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月楼乌烟瘴气,正堂里乱成一片,桌子有斜歪倒地的,满地都是打碎了的瓷器,红绸子被人扯烂挂在柱子上直拖到地面,看来早先已经有人闯进来闹过事了。
老鸨儿的金字招牌没了,她倒真真是痛心疾首,哭得惨兮兮的,其他姑娘都只是默默捏着丝巾做出害怕受惊的样子。
“这生意没法做了!这日子也没法过了!”眼尖的老鸨儿见了来人哭着嚷着叫我们赶紧离开。
上官影自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才勉强堵住了她的嘴巴,加之我们诚恳表示不是来砸场子的,她们激动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
四个灰衣壮丁将柳惜娇的尸体从楼上抬了出来,担架上盖着白布,冷冷清清地被放置在地上,有人默默地往后散开,这一大屋子的人,究竟有没有人是为了柳惜娇的死而真心落泪的?
上官影过去将白布揭开了一些,柳惜娇的尸身已经僵硬,面上也长出了尸斑,加之是悬梁而死,面部狰狞,除了散乱的头饰和衣物,已经看不出死者是惜月楼风华绝代的花魁娘子了。
惊弦蹲下身子用手指去探试,她特意检查了柳惜娇脖颈处的勒痕,旁边有人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惊弦说:“没有任何被毒害的迹象,从她皮肤的松弛度和脖子上的勒痕来看,也不是被人先勒死再做出的悬梁假象,且没有明显的生前挣扎的痕迹,说明她的去意已决,从而可以肯定她是自杀的。”
鲜衣点了点头:“我早就知道是这样!”
上官影面色疑惑,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有节奏地点着下巴,似是和我一样觉得此事蹊跷。
惊弦抽出掖在柳惜娇怀里的纸张,将其递给上官影。
一张纸皱巴巴的,应该是壮丁收敛尸体时仓促塞进去的。纸上有风干的泪痕,像是蔫灭了的花盛开在白纸上,两行娟秀小字写着‘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经过老鸨儿和柳惜娇贴身丫头小蝶的辨认,是柳惜娇本人的字没错。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柳惜娇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这到底是爱还是恨?我想,若不是曾经爱到了骨血里,如今又怎会抱有如此深痛的恨意?
“啊!她的手!”有胆小的姑娘惊叫出来。
原来,柳惜娇的右手露出裹尸布外掉在地面上,手指灰白,成鹰爪状。
“咦!”有人发现了异样“你们看!惜娇的手腕上也有勒痕!”
鲜衣心虚地瞪圆了眼睛,那正是之前惊弦为救她时用金丝线束缚柳惜娇而造成的。
惊弦镇定自若地向大家解释:“这处勒痕是由金属丝的捆绑造成的,可以判断伤痕是生前造成的,所以这并不是造成柳姑娘死亡的原因。”
有人冷嘲热讽道:“这丫头与人结怨很深啊,出去一趟命都丢了!”
有人唏嘘着:“别乱说了,人都已经死了。”
“我就是见不惯她平时骄横的样子,自以为是…”
“你们都少说两句,有外人在呢!”
老鸨儿挥着手帕,雏着眉头,声音发抖:“都给老娘闭嘴,吵得人心慌,没见现在楼里正乱着呢!”
心细如惊弦,她复又检查了柳惜娇的身体,抬头问起立于一旁抽泣的老鸨儿:“有谁见过柳姑娘身上的一块朱红色玉佩吗?”
我与上官影立即了然地对望了一眼,昨日鲜衣给柳惜娇的那块玉佩不见了!
哭花了妆容的老鸨儿像只罗刹,她用手绢拭着泪,不以为意地回答:“哪里有人见过什么玉佩…何况惜娇有那么多玉佩,房间里散落得到处都是,朱红色的怕是也有不少,谁会在意她丢了一块玉佩啊!”说着作势还要再哭出声来。
上官影问起:“那柳姑娘昨日可是有见过什么人?”
老鸨儿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昨夜一直在忙着帮惜娇推辞恩客,哪里还顾得上她做了些什么,不过我见她回来的时候心情失落,便叫了小蝶去陪她的。”
这时一个粉衣女子软着嗓子上前一步哆哆嗦嗦地说:“不关我的事啊!昨日惜娇姐一进屋子就没再出来过,她在里面发脾气,一直摔东西,她又不让我进去,我去敲门叫她她也不予理睬…后来倒是安静了些,大概是折腾得累了,只是一个人在里面自言自语着…”
“她自言自语些什么?”鲜衣殷切地将小蝶望着,所有人的眼光都转向了小蝶。
“她就一直苦笑着说‘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那些只是错觉罢了…骗子,都是骗子…’我只听到她说了这些话,其他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个就天知地知你知我们不知了!”这个说话尖酸的就是刚才带头说话的女子。
小蝶憋红了脸:“花雨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女子冷哼一声:“惜娇平时对你还算不错,你却趁她不在偷了她的首饰,一定是被惜娇发现了所以才杀人灭口!”
“你!你不要含血喷人!要是这样的话,你恨惜娇姐所以杀了她!自打惜娇进了惜月楼,你这个曾经的花魁就过了气…”
两个人的脸都是猪肝色,那个叫花雨的气呼呼地,上前作势就要打小蝶。
“够了够了!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嫌老娘不够烦?不过花雨,之前的确有人看见你神色慌张地从惜娇的房里出来,快说是怎么回事?”老鸨这会儿也没有一点理智。
“哎呀妈妈!惜娇的死不关我的事!昨天,我见惜娇回来时状态不佳,原本是想去讽刺她一番图个嘴上痛快,可是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真的!谁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敢大摇大摆地从她屋里出来…真的不是我啊!”花雨说完就低着头赶紧退到了一旁。
老鸨听罢又瞪着小蝶:“你这丫头,为什么要撒谎?惜娇待你不薄啊!”说着就上前掐住小蝶的胳膊,把自己的气一个劲儿往小丫头的身上撒。
小蝶嘤嘤哭泣,摊跪在地上,扯着老鸨儿的裙子,不住地摇头:“妈妈,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那些首饰都是惜娇姐看不上的,遗落在角落也是可惜,我…我只是想攒点钱将来好…好赎身…”她越说到后面越是心虚。
老鸨龇牙咧嘴地扬手就是一巴掌:“好啊小蝶!翅膀硬了是不是!想翻天了是不是!叫你偷东西!叫你赎身!老娘告诉你,只要有老娘在的一天,你就永远别想踏出惜月楼!”
花雨幸灾乐祸地在一边偷笑,上来拉住老鸨儿:“算了,妈妈,您和一个贱骨头有什么好计较的,小心气坏了身子!”
“把这个丫头带到柴房,三天不许给她饭吃!”
“是!”两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上来就将小蝶拖了出去。
“惜娇姐!你要是在天有灵就给她们点厉害瞧瞧吧,这里真的不是个人待的地方…”小丫头凄厉的叫喊声听得所有人心里发毛。
鲜衣愤愤不平却又对这里表现出厌恶,连她都懒得插手的事情,其他人更是当做一场闹剧来看。
上官影分析道:“看来柳姑娘的死真的不是他杀,应该是她在回惜月楼之前遇到了什么事情,从而受了很大的刺激,之后便悬梁自尽了。”
惊弦点头表示赞同:“公子,那你认为此事与那块丢失的玉佩有关吗?”
“这个不好做结论,也许是有人得了那块玉使用了什么伎俩,又或许就是柳姑娘一不小心自己弄丢了的。”上官影的话也是有根据的,柳惜娇离开小竹林的时候情绪就不是很好,无意之间丢了玉佩也是有可能的,至于她后来究竟遇到了什么,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堂中之人个个诧异地望着瞬间笼罩在柳惜娇周身的白光。
我解释道:“大家不必惊慌,小女子乃是修仙之人,我想着人生前即便作恶多端,死后也是可怜,刚才不过是为柳姑娘超度罢了。”
我转身又对老鸨儿说:“死者已矣,节哀顺变。还有,人生前多多积德行善,死后才不会如此凄惨…哎,还是好生安葬了柳姑娘吧!”
我满意地看见老鸨儿的无限惊恐,这样的人,吓吓她是便宜了她。
周围的人也哆哆嗦嗦起来,老鸨儿瞠目结舌颤颤道:“是是是,那是…自然。”
“如此我们就不再打扰,告辞了!”
出了惜月楼,鲜衣拍手叫好:“陌颜你真的太棒了!这家的妈妈太过分了!即便是干青楼行当的人,也该有基本的规矩和节操啊!你看今天这事儿闹的!”
我笑而不语,上官二少所在乎的是青楼的风气?
惊弦有些担忧地开口道:“柳惜娇死了,狸猫的线索又断了,公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上官影望了望我,大概顾忌到我的事情,便说:“我们且在长安城多留几日,一面打听狸猫的去向,一面帮白姑娘寻她师兄的下落。”
“也好。”惊弦点点头,朝我微微一笑,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发着颤,心也跟着狠狠一跳,撒谎的滋味难熬,他们对我越是好,我心中越是愧疚,心想还是快些找到姻缘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