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得来全不费功夫

绍延回来的时候, 一脸惭愧,眼里带着察觉被戏弄后的怒气。他难得诚心恭敬的双膝跪地,伏首请罪。

公仪府上的那个, 是染墨的小表舅, 早在两个多月前就被接到樊阳城中, 与染墨一家同住, 这两人模样身形有七、八分相似, 再加上饰以病容遮掩,一时却是难以辨出。邵延比之染墨,历练少了, 心思也转得没有那么多,着了他们的道不算稀奇, 说起来, 我不是也一头栽了进去。

“公仪大人的事情, 本就是隐秘看防着的,就算罚你也不能罚得人尽皆知, 一会下去领十板子。”罚是肯定要罚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看住,总是失职:“起来吧,这事先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办。”

“微臣以为,下一步要怎么做, 全看陛下心思”邵延掸了掸衣摆褶皱, 风度如常。

“力助相里广辰, 强盛雍州, ”我盯着邵延的脸:“你认为如何?”

“陛下一直都打得这个主意。不过今日境况不同, 臣有一问,不知道陛下此举是为了骊国臣民, 还是,单单为了相里广辰?”邵延嘴角一勾,墨黑的眸子里的光芒暗下,沉淀在深处。

“邵延过虑了,无论今日胜出之人是不是相里广辰,我都不会改变初衷。”我借力使力的想法邵延是早就知道的,现在他有这么一问,也是怕我循了私情,日后一心投附,毁了这么些年的苦心经营。

“既然如此,微臣便放心了,只望陛下以后决定,能时时刻刻记得今日所言。”邵延右手食指按上自己的眉头,轻轻揉了揉,将眉头揉得舒展开。

既然打定主意归附雍州,染墨的家人自然是不能动了,不但不能动,还得礼遇。四皇子此次胜出,染墨必定被重用,他们俩这一局,布得真够久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从我当年在逃亡路上遇到四皇子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了。

什么染墨和四皇子不合、什么动用私刑,不过是谎言和苦肉计!染墨的家人我也不准备拿来盘问了,我还不想让他们察觉我这么快就知道了雍州都内的种种动静,我就在这等着,看他们准备如何交待。

几日之后,我这个傀儡皇帝收到了雍州来的邀请,邀请观礼,新帝登基。这个邀请来的可真够快的,就比我的密报晚了那么几天,从日期上看,离登基大典还有两个多月,也就是说四皇子在做了三个月的太子之后便要承他父皇的那个位置,这么急,莫非是怕夜长梦多?

对于这个邀请,邵延和其他人都有些担心,怕雍州那边摆的鸿门宴或是大、三皇子余党出手,我会一去不返。老实说,我心里也没底,万事皆有可能,但是不能不去,归附总要有归附的样子,就当是去看看广辰也好。

交待好一切,我又一次踏上从樊阳到雍州都的路。随行的除了阿璃和仆从亲卫之外,还有三公主,大局已定,是时候把人给广辰还回去了。

这一次出行,我们走得小心,一路做出官宦子弟携眷出行的样子。三皇子去向不明,而他的势力明里瓦解,暗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就拿行刺一事来说吧,倘若是他做的,也就说明这暗地里他至少还有一支死士。

走着防着,总算平安无事到了边境小镇。车停马歇后,又在空气中闻到一股浓美酒香,这酒香,似曾相识,记忆中曾经与“叶远”同行的那一部分浮了出来,当年这酒我只喝了一杯,没想到却是忘不掉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手掌,记得那时候我可是个半瞎的人,首先熟悉的是他的声音,然后是暖融的触感,最后才是清晰的眉眼锋芒。

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日我再喝酒,该不会有人上前说带伤之人不宜饮酒了吧。

安置好三公主和阿璃,我抽身入店,寻了个阴暗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难得今日有机会,定要好好品一品甘醇佳酿。下酒之菜无需多,三两小碟,入味即可。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不过一壶酒的功夫便觉着天色暗了下来,抬眼望去云层如墨,浓而厚重,顷刻间已是大雨瓢泼。路上行人唯恐被雨淋着,纷纷寻了可遮挡处躲避,店中一时涌进不少人来。雨势来的迅猛,大部分人已淋上些许,这些人中,有钱的寻个座位,叫上壶酒,没钱的就站在外沿,匆匆拍去身上雨珠,只待雨停后继续赶路。

我饶有兴味的看着店中人,看着他们或低咒或忧心,又或平静,如果我就这么离去,找个小镇每日喝喝小酒,看看行人,下雨了也是这般狼狈的找个地方躲避,会不会比现在开心。

视线转啊转,转到对面屋角的一桌四人身上,不由愣了愣。那四人也是方才进来避雨的,粗布麻衣,本是这镇上最常见的,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也没注意到有什么特别,可是再这么仔细一看,隐隐觉得其中一人有些眼熟。

四人没有注意到我,掸衣服的掸衣服,抹脸的抹脸,又叫了小二上些酒菜。我小心盯着那人看,他的眉眼处在斗笠遮挡下看不真切,只能瞧见干涩的嘴唇和蜡黄蜡黄的皮肤,正仔细在脑海中搜索匹配得上的身影,这人抬起手来揩去下巴上的水珠,这么一揩似乎揩去了什么东西,赫然露出下巴上一道细细的疤痕。

三皇子!我急忙收回目光,唯恐他四人发现,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碰上逃匿无踪的三皇子相里延疆。挪了位置背对着他们,我将邻桌的侍卫招至身边,吩咐盯牢三皇子一行,探清他们的情况之后,再决定出不出手。

原来竟是逃往骊国来了,不知道为了何事?心里一沉,难道三皇子的庇护所竟是在骊国!人说树倒猢狲散,他居然还有没散的力量,是我朝中大臣、雍州驻兵、还是暗里的所在?不管了,把他抓住,直接问不就结了,管他说不说实话,人在我手里,要杀要剐还不是我说了算,况且他现在无甚势力,就算我抓了他也兴不出什么大风大浪,惹毛了我就往雍州都中送,还能讨个好。

当夜,侍卫来报,三皇子此行唯独四人,未见其他接应。好!趁着还算是在骊国境内,咱们来个瓮中捉鳖。

抓人,我用了下三滥的法子,阿璃一路上颠来倒去拨弄出的药太多,不用白不用。人,我只抓了一个,狐狸下巴的那个,其余三人仍旧留在客房中让他们睡。联系上暗线,让他们好好盯着这三人,看看他们醒来以后都什么动静,去了什么地方,寻了什么人。

三皇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雍州的道路上了。把他带进来可花了我好一番心思,如今雍州把三皇子当逆贼抓,关卡城门全贴上了画像,带来带去可不容易。昨夜一宿,随行的丫头侍从忙坏了,剃眉、描唇、搽脸、换衣,连指甲都仔仔细细修剪了一遍,涂上亮红的蔻丹。

好在三皇子皮肤细腻白净,体态也够纤细,这么一打扮,排开身高不论的话,倒也算个如玉美人,往车里一搁,扮作我的随行姬妾,论谁都难起疑。

“醒了?”这事不能让三公主知道,我编了个谎,把他留在我车里,避开一时是一时。

“怎么是你”三皇子那对凤眼迷迷朦朦,声音也不甚清晰,晚些我得告诉阿璃,他这药不够好,人都醒了还是副糊涂模样。

“路上偶遇美人,一时兴了携美同行的心思,自作主张,还望延疆莫怪。”好笑的看着他的脸,有心调侃。

“唔~”三皇子想坐起来,谁知身子晃了晃又无力躺下。

这药怎么跟酒似的,还带宿醉!?我好心拾了个软垫,一手托起他的头枕上:“先歇会,等你清醒了,再好好聊上一聊”

三皇子闭目不语,脸色我看不出来,又是胭脂又是粉的,能看出来才奇怪了。在我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他开口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还没决定,你觉得我怎么处置你比较好?”我是真的没想好,送、留、杀、放,不好做草率决定。

三皇子抬起手,似乎想要揉揉额头,描兰修边的薄纱水袖略过眼前时,他的凤眼瞬间定住,而后挣扎着上下摸索打量一番,当明白自己被打扮成什么样子的时候,嘴唇都哆嗦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美的。

“陛下何必如此羞辱在下”声音中,有着强压情绪带来的轻颤。

“延疆不喜欢?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心思在上面,”拿手挑了挑他的下巴,左右看看:“啧啧,多好的一个美人胚子,今日方才让我看清楚。”

话音未落,手上一轻,三皇子已经将头撇了开去。我丝毫不以为意,路上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拿你开心就是,现在还是问正事要紧。我收回手,不紧不慢开口道:“三殿下想好没想好,要被如何处置?”

“不如陛下放了我,由我自生自灭”三皇子冷冷瞟我一眼。

“放了也行,不过先得挑断手筋脚筋、割舌刺目、以铅灌耳,不知道三殿下还想不想走?”我凑近他的耳朵,呢喃般温柔说着。

三皇子闭上眼睛,咬了牙不出声,我顿觉无趣,话锋一转严肃了语气道:“请了三殿下来,不过是想知道些事情,若是我觉得三殿下还有用处,自当留你性命。”

凤眼睁开,直直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脸上揣摩出真假。我笑起来,拍拍他的脸颊:“你先告诉我,二月前在樊阳城中有没有派人做过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