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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是谁呀?”趁着在后面整理衣服的时候,“金”凑到周小吉身边问。
“朋友。”
“男朋友?”
小吉自然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是!”“金”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嗓音,连忙降低音调,“我第一眼就猜你是GAY,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他们都知道。”小吉点清楚手里衣服的号码,准备放到柜台上,“方杰找过我几次,他们都见过。”
小吉轻轻笑着,转身走了。店里似乎来了几个重要客人,经理亲自招待了,小吉在经理附近摆衣服,“金”不太好意思追过去问,便躲到一边了。
周小吉绕过经理,将做好登记的衬衫摆上柜。这几个似乎不太寻常,站在店中央,跟经理低声说话。最后进来的人,头发毛燥,行色匆匆,看来是他们等的。经理邀他们去办公室坐,后来的那人却不肯去,很随便地四处走着看,还用手里的相机拍照。店面是八十多年的老铺,建筑上别具匠心,配合今年的复古风,装修和橱窗设计也很怀旧。周小吉蹲着身,清点柜上剩下的几件衬衫,感觉一双脚站在身后不远,柜台的侧面是玻璃的,透过那里,看得出那是一双咖啡色陈旧的皮鞋,两双鞋带还是不一样的颜色,如果不是一时马虎穿错,就是故意标新立异。小吉继续手上的活,假装没看见,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话了:
“你做过模特么?”
见他跟自己说话,小吉站起身,面对着他,礼貌地说:
“没做过。”
“嗯,”因为距离很近,小吉注意到那人杂乱无章的眉毛,正一高一低地拧着,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有兴趣试一试么?”
“没有。”小吉微笑拒绝,“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
那人耸耸肩,示意他随便。
小吉刚走到后面的更衣室,“金”正在那里熨衣服,见他进来,立刻说:
“你的手机响了半天了。”
“哦,”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从柜子里挂着外套拿出手机,果然有四个未接电话,还没等他播回去,电话又响起来,连忙走到角落里去接听,“不是刚见过?怎么又打电话过来?”
“你的电话怎么不随身放?”方杰那头挺吵,大概还在公车上。
“制服很薄,怎么放?再说有顾客的时候响就不好了。”
“哦,没什么事,就是跟你确认一下,我今晚不回去,你别等我。”
“知道了,你不是写了纸条么?”
“怕你没看到。那,没什么了。你害怕就打电话给我。”
“我这么大的人,还能怕一个人睡?”小吉有些哭笑不得,“挂了吧!”
转身继续手头的活,却看见金带着夸张的表情:
“你们刚谈恋爱?怎么弄得这么甜蜜的?”
周小吉一时没反应过来,脸“腾”地红了,可很快他意识到金是听不懂中文的,心里总算舒解一些,也没跟金在这话题上缠绕太久,便借着圣诞礼物岔开了。金问他要送男朋友什么礼物,小吉说还没怎么想好,其实他心里是有点数的。经理已经说过圣诞会有红包,也许够买辆便宜的二手车,方杰要做实习医生了,工作时间会很不固定,赶公车总是不方便,怎么也得有辆自己的车。可他们每个月的预算是很紧张的,根本没有付车贷的钱,便宜的二手车质量又不保证,一旦不争气,三天两日地送修,就更惨了。周小吉想着想着,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没钱的时候愁,现在有了红包,好象更愁了。
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周小吉一个人的时候,总是睡不好,翻来覆去,绵羊数到忘了数,还是睁着眼睛,脑袋里乱七八糟,什么都在想,又好象什么也没想。坐起来打电话给方杰,对方却是关机,只好再躺下,隔一会儿看看闹钟,一点,三点,四点,四点半……到了六点,再也躺不住,干脆起了身。屋子里取暖不够,他套了毛衣还是觉得冷,哆嗦着到了厨房打火煮开水,手圈在火苗周围,暖和了一些。睡眠不足,精神很难集中,在等待水开的短暂时间里,周小吉已经走了神,不知道方杰的手机,为什么一直关……水壶尖锐的叫声,吓了他一跳,连忙关了火,冲了速溶的咖啡,握在手里先取暖,再喝了提神。外面天还没亮,厨房昏暗的灯光,映着天棚上暗黄的水痕,楼上的卫生间漏水漏了一个夏天,把储物柜里的圣诞树都给浸得潮湿发霉了,叫房东来修,几次也没回音。
周小吉的养父母是中国人,但也都很重视圣诞节,每年家里一楼的客厅总有一棵高到天棚的圣诞树。因此他跟方杰一起住的几年也是喜欢装饰圣诞树,他们的树是买的打折货,只有家里一半那么大,枝杈也不多,但每年还是给他很多快乐。今年却倒霉,给楼上漏下的水弄坏,拿出来看,简直惨不忍睹,用不了,也舍不得扔。
小吉的嗓子火烧火燎地疼起来,鼻子也开始搞怪,他有个毛病,通宵不睡呼吸道就会难受,他一直佩服方杰一夜一夜地通宵实验,早上还能生龙活虎。吞了药片,洗了个热水澡,从卫生间出来,给一阵冷风激到,细看不是风,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方杰,他的大衣就跟冰一样冷。
“这么早回来?”小吉边擦头发边问。
“哦,回来给你送个东西,我一会儿还要再出门。”
“什么呀?”
小吉顺着方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门口放着一棵新鲜的圣诞树,翠绿的枝叶,还挂着未化的冰雪。小吉楞了一下,接着兴奋地喊出来:
“天啊,你不是连夜去偷树了吧?”
方杰戴着厚手套的手在小吉脑袋后面拍了一掌,有点洋洋得意地,
“谁偷了?昨天晚上实验室教授送的,我一大早拿回来。喜欢吧?”
小吉用力点头,无限憧憬地说:
“店里剩下不少装饰品,经理也说我可以拿回来用。我们今年会有一棵很精神很漂亮的树啊!”
小吉是个有点小幸福能高兴半天的人,方杰从后面抱住他的时候,他一双眼睛怎么也离不开那新鲜的枝叶。
“你昨晚又没睡好吧?”
“还行。”
“撒谎,眼睛还充血呢!”方杰捏住他的下巴,迫他转过头,带着命令样地说,“张嘴,说‘啊’!”
小吉无奈苦笑,“嗓子还好。”
“张嘴!”方杰铁面,完全不容他讨价还价。小吉只好张开嘴,让方杰检查,不敢乱说话。
“吃药了没有?”
“吃了,两颗。”
“白天多喝水,把药片带着,午饭以后再吃一次,你今天什么班?”
“早班。艾比要带孩子看医生,我替她晚班,所以到要上到晚。”
“怎么她们都找你替班?”方杰一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牛奶,“不是欺负你吧?”
“不会!我比较好说话吧!再说都有请假的时候,我帮她们,将来需要她们也会帮我的。”
“你,该不是为了加班费吧?”
方杰盯着周小吉,脸色已经不太好看。
“不是!”小吉连忙解释,“真的不是。”
“嗯,你昨晚没睡好,也需要休息。”
“我今晚一定把觉都补回来,你在家里么!”
“恐怕不行,下个星期要开始实习,我还有个解剖报告没交,这两天可能多数要呆在实验室。你怎么办?一直不睡?”
“困了累了,哪有睡不着的道理?你不在也挺好,给我时间把树装饰好,给你个惊喜吧!”
一起坐着,随便吃了些麦片做早饭,稍微聊了会儿,周小吉上班的时候,方杰也再出发了。冬天的早晨,两人肩并肩走到街道的尽头,互相看了一眼,又各自冲不同方向转身。积雪枝头的空隙间,依稀看见明亮的光线里,微笑的脸,轻声道别,温柔地挥手。
经理室暖和得让人发汗,周小吉等经理讲电话的几分钟里,觉得脸“轰轰”地热了起来。他盯着桌子上经理的全家福看,两个儿子,一个象爸爸,一个象妈妈,笑得跟两个小傻瓜一样。他想起弟弟周小祥,他们也有张类似的全家福照片,弟弟长得象爸爸妈妈的混合体,说不清象谁更多一些,而自己,就两个都不象,一点儿也不象。小时候跟弟弟打架,弟弟说他是拣来的孩子,他很生气,把弟弟打得头破血流。很多年后答案揭晓,原来弟弟当初诅咒他的话,都是真的。有时候看似简单的答案,其实可以解释很多疑团,成长中很多的不理解,都随着这样的答案迎刃而解了。
“你还好吧?”经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电话,正端坐对面看着他。
“很好。找我有什么事?”
“昨天过来的几个人,是总部负责企划宣传的,最后来的那个‘毛毛头’,是公司聘任资深的摄影师杜棚。我们这个店,要做个自己的小册子,想找个模特,他对你很感兴趣,可他说你拒绝了他。”
“公司不是有代言人的模特么?”
“有,但我们这个不是整个公司的活动,根据合约,他是没有义务,只为这个从伦敦飞过来。”
“哦,我没做过,对这行也没兴趣。”
“是一笔不错的报酬哦!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下班前给我答案就好。”
周小吉痛恨自己为了钱动摇,但他先前确实忘了考虑这个问题,方杰的车,也许就此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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