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手里捧着油纸包,喜滋滋地往我这里走,她身后屁颠屁颠地跟着萝卜头,萝卜头边走边仰头望着鲜衣,一副勤学好问的样子:“鲜衣姐姐,‘颜如舜华,颜如舜英’到底是什么意思?”
鲜衣扭过头,有些不耐烦:“怎么一直问我这个问题?你才多大啊,害不害臊啊?”
“先前墨哥哥在楼下瞧着颜姐姐时就是这么说的…啊,鲜衣姐姐,这是情诗吗?”
“真的假的?这话是小木兰说的?”
“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我心中一震,墨延什么时候在楼下看着我这身衣裳了?还如此直接裸露地夸赞我?我不自觉地回头望去,顿时心跳如鼓——那人白衣胜雪,似要羽化登仙,他手里提着一只灯笼,恍如忘川里盛开的红莲,如痴如梦。
鲜衣凑到我跟前,纤纤玉手在我眼前直晃:“陌颜,陌颜,你怎么了?”
我这才清醒过来,手指微微发着颤,心里有股怨意要往上涌,墨延怎么可以对我使用摄魂术?
想到今夜的目的是诱引蝙蝠妖,我就先不与他计较。
平了心气,才回答鲜衣:“没有什么,这是什么?”我指着她手里的东西。
“巧果啊!”
“巧果?竟不是水果么!”
鲜衣扑哧一笑:“你们修仙之人整日只知修仙悟道啊!所谓的巧果其实就是一种面果,除了油面蜜糖外,有加芝麻、花生、核仁、等不同配料油炸而成,非常好吃的,要不要试一试?”
我接过一包巧果,轻咬一口,香脆,油汁里流出酱料,甜而不腻。
七夕的夜晚,女子们要用彩线穿七巧针,并且摆设香案,桌上放置一些瓜果,向织女乞巧——如果夜里有小蜘蛛在瓜果上结网,就被认为得到织女的青睐,能够得到灵心巧手。
我与鲜衣混在众多乞巧的女子之间摆弄着水果,我握着香橙的手忽然一抖,心里生出一个想法,于是闭上眼睛假戏真做,心中默念着:织女,倘若垂怜木槿,请保佑他此生一切顺利,待他重生之日,便是我们相聚之时,从此,永不分离,木槿拜上。
转脸望见鲜衣眼睛紧闭,睫毛颤动,双掌合并,也是极认真地在许愿,她心里想着的人会是谁?
鲜衣忽然凑到我身边,问:“陌颜,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告诉你。”
“啊?你这么坏!”
“彼此彼此。”
“那妖怪怎么还不来?”
我下意识地用衣袖去遮住果盘,说:“现在人太多了,我们耐心等候便是。”
乞巧仪式过后,我们站到高楼之上,观察着四周的人群。
忽然,听闻底下一阵女子的欢呼,好像是谁的果盘结上了蜘蛛网,大家都纷纷围上去确认,最后一个个唉声叹气地捧着自己摆设的果盘退了出来。
我眼皮一跳,不会这么巧吧!我连忙跑下楼去看,只可惜水果落了一地,台子上被人扰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很久很久之后,当我回想起这件事情,蓦然才发现,冥冥之中的命运已经安排好了,我心中祈求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现实,而那个蜘蛛网结成了没有,已经无关重要。
眼看就到了亥时,繁华散尽,长街漫长,烟火零落,那女子挑灯回首,男子上前将其拥住,有情人终成了眷属。也有失意的人空拍着栏杆,叹息着未遇良人,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别离还有经年客,怅望不如河鼓星。我抬头望了望夜空中银河两畔闪烁的二星,心里顾念着上官影,不知他今夜与谁将这牵牛织女星相遥看?会是她吗?
我们三人并排行在萧索的街道上,残破的纸灯笼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人们都匆匆散场回家紧闭屋门,原来喧繁过后,不过尔尔。
鲜衣与她怀里的萝卜头齐齐打了个哈欠,我脑子里的一根弦始终绷着,它差不多也该来了。
黑暗之中悠悠传来了嘤嘤的哭声,好不凄厉!
鲜衣即刻精神抖擞起来,警惕地与我对望着。
墨延遁形而去,不一会儿,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如僵尸一般走了出来,墨延说:“她的血还是湿热的。”
“蝙蝠妖肯定没有走远,我们赶紧去追吧!”鲜衣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可刚才我都没发觉到妖气…”话说一半我突然惊住了,墨延不就是只妖么…他的气息恐怕盖过了蝙蝠妖的妖气,已经来不及多想,我只道了句‘多加小心’,我们便分了两个方向而去了。
鲜衣小碎步跟在我后面,兴奋地不住问:“陌颜,你说那妖怪长得什么样子啊?会不会很难看?”
“哎,你等等我,这里实在太黑了…”
鲜衣聒噪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也理解这是她在给自己壮胆呐。
“噶吱——”谁踩到树枝了?不是我,回头看,不见了鲜衣,走丢了?怪不得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我设法收敛住身上的气息,来到一处荒废的宅子,颓圮的石墙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洗礼,石墙内的枯树枝像魔鬼的利爪饥渴地伸了出来。
废宅的上空笼罩着一层黑云,从里面传出一阵阵哀哭,一声更怨过一声,鬼哭狼嚎一般叫人毛骨悚然。
我打起精神,轻轻将门推开了一个小缝,谁知破旧不堪的木门‘吱嘎’一声就轰然倒地了。
我屏住呼吸往里走,脚底下是湿软的带着腥味的泥土,荒草都要没了膝盖,屋顶上突然掉下一片瓦砾,几只小蝙蝠悉悉索索地飞过。
越靠近正门,宅子里的哭声越是清晰,不是三五七个,竟像是有十多个人在撕心裂肺地哀哭着!若不是乞巧佳节,女子们哪还敢在夜间出门?
我屏住呼吸,缓缓抬起双臂,交叉着贴于胸前,默默念起仙诀,光珠开始向外飞散。
里面的人应该是感受到了来自外面力量的压抑 ,哭得更加惨烈,她们咆哮着,甚至听到撞翻东西的声音。
正门被人撞开,十几个女子如洪荒一般涌了出来,她们无措地跑着跳着、颤抖着抓着头发往外冲。
其间还伴随着成百上千只小蝙蝠,它们的眼睛发着黄光,扑闪着翅膀一群一群地向我袭来,我顾及着受害的女子,她们不能就这样冲到街上去,但又要抵御蝙蝠群的攻击,一时间有些应不暇接,一不小心,衣衫就被抓破了一道口子!
天外飞来一道旋转的白光,墨延及时地赶过来,解了我的困,我空出了双手,立即化了仙身,身体笼罩在仙光里,渐渐上升到半空,小吸血蝙蝠横冲直撞也入不得我的结界,反而被弹了开去,乌压压一片纷纷落了地。
墨延照例用银针将施了心智的女子们一个个定在了原地,哀哭声终于停了下来,然后施了摄魂术将女子一一遣散。
“你没事吧?”
“不要紧。”
墨延开始认真观察四周,他摘下一片树叶,正嗅着附在上面的粘液的气味。
“为何你白日与夜间的状态判若两人?”我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要问他的话。
墨延望了我一眼,说得轻描淡写:“我只是不习惯黑暗。”
我无法想象他究竟是在黑暗中度过了怎样的年岁?我沉默了一会儿,吸了一口气,又问:“那先前你为什么对我施摄魂术?”
墨延垂着眼眸,面上波澜不惊:“我只是想知道你当时在想什么…”他叹了一口气:“原是在想上官影啊…”
我刚才对他产生的同情顿时烟消云散,心中反而腾起了无名的火气,他怎么可以用妖术窥探别人的思想?这可是禁忌啊!话说回来,他又怎么能窥探得到我的心思?
“我出去看看。” 不想再多言,我转身离开荒宅,这一次,墨延却没有跟过来。
我恢复了身形,独自行走在昏暗又悠长的街道上,低头望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细细长长的,形单影只。
一团黑影迅速划破了我的影子,我感觉头顶凉飕飕地掠过一阵怪风。
那黑影在我的头顶急速穿梭了好几个来回,终于放松了对我的戒备,将我当作了普通的夜归女子,
此刻它正悬在上空,我见地上顿住的影子两侧伸展出了两只巨型的翅膀,似要将我吞没,并且听见了‘嚯嚯’的磨牙声,在它要对我发起进攻的刹那,我猛一转身将捏在手中的光鞭甩了出去,正巧击中了它的头部,它在毫无防备之下弹出了数步之远。
我终于看清了它的样子,一只漆黑的雄性蝙蝠扇着比自己身体大上数十倍的翅膀,它眼中闪烁着暗黄的光以表示它此刻的愤怒。不过,它只是比普通蝙蝠巨大凶猛罢了,根本算不得是个妖。
大蝙蝠张着血盆大口要再次扑过来攻击我,我腾空而起,浮在半空又向它甩去一束光鞭。
大蝙蝠的翅膀被束缚住,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爆发了畜生脾气,它嘶吼着挣断了光鞭。
我加快了手中的动作,震住它不断向前的身形,与它纠斗了十几个来回,眼看着它的气焰渐渐退了下去,最后完全变成了被动。
我心想着是不是应该留它一条生路,毕竟伤人的不是它,就伸出手指施了个迷术使它安静下来并开始淡化它身体里的邪念,它乖乖地匍匐在地,眼光渐渐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