸停下来转了转台灯按钮,橘*的灯光又暗了一层,一点都不刺眼。我爸扭头看了我一眼,好脾气的笑笑,“都记住了,你睡吧。”

第二天我扭着屁股去交作业,被老师一阵猛夸。那幅画立马被贴到学校一楼的布告栏里,在里面整整挂了一学期。

我总觉得我爸是那么的*我,以至于他最后走的时候我都茫然得不知所措。那时候家里气氛很恶劣,我爸我妈已经断断续续吵了好久,久到我都忘了他们以前也有过好的时候,忘了他们也曾经并头骑着叮叮咣咣自行车风里雨里的上下班,忘了他们也曾经一起奋力从姥爷高举的扫帚下救出哆哆嗦嗦的我,忘了他们也曾经亲亲热热的靠在一起,对着镜头傻呵呵的笑。

那个年代“小三”“二奶”之类的词汇还没有普及,但那时候的我对离婚这个词已经有清晰概念的。只要我爸一晚上不回家,我妈就抱着我一边哭一边给我科普,“小雪啊小雪,妈妈要跟爸爸离婚了……你爸爸跟野女人跑了,你爸爸他不要我们了啊……”

可我一直不相信,我那一身白袍干干净净的爸爸,每天早上对着镜子刮胡子哼小曲的爸爸,怎么会跟别的女人混在一起,又怎么会因为别的女人,就不要他最最亲*的我和妈妈。

最后一次看见我爸妈吵架就是我爸掂着箱子准备走的时候。两个人僵持了好久,最后都静下来了,筋疲力尽了似的站在客厅里,喘着粗气无言地望着对方。

我妈终于颓唐地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爸就转身走到一直特别默默的我跟前,俯□子摸摸我的脸,声音沙哑地说,“小雪,以后要听妈妈的话。”

那天我爸和平日里没什么不一样,依旧修长清秀,玉树临风。只不过下巴上隐隐透出的青色让他看起来苍老了些,眼圈微微泛着的红晕也让他看起来有丝软弱。

直到我爸轻声关上大门,我妈才跟回魂一样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

那天下午阳光特别刺眼,透过窗子照在我身上,晃得我睁不开眼,只觉得眼睛里辣辣的,泪水止不住的流。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爸,再后来姥姥就领着秦飞泫来了。我仔细打量这小子,眼睛鼻子跟我爸一点也不像,根本看不出来是我爸的儿子。

父母们之间的纠葛,没人跟他讲,这小子似乎也懂。每次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似的,捏紧了小拳头,瞪我一眼转身就走,好像我一张血盆大口就能把他给生吞了。

不过也怪不得他怕我,我总是抓住一切能整他的机会整他。姥姥年纪大了,根本管不住我。她白天只能在家里给我们做做饭,上下楼都很辛苦,菜都是我们放学路上顺道儿拐去菜市场捎回来的,晚上却还要给秦飞泫讲故事唱儿歌的哄他睡觉,我猜这肯定是那个狐狸精惯出来的毛病,我爸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我从小就能一个人安安稳稳的睡。

姥姥哄他睡着之后就会回中间客房躺下,这时候我就会蹑手蹑脚地钻进秦飞泫房间里,翻开他书包掏出他写好的作业本,用橡皮把上面写的满满的铅笔字都擦掉,再原原本本的放回去。

果不其然第二天中午秦飞泫眼睛红肿地背着书包回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饭都没吃就转身回了房间。

这样的事情我不定期的干,整的他最后再也不敢让姥姥哄他睡觉,做完作业就慌慌张张的跑去洗漱,洗漱完就早早回屋,上床前都不忘反反复复检查门锁上没有。

还有一次他们班组织春游去动物园看熊猫,秦飞泫一回家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撂下就兴冲冲地跑到厨房跟我姥姥连说带比划。晚上坐饭桌上吃饭的时候,臭小子还特意当着我的面得瑟,“秦沫雪你有见过熊猫吗?我们老师说熊猫圆滚滚的,傻乎乎的,又胖又可*!”

我白了他一眼,低头咬了口馒头,我当然见过,我比你还小的时候我爸就带着我去动物园看熊猫看孔雀看金丝猴看长颈鹿了。

那天晚上秦飞泫难得的兴奋,做完作业又跑到姥姥房间叽叽喳喳比划了半天,逗得姥姥也一阵一阵的笑,还特意给他准备了一个小饭盒,里面装了饼干装了糖还塞了一块儿巧克力,又给他去厨房挑了个又红又大的苹果洗干净用塑料袋包着,准备让他明天看熊猫的时候吃。还从抽屉里找了条洗干净的小手绢,严严实实的包好了二十块钱的碎票子,一并塞进一个蓝碎花的小布兜里。

秦飞泫闹腾到半夜,才被姥姥哄着在她那屋里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爬起来,草草的洗把脸就背着个书包出门了,临走的时候把大门从外面反锁上。小时候我爸妈留我一个人在家时候经常这样,门从外面反锁了,里面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而我家门上的钥匙只有一把,就老老实实呆在我书包里。

我心满意足地跑到街角的新华书店看了一整天的书,等到天擦黑的时候才慢悠悠地晃回家。

一进门就看见秦飞泫有气无力地伏在客厅的沙发上,小脑袋埋在肩膀里,一抽一抽的。姥姥愁眉苦脸地坐在他旁边,一只手抚着他的微微颤动的背,那个蓝碎花布兜子还好端端的摆在茶几上,根本没有打开过。

姥姥见我回来,忙站起来,“小雪你可回来了,今天这门咋忽然打不开了呢?小泫一天都出不去,真急死人……”

秦飞泫怔怔地看着我手里的钥匙,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似的,小脸蛋涨通红得,跟充血了似的,两只小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我以为他要跟我拼命,那我也不怕。就他那小身板,我一脚就踹翻了。

可等了半天他也没有扑上来,只是愤恨地瞪着我,狠狠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转身回房去了。

我冷笑,这小子从来就没出息。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情节是不是太急了点,缓一缓先。。。

卓帅哥往后放放,就先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