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初惊弦告诉我们说他们在邓州时追着狸猫一直到了云雨山上,之后上官影与惊弦也一致说是在途中遇到了劫匪,原来那是敷衍大家的故事而已,青天白日的,当真有那么多土匪么!
惊弦无言地点了点头,上官影背对着她站起身,闭上眼睛晕眩了一瞬,即刻又提起精神带上屋门出去了。
惊弦摸索出她娘亲留下的玉佩,自言自语着:“娘亲,你说,我做得对不对?总也觉得再这样下去不好,我对不住鲜衣,对不住陌颜,对不住自己,也对不住他…”她坐在床上并没有躺下去,只是悲伤地看着烛火,看着看着就慢慢地合上了眼。
她一连串对不住这么多人,我却不知她哪里做得不好,她从来都想面面俱到,尽善尽美。
我坐在桌子边几乎一夜没合眼,惊弦夜里浑身发热,我端来凉水沾湿了毛巾为她擦汗,她嘴里断断续续地唤着上官影的名字,有时候又是鲜衣的名字,她的眉头总是紧皱着的,煎熬苦痛之时,眼角还会流出泪来。
我不禁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想给予她力量,我第一次不道德地窥探了他人的内心,我施法进入了惊弦的梦中,想看看里面究竟有多少苦水,折磨得她如此脆弱。
惊弦的梦里,那是个地狱一般的地方,到处都是火焰与混沌的黑烟,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这死寂的山林中,她的双脚像是陷入泥沼中一样履步维艰。
突然,她脚下踏空,险些掉进了深渊,还好有一双温暖粗糙的大手及时抓住了自己,她摇晃在半空中,随时可能掉下去粉身碎骨,但是只要抬头看见上面的人还没有放弃,自己心中就充满了希望。
岸上远远听见了孩子的哭喊声,上官影咬着牙说:“惊弦,你抓紧我,千万不要松手!”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上官影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狸猫,狸猫仅剩的两只大尾巴像钳子一样夹住了上官影的头,她黑色的长指甲就要划向上官影的喉咙。
惊弦的情绪过于紧张,以至于她高呼‘小心’便惊醒了。
我连忙躲到帘子后面,惊弦伸手摸了摸额头,湿毛巾顺势溜到了枕边,她一手抓起毛巾,侧过头看了眼桌案上盛水的铜盆若有所思。
等惊弦再次睡去,我才又走出来,趴在桌子上回想起刚才的梦境,如果惊弦没有惊醒的话,我想上官影应该一把拉起惊弦甩开了狸猫,但是却在挣扎中被抓伤了手腕吧,于是狸猫怒不可竭,向惊弦喷发了妖毒。
我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且还是被上官影的敲门声惊醒的,险在惊弦睁眼之前我便闪身从窗户飞出去了。
那时候上官影正好推门进去,因而才没有发现我。
我一直在楼下等着他们下来,我照例坐在石阶上发呆,看见昨天那个大夫又急匆匆地被一个丫鬟请走,那个丫鬟好像就是昨晚在‘百花春’楼上看守房门的胖丫鬟。
那大夫问起吴妈妈究竟怎么了,那胖丫鬟尖着嗓子说:“吴妈妈昨夜见鬼了,分明领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回去,后来眨眼就没了,门锁也没坏,到处找不到人,大概是惊吓过度就病了起来。”
我心中暗叹,还好那胖丫鬟行色匆匆,否则刚才在客栈前要是看见我坐在这里,还不以为自己大白天又见了鬼?
太阳升得很高的时候,上官影才与惊弦出了客栈,小镇上举办了一场仪式,处理好玉皇村死者的后事,吊唁了亡灵,并且祈拜了保守地方安宁的天神。当然,也隆重感谢了上官影、惊弦乃至仙湖山庄。
镇上一位织布坊的老板收养了玉皇村幸存的村长的孩子,那孩子身体已经没有了大碍,只是精神上还是小心翼翼的,他被人领回家后,上官影与惊弦与特意去看了他一回,见那孩子很认真地在看人染布也便放了心。
折腾了一天,惊弦实在累了,老百姓们庆祝妖魔被除、劫后新生的篝火晚会没有再参加,上官影就留在客栈陪着她。
一个人躺在床上不说话,另一个人就坐在窗前磕磕巴巴地说了一些早就不好笑的民间幽默故事,纵使再无趣的段子,还是使人笑了。
外面灯火通明,小镇上热闹非凡,烟火漫天,绽放在人的眼睛里晶亮,很容易就让人想到了希望与明天。
得知上官影就要离开,大家都来送行,客栈前挤满了热情憨厚的小镇百姓,上官影扶着惊弦上了马车,向大家道了别,我就坐在马车前与上官影并排坐着,当然,没有人能看见我。
“我喜欢这里,地方不大,人却都很简单朴实,即使遭遇了不幸,还是能很快地恢复过来快乐积极地生活…”惊弦感叹。
上官影应声:“你是不是又想到了自己的家乡?”
“是啊。”惊弦的双臂孤独地抱紧了自己:“记忆中那个美丽的小村落,爹爹将孩子们带到家里来传授课业,鲜衣总喜欢在屋后满地地找蚂蚱,我多数时候一定是在石磨上偷偷模仿爹爹的笔迹练字…”
上官影沉默了一瞬,道:“如果你很想念家乡,我可以陪你过去看看。”
惊弦苦涩地摇头,无奈,无力:“去看什么呢?家乡没了,村子没了,瘟疫吞噬了一切,我现在拥有的,只有一个妹妹。”
“还有我…们,我与山庄里的爷爷,还有远出的爹娘,都是你的亲人。”
不见惊弦再说话,上官影以为她是累着了,一路上,他与惊弦几乎再没说话,只是偶尔会问起惊弦可有觉得不舒服。
赶了几天的路程,人倦马乏,天公不作美,途中突然下起风暴雨来,山上的泥石滚滚而下,大风夹杂着树叶拍打在人身上,仅凭着一把伞是不够的,马儿受了气一般脱开缰绳跑了,上官影与惊弦只好下了马车。
好在不远处就有一间废弃的小屋,她们赶进去的时候,身上还是湿了。
惊弦坐在草席上瑟瑟发抖,火石受了潮,上官影焦急地在不断擦试。我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帮了他一把,好在他并没有起疑。
火升起来了,惊弦的脸色更加难看,一张小脸蜡黄,被湿哒哒的头发粘着,上官影打开包袱,里面都是惊弦自制的药,他抓了几个小瓶子,问:“哪一个?”
惊弦颤抖着伸手去要拿最小的那个,结果妖毒发作,手都得厉害,药瓶子掉在地上,药水流了出来。
惊弦抱着身子忍受着,咬着嘴唇不发出一点痛苦的声音,整个人缩成了一小团,抽搐着,忍受着。
我原本想施个法减轻惊弦的痛苦,谁知上官影紧张得一把抱过了惊弦,他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安慰着她:“坚持!忍耐!很快就会过去了!”
我至始至终就是一个看客,蹲在一旁无言地观望着,其实早就知道了不是么,我只是不知道原来上官影心里一直藏着的人居然就是惊弦。
奇怪,我的心里不疼不痒,居然是心酸,我为何而心酸?
惊弦渐渐平静了下来,原来是挣扎地睡着了,在梦呓中,她不安地抓住上官影的衣袖,口齿不清地唤着:“爹爹…妹妹…”她好像是被梦魇纠缠住了,脸上是极度不安和惊恐的表情。
上官影不断地喊她的名字试图让她清醒一点,惊弦喃喃道:“你们不要丢下我…我好害怕…”
上官影眼圈一红,反复说着:“不要怕,不要怕,我就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
此刻迷迷糊糊的惊弦也许并没有听见上官影说了什么,但她却是幸福的,因为她眼角流下的是得到宽慰后的泪水。
风雨肆虐了一夜,人也折腾了一晚上,最后他们都累得睡着了,我默默走到了屋子外面,雨势已经小了很多,可是站在雨里淋着的感觉还是不太舒服,即使不太舒服,但是至少会清醒一些。
现在,就算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我也会彻彻底底地离开,毫不留恋了,因为我当初下界来费劲心机要找的上官影根本就不是我想找的那个人,或许说,上官影从头到尾就只是上官影,他从来都不是司珞。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刚开始下定决心要离开的时候,心里多少是有不舍得,而现在,我了无牵挂了。
我不知道惊弦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明明那么爱着上官影,当她感受到上官影对自己也是同样的心意时,却一反常态,刻意疏离他。
再不久就要到汴州城了,这已经是他们两个不说话的第九日了,原因就是那天早晨上官影带着惊弦去看雨后的荷塘,乘着良辰美景,上官影拉住惊弦的手,终于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多年以来,她一直在他心中,可是惊弦却拒绝了他。
他说:“希望你能像雨后的荷花别样红,你的坚韧之美无人能及,我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像你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惊弦,其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