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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从会计那里得到的支票,揣在口袋里还没捂热乎,下午就直接交给了汽车经纪。周小吉想一想,高中毕业以后,第一次领到超过一万美金的薪水,还没来得及瞻仰,就“嗖”地没了。不过也不觉得后悔,反倒兴奋,一想到方杰收到车钥匙的傻样儿,不管手里在做什么,周小吉总是禁不住偷笑出来。

“做你男朋友可真好,”“金”不无感慨地叹气,“帅哥抱在怀里不说,还有这么贵的圣诞礼物拿,我女朋友就一定送我手套领带,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要不是凑巧有这个机会,也买不起。还是得谢谢你帮忙介绍汽车经纪,我对汽车一窍不通,有熟人感觉安全多了。”

金的表哥在一家车行做经纪,知道周小吉要买车,就介绍过去,不仅拿了个小小的折扣,还答应车暂时寄存在车行,平安夜那晚再开走。

“哎,当模特的感觉是不是超爽?闪光灯打在身上的瞬间,很有明星感觉吧?”

金跟小吉并肩站在更衣室的柜台后,整理上午客人试过的衣服,一边小声地询问小吉拍照的经历。周小吉不经意微皱了眉头,他希望今生永不会再提起那段经历,尽管“毛毛头”自诩发掘出他身上不为人知的气质,可周小吉个人并不喜欢那样的自己,也自然不会去恭维“毛毛头”的技术,于是跟金说:

“你这么感兴趣,下次叫你去。”

“不给钱我都愿意呀!”金跳到小吉的面前,“下次‘毛毛头’找你,可别忘了推荐我!”

“你愿意应该还有机会,你也得有心理准备,‘毛毛头’那个人只相信他自己的眼光,未必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

“你好象很了解我。”

循声望去,周小吉的腿抖得差点抽筋,“毛毛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在门边,脸上挂着个不知是怒是笑的表情,目光却自动过滤了“金”,直接盯在周小吉的脸上。

经理室的空调依旧是比外面要热一些,周小吉给叫进来,跟经理和“毛毛头”一起看样片,手心里却在冒汗。他并不习惯在背后议论别人,更别说对方是老板,偏偏这一次给人捉了个现行,脸上的红,久不能散,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不象他啦!”经理一边看着一边赞叹,“也看不出是处女作啊!作风很大胆么!”

说实话,“毛毛头”的技术是不错,经过修剪以后的照片,跟当时的感觉不同,虽然两个模特身上依旧是□□,却不显得乍眼,大概是彩绘分散了观者的注意力,反正是一点不觉得低级□□。然而,周小吉看着自己□□的后背,加上经理这不太含蓄的评价,还是觉得羞愧,一言不发,好象连手指头都变红了。坐在他身边的“毛毛头”此刻脸上却是风轻云淡,大概吓到了周小吉令他心中大悦,跟经理侃侃而谈的空隙,眼睛瞟过来,偷看着不知在想什么的小吉,联想到刚才“金”说的话,原来他不仅有男朋友,还相处不错的样子呢!谈话结束时,他直接跟经理申请:

“我知道现在是上班时间,我能请你的员工到对面喝杯咖啡么?”

Wшw⊕тTkan⊕¢Ο 经理笑了,“他旷工的钱,从你的工资里扣除就好了。当然,还得要小吉答应才行。”

周小吉觉得这绝对是强迫型的民主,两个人都是自己的老板,他怎么敢拒绝,征不征求自己的意见不都一样?

因为是周末,咖啡厅里比平时稍微热闹一些,有个年轻人现场弹着缓慢的钢琴曲,柔和灯光里,“毛毛头”的怪异发型,还是很怪异,周小吉再不敢盯着他的头发看。

“这次的照片,如果我拿给总部的人,你的前途将是焕然一新。你想我送上去么?”

周小吉想也没想,连忙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你不想出名?”

“不喜欢那个行业。”

“能告诉我原因么?”

“个人喜好,没什么具体的原因,我对现在的生活挺满意的。”

“哦,”“毛毛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有人主动拜托他推荐,还没有他给人拒绝的时候,这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周小吉楞了一下,有些不情愿跟老板说私事,只搪塞着说:

“他还是学生。”

“毛毛头”觉得面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此刻朴素得象滴清水,跟那天摄影机前燃烧着媚惑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还是说,他最真实的一面,自己还无缘识别?

因为周小吉还在上班,两人并没有坐太久,“毛毛头”要直接回自己的工作室,临走前对小吉说:

“虽然‘毛毛头’这个名字很有个性,可我更愿意你称呼我丹尼斯。”

“对不起,”周小吉的脸,在冷如刀割的寒风里,再次红了,说话的时候,嘴巴藏在围巾后面:“丹尼斯。”

回到店里,客人多了起来,周小吉奔到收银台帮忙。跟撞了邪一样,身上忽然没有力气了,拿着信用卡的手,怎么也划不下去。好在一边的金发现了他的异样,帮顾客结了帐,问道:

“你还好吧?”

“没事,坐一下就好。”

周小吉这两天一直睡得不好,嗓子早就有发炎的迹象,加上拍摄带给他的压力,买车选车,加班……他终于觉得身体开始吃不消。

七点多的时候,小吉感到自己在发烧,只好提前下班。从公车下来,还要走两条街才能到他住的公寓。前几天下的大雪还堆在路边,因为天气冷,一点融化的迹象也没有,而此刻的天空又再飘雪花了。周小吉拉了拉绒线帽,盖住耳朵,围巾在脖子上缠了好几圈,回家的路,因为病痛显得格外漫长。他跟方杰住的社区治安并不怎么好,只是贪图这里的房租便宜,平时下晚班,方杰方便的话,都会去车站接他。今天的时间并不怎么晚,但因为下雪,不到八点路上已经没什么人。小吉加快脚步,刚转了个弯,眼前一黑,身边多了几个高大的身影,还来不及喊,嘴已经给人捂住,拖到僻静无人的后巷。他知道这些人想要什么,手直接伸到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包。其中一人接过去,打开脸色更加难看:

“妈的,这么几个钱?身上还有没有?”

周小吉摇了摇头,没说话,一个人格开他的双手,开始搜他的身,希望能搜出值钱的东西。除了已经给他们搜走的手机,小吉身上剩下的就是手腕上的表,是方杰去年送他的圣诞礼物。当那人粗鲁地往下撸那块表时,小吉终于开口:

“这表不值钱的……”

话没说完,肚子上给人狠狠来了一拳,疼得向前一倾,跪了下去。胳膊给人扯着,那块便宜但有意义的手表还是给人撸走了。对方对收获非常不满意,甚至是愤怒,在小吉以为他们会放过自己的时候,其中最高大壮硕的人忽然一回身踢了他一脚,正踢侧面的软肋上,小吉忍不住叫了一声,侧着身子摔在雪地里。脸陷进一堆松散的雪里,头脑却无法保持清醒,在一片轰鸣之中,仿佛听到那人脏话连篇的怒骂:

“死GAY,我他妈的早看你不顺眼……”

愤怒的声音从近到远,渐渐没了,小吉视线里金光闪耀,半天才缓过神,弯着身子慢慢爬起来,岔气一样地咳嗽,越是咳嗽,越是震动着伤口,扯得整个上身都疼。扶着墙,喘了一会儿,周小吉咬了咬牙,有些艰难地向着家里走。放眼望去,户户窗前,一棵又一棵的圣诞树,披着星光般灿烂的灯火,他草草整理自己,不至于太狼狈,因为圣诞老人正坐着驯鹿拉的雪橇,向着千家万户一路赶来,说不定,他正看着自己。

周小吉脱了大衣,懒得继续换,躺在床上便不敢再动。那一刻,他忽然想方杰能在,为他点一盏灯,为他开门,然后安慰他,圣诞节就要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家是黑的,关不紧的水龙头缓慢地滴水,忽然楼上传来轰天震地音乐,整个房间都在摇晃,空旷无人地,因为别人而无聊地,摇晃着。周小吉感到自己在抽筋,却连翻身的力气也没有,他拿起床头的电话,心里祈祷着方杰的手机不会关,象是心声被接收到,电话响了三声,传来疲惫的声音:

“小吉,是你哦?”

“你今天晚上能回来么?”

“不行,”方杰斩钉截铁地回答,“我马上有个手术观摩,然后晚上要值班。你有事?”

“哦,没,没什么。”

“那我挂了,有人叫我,明天回家再说吧!”

“好,那好。”

周小吉挣扎着坐起来,插上电源,看着自己的圣诞树亮起来,才觉得心安。退回床上,面对着亮晶晶的光,小吉看着看着便失神,每天擦肩而过的人那么多,有时候一抬头,都会被迎面而来的人群吓住,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为了自己而暂停脚步?他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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