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镜斜倚着桌子,桌上摆着烛台,昏黄的烛光映得她眸光幽幽,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更何况辞镜本就美得不可方物,那店小二看了她一眼,倏地就脸红了,站在门口扭扭捏捏,全然没有之前往她屋里吹**的胆色。
“你先进来。”辞镜温和地道。
店小二却迟迟不肯迈步进来,好似进了这屋里就会被眼前这个妖精似的女子吃净抹干似的。
辞镜耐心地等了片刻,道:“瑰月关门吧。”
店小二这贱皮子立刻跨了进来,辞镜好整以暇地用剪子剪掉一截烛芯,又给他倒了杯水,店小二如坐针毡,憋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个老妖怪,是魔教的人。”
瑰月坐在一边好似一尊雕像,店小二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辞镜,接着道:“我是从客人那儿听到的,昨天另一家客栈出了事,一群黑衣人和红衣人吵架,那些黑衣人是魔教的人,那些红衣人就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了,总之都不是什么好家伙。”
说到这儿辞镜挑了挑眉,一旁的瑰月道:“他们这么为所欲为,难道就没有人想逃出去?”
店小二闻言露出极度恐慌的表情来,一双本就大的眼睛更是瞪得如同两只铜铃,他摇了摇头:“刚开始是有人想逃出去上京告圣状的,但是没有人能出去,这里变成了一座有进无出的城,我们没有办法才——”
小二捂着脸哭了起来,辞镜微微蹙起眉头,递过一块帕子给他,店小二擦了擦脸,道:“那个老妖怪厉害的很,你们,你们若是想要离开这儿,怕是为难——”
瑰月和辞镜对视了一眼,在这儿见面是宋临照说的,而那个所谓的老妖怪也是魔教的人,宋临照是故意将他们带到这儿来,想让他们有去无回么?
店小二又絮絮叨叨说了这儿的县官如何和那老妖怪狼狈为奸迫害平民老百姓,辞镜和瑰月都已经明白了大概,便让他先回去照顾那掌柜。
房间内安静了下来,辞镜叹了口气,道:“我们被困在这儿了,现在想置身事外都不行了。”
瑰月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辞镜苦笑一声,起身躺回了床上,“反正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离开,不如吃好喝好睡好,嗯,就这样!”
话音刚落居然真的心无旁骛地睡下了,瑰月站起身走到窗边,将不知怎么老是关不牢靠的窗户关紧了,又停了一会儿,关上门出去了。
苏陵陵自离家以后回到达摩派,醉心武学,对于那些凡尘俗事,自以为断了个干净。
这一日晨起,天光微亮。前些日子家里边派人送了夹袄过来,东乡侯写了一封长信给她,旨在劝她还俗,其实苏陵陵并没有真正出家,师父说她尘缘未断,只让她继续修习达摩派的武功。
苏陵陵心道不出家便不出家,能继续学武也是好的,她将夹袄和信都烧了,几位新来的小师弟看到她在烧东西,不由得好奇,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苏陵陵清冷的目光扫过去,小师弟们齐刷刷地缩回了头。
这些小和尚还未受戒,每天顶着光溜溜的脑袋在她眼前晃悠,苏陵陵是达摩派唯一一位女弟子,他们难免好奇,每天争先恐后地来看她,苏陵陵习以为常,每天还是照样做自己的事情。
这天她又收到了家里的包裹,怀信是达摩派年纪最小的,才八岁,这次不知别的师兄师弟去哪儿了,竟让他将包裹送了过来,那包裹不小,苏陵陵大老远就看到他抱着过来,走到门槛时没看到路,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包裹掉落在地,里面的东西也都散落出来。
她明明待在寺院里,一年到头都没有用到钱的地方,可是她爹却每次都送了不少金银或珠宝首饰过来,今天这一大包里显然也有,一只玉琢咕噜咕噜滚到了她脚下,苏陵陵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加沉重,怀信以为她是生自己气了,吓得大气不敢出,急急忙忙将散出来的东西捡起来往包裹里塞,苏陵陵冷冷道:“捡了去扔掉吧,能烧的都烧了。”
怀信急得眼睛一红:“对不起……”
苏陵陵挑了挑眉:“你说对不起做什么?”
“我下次会小心不摔跤的。”怀信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
苏陵陵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看到他这委屈的小模样,她心中叹了口气,将语气放柔和了些,道:“我没有怪你,你个子小,下次这种事让师兄来。”
语罢还伸出手去摸了摸他那长出了头发刺的头,怀信扁了扁嘴,没有说话,苏陵陵道:“你将包裹放下吧,等会我自己来处理。”
怀信点点头,乖乖将包裹放下了,但是却没有立刻走,苏陵陵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唔,师姐,你一个人住在这院子里,不寂寞吗?”
苏陵陵不禁有些好笑,一个半大孩子居然问她寂不寂寞,她一时哑口,怀信站在那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两只脚搓来搓去,苏陵陵道:“我习惯了。”
“可是这种事怎么会习惯呢?”怀信好奇地问道,苏陵陵提起包裹往屋里走,怀信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苏陵陵没有赶他,耐心地道:“我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待着,时间久了就会习惯了。”
“可是,可是我就不会,师父把我一个人抄经书的时候,我就经常不开心,我宁可出去挨师兄的揍也不愿意一个人待着。”怀信在苏陵陵身后嘟嘟囔囔,苏陵陵没怎么注意听,兀自将包裹里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衣服都扔进了火盆里,点燃了火折子就要扔进去,怀信眼疾手快地制止了她。
苏陵陵道:“我在这儿又不冷。”
怀信仗着胆子伸出自己的小手往苏陵陵手背上蹭了蹭,苏陵陵心里一震,自己长到这么大,居然让这么个小屁孩吃了豆腐,她一时不知道做出何种表情,只呆呆地愣在那儿。
怀信看苏陵陵没反应,又往她那边蹭了蹭,将她手上的火折子拿走了。
苏陵陵大概明白了他什么意思,苦笑了一下,道:“你冷是不是?师兄们没给你发厚衣裳吗?”
怀信搓了搓手,道:“可是我还是冷。”
苏陵陵看着火盆里那些女装,反正自己也用不着,送给怀信也无不可,便将它们又拿了出来塞给怀信道:“那这些你拿去穿吧,不过你晚上冷的时候穿,白天就不要穿出去了,师父师兄会说你的。”
怀信点点头,兴高采烈地出去了,苏陵陵准备处理剩下的东西,里面又掉出了一封信。
想必又是家里写来劝她回去的,苏陵陵拆都懒得拆,直接一把火点燃了。
烧到最后有一点还未烧干净,苏陵陵拎起那一角,里面掉出来一张小纸片,上面依稀可辨几个字:悬赏她的项上人头。
苏陵陵心里一咯噔,这个“她”,指谁?
京城那边出了什么事么?
她腾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却忽然想起师父的话:“陵陵,你悟性极佳,但心思太沉,世间诸多纷扰,你皆难得放下,倘若有朝一日你真能放下了,便是你大成之时。”
她抿了抿嘴,最终还是走回了屋中,远处传来钟声,她却无动于衷,盘腿坐在软塌上打坐。
晚上的时候,怀信又过来了,手里还抱着白天她给他的那两件夹袄,头上顶着个大包,苏陵陵一天未进食,但身体底子好也没什么异样,她起身道:“怎么了?”
“师父让我把衣裳还给师姐,还罚我明天去山下挑水。”
苏陵陵叹了口气,将衣裳接了过来,道:“没事,我明天下山去让人改一改,改成适合你穿的样子师父就不会说你了。”
“呜呜师姐你真好!”小和尚又哭开了,苏陵陵拍了拍他,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别哭了,快回去吧,晚了师父又要打你。”
怀信点点头,撒开脚丫子便跑了。
因为苏陵陵在达摩派的特殊地位,所以也享有一些特权,虽然这些特权苏陵陵并不常用。
比如可以随意下山这一条。
苏陵陵拿着那几件衣裳到山下的裁缝铺,嘱咐裁缝改成一个八岁孩子可以穿的僧服,这才出去,路过一处卖蜜饯的小摊,金黄的或是红色或是乌青的蜜饯,裹着白色的糖衣,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的盒子里,小贩见到这么个漂亮姑娘站在面前立刻眉开眼笑道:“姑娘要点什么?可以先尝尝哦。”
苏陵陵向那金色蜜饯伸出了手,却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像碰到火苗一样缩了回来,小贩开玩笑道:“姑娘,怎么了?我这蜜饯上有刺?”
苏陵陵拿出一枚碎银,放在他面前,道:“一两。”
“好嘞!”小贩利落地用纸给苏陵陵包了一纸袋,苏陵陵接过的时候,手有点颤抖。
回到山中,怀信蹲在台阶上等她,见到她回来他立刻跳了起来欢喜地喊道:“师姐!”
苏陵陵往自己的小院子里走,怀信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苏陵陵想了想,从袖中掏出那一纸袋的蜜饯,道:“这个给你吧,别让师父师兄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