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再入景王府,有了一个齐整的院子--春暄斋,还有两个小丫鬟烟微和露重,伺候里外。
因阿满是跟着王爷落过难的,府中上下都对她另眼相看,第二日便有府中管家来给阿满张罗头面穿戴。给阿满量体裁衣的裁缝嘴甜,一个劲儿夸阿满的身段好儿,夸得阿满脸都红了,不知如何回答,倒是露重垫上体己银子打发了众人。
因王妃也添了新衣,阿满这边等了七日,才送来里外三套新衣,并鞋袜。都是时兴的面料花样,裁剪也不凡,阿满三件来回试了好几番,越看越喜欢。首饰倒有些令阿满失望,都是些普通的钗环,不过是金的,也灿灿生辉。
一主二仆正热闹着,两个华服美人携手而来。阿满认出二人身后的碧莲,再看,才认出这二人正是跟她一同进府的良家子。
“露重给沈夫人、廖夫人请安。”
阿满才知这二人已被封了夫人。
廖潇雅笑着拉起阿满的手,扭头对沈云英说:“英姐姐你看看,阿满妹妹这些日子没见,漂亮得让我快认不出来了。快说说你是得了什么灵丹妙药。”
阿满有些不习惯被她拉着手,强忍着没抽出来,僵硬地笑笑,说:“哪有二位姐姐漂亮。”说完找不出话来,阿满心里尴尬----这就要冷场----幸好沈云英也是个活络的人,凑上来说:“是啊。听说阿满妹妹回来,我们都开心,这下子我们三个又一起了。”她说话有种天生的温柔。
听得阿满也不禁开心起来。
三人拉着不过扯些女人间的话题,只不过就阿满来说这是头一回经历,只好笑着听她二人言语相递,她便喝茶附和。虽然她没插上什么话,但很喜欢这种清风暖阳,鸟语花香的闲聊,就像温软的羽毛包裹着她,那么轻盈闲适,相比之下团城上的日子就像是一堆贫瘠的石头,尖刻而残酷。
小聚尽欢而散。
阿满问:“这沈夫人,廖夫人……”
“是啊,他们王爷跟前最得宠的了。”烟微说。
露重将残宴收拾清爽,对阿满说:“王府里除了正妃,另有五位夫人,四位姬妾,到现在府中还没有淑人。”
“淑人需要替王爷生下儿子。”烟微插嘴道。
阿满点点头,不知自己是何封号,露重口中的那四位姬妾中包不包含自己,却又不好问。只好静静等着景王给自己名分。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月,众人在这半个月的观察中发现,他们的王爷没有去过春暄斋一次,而且阿满并没有特别的封号,按照她这种情形,便是连姬妾都算不上了。
景王年轻风流,府中那么多如花美眷,哪里会记得小小的梁阿满。
阿满在一天天的等待中失去了耐心,趁着这日沈云英做寿,打起精神,鼓足勇气决定主动赴宴。虽然都已经在镜子前照了不下十次,她依然觉得不满意,但实在又说不出哪里还需要修饰,只好如迎大敌般冲出春暄斋,烟微紧紧跟上,呼唤露重:“快来呀!”
露重皱了皱眉,还是跟着他们去了。
沈云英住的云英阁离春暄斋不远,走过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阿满本走在前头,可她不认识路,便由露重在前领路,烟微走在她手畔,显得很有些兴奋的样子。
一路走来,奴婢穿梭,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穿过一片洼地,眼前是一片不小的池塘,小荷浮水蜻蜓起落,已渐渐听清云英阁里的丝竹喧闹声,阿满抬眼望着不远处的高楼问:“是那儿吗?”
“那是云英阁的戏台,很大的,府里最大的戏台就是那儿了。”烟微到底年幼,没有注意到阿满眼中的失落,相比之下春暄阁太小了,烟微拉起阿满的袖子,往前走。
喧闹声突然停了。
露重两步走上前来,拦在阿满面前,说:“主子,走了这半日,头顶上的太阳厉害得很,咱避一避,等太阳去下歇,再走吧,免得晒花了妆容。”
阿满突然腾起怒火,推开露重,往人声处去。阿满很想对露重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他们那些人除了出身好,她又有什么比不上的,他们谁陪王爷在团城苦过?为什么他们都能得到那么多,而最苦的她却什么都没有?”怨恨支撑着阿满,她的勇气也来自于此。
她以为她能凭着自己对王爷的一腔真情在众人面前昂首俯瞰,可谁料,她抬眼望见正坐上的王妃,只是那一眼,就泄了气。王妃是那样美,那样高贵温柔,她正侧头与人说话,乌黑发髻上插着一支凤凰的金步摇,阿满想起出门前镜子里头上那跟家雀似的孔雀簪子,顿觉自惭形秽。
“春暄阁梁阿满前来拜见王妃。”露重一边说一边在阿满身后捅了她一下,阿满顺势跪倒,因反应突然,险些扑在地上。看得露重忍不住侧目。
不知是谁轻笑了两声。
阿满越发紧张,平复了下,才想起来,说:“梁阿满拜见王妃。”声音意外地大,吓了她自己一跳。
等了片刻,王妃说:“起来吧。”
阿满站起身,才发现眼前只有王妃和沈夫人两个主子,显然她来早了,估摸着是王爷要来,王妃提前来看看准备的情况。
“您请坐。”碧莲为阿满端了个春凳。
见王妃没有反对,阿满便谢过碧莲,侧着身子坐下了,垂头听他们说话,心中懊悔自己来的莽撞,全然不知为什么走这么一趟。
王妃也没搭理她,与沈云英问些晚间节目的安排。
阿满缩着脖子不知怎么找借口走,着实尴尬得很。
门外一个丫鬟进来说:“王妃,张夫人来了。”
露重在阿满耳边轻轻解释:“张夫人是府中年级最长的夫人,她是英国公的孙女。”
阿满听得脑门冒汗,见一盛装女子款款而来,她并不很美,但有种庄重而凌厉的气势,让阿满觉着她几乎与王妃不相上下,顿觉自己矮了半截,张夫人拜见完王妃,起身傲然而立,眼风一扫,阿满立马从凳子上立起来,朝夫人行礼,让到一边。
张夫人坐稳,加入王妃与沈夫人的谈话。
阿满感觉自己如同一只可怜的鹌鹑。
宴请的娇客陆续而来,整个戏楼上都是莺声燕语一片。阿满自起身让座就在没有座处,干干地立在那儿,来人都会瞥她一眼,眼眼似刀。终于在快开戏的时候,阿满趁着人多那一阵混乱,逃出门去。只觉得身后无数双眼睛正朝着她冷笑,恰如她就是那戏台上的戏子,狼狈而逃。
阿满终于认清自己在这王府中的地位,不过是个被王爷睡过的丫鬟。
阿满冲出云英阁,却听露重烟微在身后惊呼:“王爷!”
阿满来不及反应,已经一头扎进景王怀中,她泪眼婆娑抬头望见自己名义上的夫君,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景王倒是笑了:“这梨花带雨演的哪一出呀?”
阿满赶紧从挣出来,擦干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王爷,让王爷笑话了。”说着竟然忍不住打了个泪嗝。惹得景王哈哈大笑。
“来来,爷不看笑话,跟爷去看戏,看大戏!”景王说着搂住阿满往云英阁去,阿满想挣脱,可又有点儿不想,等她还没想好怎么办已经被景王裹挟着进了大厅,暴露在众多人的眼中,那眼风刀刀扎心,阿满却一笑,挣开景王搂抱的手臂,其实是景王松了手去迎王妃。
阿满便在这一场小小的波折中获得了绝对的胜利,不知是哪个有机灵的奴婢已经将空凳移到景王身后,那便是阿满的位置。
戏已经开场,阿满挺起胸膛,昂着脖子也难将目光探出前排人高昂的后脑勺,只能看着眼前景王和王妃还有张夫人、沈夫人言笑晏晏,你来我往。阿满坐在这空隙里有些走神,或许她看的正是他们几个人的戏,并非台上的热闹。阿满脖子伸久了,也就捕捉到几个一闪而过的人影,便放弃了看戏的念头,索性藏在这小阴影处吃盘中的瓜子蜜饯。东张西望借此认几个人,正好看到王稳也站在景王身后,更她在同排,阿满心中把他当成半个熟人,等他转脸过来特地露出个示好的笑容,王稳依然是一脸嫌弃地不理睬。
这回阿满有些怒了,为什么都瞧不起她,她到底哪里不如人了。她跟沈云英和廖潇雅论起来还是“同年”呢!她虽不如王妃那般好样貌,可也不差呀,哪里丑的人见人憎。于是狠狠瞪了王稳一眼。
王府里的女人难得热闹,这戏演到二更,阿满因为根本看不到,闲坐着,渐渐那唱词变成了催眠曲,阿满实在熬不住瞌睡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台上一场戏方歇,下一场前奏未起,阿满一声呼噜格外知机地插了进来,景王诸人扭头四处找声音来源,寻到阿满,正巧又一声呼噜想起,大家皆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景王对露重和烟微说:“乏了就去睡吧,就这都没醒,真是好瞌睡!”
露重烟微讪讪地推醒阿满,一边一个夹着她回了春晖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