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龇了牙齿,怎么总是如此轻易地神游太虚?忽又想到了正经事,于是拢了拢头发掩饰了一丝尴尬,说:“哦,我是在想兔妖的住处会在哪里,方才我从那成年兔妖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山林气息,我们先将这宋州城四周围的荒山野林都寻个遍吧。”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上官影独自坐在屋檐上擦拭着斩云剑,我见他那副沉思的安静样子,不愿唐突地前去打扰他。
我在院子里驻了一会儿,便提着裙子去找惊弦,却不料我这厢才敲响了她的房门,她那厢竟提了个酒瓶子开了门来。
我动动鼻子,这股气味与‘醉三分’不同,淡淡的酒香中还夹杂着一点刺鼻的清凉,我闻得出来,这是最近上官影练功时总要喝的酒。
我皱着鼻子望着惊弦,故意说:“惊弦,今儿个我可不是来讨酒喝的。”
惊弦抿着嘴唇,扑扇了一下眼睛,道:“这是我近来新调出来的酒,利于凝神静气、调节内息,正准备给公子送过去。”
我望了一眼她腰间的青丝挽着的衣结,也不敢抬眼,生怕触动一个不该提及的话题,只胡乱问了一句:“这酒叫什么名字?”
惊弦抬手望着酒瓶子,喃喃道:“倒还没有名字…不如,你给想个好名字吧!”
我望了望她一身的青衫,轻盈灵动,未经思考脱口而出:“绽青丝。”
“绽,青,丝,好名字,陌颜,谢谢你!”
她绽放着比花儿要明丽的笑容,使人如浴春风,我却忍不住要向她确认一下伤口的恢复状态:“妖毒已经清除干净了吗?额上的伤怎么样了?”面对着惊弦,我总也忍不住要叹息,美好的东西总是脆弱的,一松手就碎裂。
“落了痂,已经开始长新肉了。”惊弦揭开了面纱给我瞧了一眼便又挽了上去,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让人觉得不自然,她那双眼睛虽然忧郁,但是却看不到伤心失望。
我二人此时面对面站在房门前默契一笑,我缓了缓气,说:“那便好,我本要来找你聊天呢!看样子你是要出去。”
我望了望她手中的酒瓶子,又说:“你快给上官送过去吧,叫他练完功早些休息,不必忧烦太多。”
惊弦是位细心体贴的女子,她跟随上官影十多年,比我了解他,让她去陪上官影说说话更为合适,且上官影此时的状态,不仅需要一杯酒,更需要一个红颜吧…
惊弦愣了一瞬,也没将我的话听进去,一只手拉了我,说:“陌颜,你来得正巧!这两日鲜衣茶饭不香,夜里也睡得不**稳,我下午见她回来时女装也不愿更换的疲惫样子,许是身子不爽了,我正想着去给她看看呢!那这瓶子酒,劳烦你给公子送过去吧!”
我想着定是因为萝卜头走了,鲜衣再没了分享乐趣、一同闯祸的伴儿,总要像蔫了的花朵一般无趣几日,只是那倒也不至于念到了病着,我想想也是恼,恼到心慌慌,意乱乱,粘人的墨延怎么就不辞而别了呢?
我在心里叹了口长气,默默接过惊弦递过来的酒瓶子,故作无奈,戏说道:“惊弦,你这‘绽青丝’可是个好东西,就不怕我私自拿来享受?”
惊弦抿着嘴唇想笑:“我的酒固然好,也不是谁都能喝的…”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经过上次喝醉的事情,她就彻底摸清了我的酒量,我实在无法解释,为何这凡间的酒水总比神界的容易醉人?
惊弦大约见着我怪异的表情,笑说:“好啦好啦,玩笑话罢了,你快去吧!”
我低了眉头没有说话,惊弦转身带上了屋门与我并肩而立,她极认真道:“陌颜,公子总是面上光辉灼灼,其实他心里也是很苦的…你,多陪陪他吧。”
我抬眼望她,细致的眉眼里分明装着一汪柔情,偏偏还要制造这样的机会叫我与上官影独处。
我手里捧着滑润的酒瓶子,略一点头,便往前走。我步行得缓慢,心里莫名地发闷,就好像我抢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般。
又回头去望身后那一袭青衫的温婉女子,倩影袅袅,脚步生莲。
我突然又想起了那夜做的奇怪的梦,惊弦悲伤的眸子和鲜衣愤愤不悦的脸,还有神情复杂的上官影,置身事外、笑得山花开尽的墨延…怎么会!我怎么会做那样一个梦?
我踌躇着只是仰望着屋顶发呆,那人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对着夜空一动不动。
感觉有一阵风掠过,上官影已经轻盈地落了地,此时正扶着剑站在我的身侧,低了头来问我:“陌颜,怎么了?有心事吗?”
我望着眼前这张脸,心立刻平定下来,我递上酒瓶子,说:“惊弦叫我带给你的。”美酒么,排忧解愁更是少不了的。
上官影眼眸闪动,这种表情淡淡的瞬间即逝。
常年执剑的手掌宽大厚实,接过酒瓶子仰头大吞大饮。上官影这样逍遥洒脱的一个男子,绝不是一个不懂品酒之人,看来这酒也解不了他的愁啊。
我也猜不出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将他眼中隐藏的细细的伤痛抹去。
大约气氛过于安静,静得叫人不自在,他紊乱的呼吸与我自己的心跳都听得十分清楚。
我随口打开一个话匣子:“我才为惊弦这酒取了个名字,叫‘绽青丝’,你觉得如何?”
“斩情丝?”我的听力好,眼力也是极好的,上官影的声音沙哑着,还可看见他握酒瓶子的手在微微发抖。
“不是,是绽青丝,绽放的…”我着急要为他解释这个名字的由来,却蓦地发现我的确是取了个不得了的名字,绽青丝,斩情丝!那么…方才惊弦是怎么理解的?
惊弦莫不是以为我在暗示她什么,然后便不动神色地退出了角色一般撮合我与上官影?我越想越是不安,两手交握在腹前就像是个做错了事情在忏悔的孩子。
“斩情丝,陌颜,你说,喝了它,就能彻底抛弃了儿女情长吗?”真的,这是我第一次见上官影如此暗淡的表情,暗淡的连他的眼睛里也没了光彩。
即使是在神界,无论遇到了怎样的事情,司珞也从未将他眼中的一树桃花熄灭,是啊,正是那双灼灼的桃花眼,自我第一次见着,便再也放不开了。
我从未想到,这一树桃花也会有凋零的一刻。我那个时候也更不知道,这树桃花,其实并不是为我而开,自然,也不是为我而凋零。
“是啊,像我这样的人,不应该拘泥于儿女情长,未知的以后,任重道远。”似乎也是在做了一番心理挣扎之后,他做出了某种决定,紧紧握住了斩云剑,告诫着自己现下有更重要的任务。
“陌颜,谢谢你,你也喝一口试试?”
我接过酒瓶子,毫不避讳地豪饮一口,可惜瓶子太小,这会儿已经见了底。
一口绽青丝,荡起我心湖的涟漪,两行胭脂泪,沾湿我褶皱的罗裙。
“我们都很无奈。”这是今夜上官影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我并不知道他刚才要谢我什么,如若他斩断了青丝,抛弃了儿女情长,那么,我的到来,究竟还有没有意义?我自欺欺人,安慰着自己,有的,即使做不了红颜,做知己,也是可以的。
上官影,毕竟不是司珞。
这一生,我们做知己,就够了。
卓令哥哥啊,你一定不会想到,固执自私的木槿如今也被这尘世间的事情磨成了柔软的伤痕累累的白陌颜。
在神界那个时候,还不能接受司珞死去的消息,无法适应失去他的日子里,我茫然恐惧无助,喜欢用眼泪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一路走得必然辛苦,我曾经也以为自己会痛得不得了,可是当真正走到如今这地步时,才发现我却真的变坚强了。
我在夜市里遇见了白日里河边的那只小兔妖,她化作了女童的模样,头上套了很漂亮的花环,脖颈间挂着上官影娘亲的银链子,她穿着一身洁白的纱裙跟在同样是一身白衣的墨延身后。
墨延手中提着一只叫我眼熟的灯笼,是那只红莲灯,他与我隔着一段距离,路人川流不息,我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脸,看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弯着狐狸眼睛对我说:“看,这是我的妹妹。”
我干笑着摇摇头,磕磕巴巴地说:“不、不可能,她是只兔妖,你怎么可能是…不,你绝对不是一只兔子,我知道的,你明明是…”
我心里急得要命,好像就差那么一点点,就知道他是什么了,脑子里有个模糊的影子,是一团白雾,感觉非常熟悉,就是不知道雾里面具体是什么。
我伸手要拨开人群去质问他究竟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掉,结果我才走出去几步,面前就被一个紫色的胸膛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上官影面色兴奋又焦虑:“太好了陌颜,我找到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