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未歇,时小时大,整整一夜。宇文璟祐并未探听到霍尘轩的消息,他回至房中,怅然若失,一动不动的背坐在烛光暗淡的屋中,身后略微有一丝透骨的凉意。屋中只点了一盏油灯,天色渐渐泛出白亮,摇曳的火苗也渐渐变得灰暗。
宇文璟祐转头盯着昏迷不醒的霍尘泽,思绪万千,霍尘轩下落无踪,卫扶摇生死未卜,在齐国,青女多次派人去找卫扶摇,终无所获,他作了最坏的猜想,但仍不想面对现实。
宇文璟祐守在霍尘泽的旁边,整整一日,茶饭不思。黄昏之时,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起身推开屋门,宇文静雪撑着伞着急地走来。
两人进屋后,宇文静雪看到躺在床上的霍尘泽,心头一紧,问道:“他不是被简太后擒获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霍尘轩呢?”宇文静雪转过头,目光急切地盯着宇文璟祐。
宇文璟祐无奈地摇摇头,“昨夜来黑岭只看到了受伤的霍尘泽,我没探听霍尘轩的下落!”
宇文静雪心急如焚,忽听到霍尘泽嘴里发出似有若无的声音,她转身走向床边,霍尘泽倏然醒来,目光涣散,游离不定,反应呆滞迟钝。
“霍尘轩呢?”宇文静雪着急地问道。
霍尘泽看向宇文静雪的眼神满是犹豫,身体猛然瑟缩不已,嘴唇颤抖,“我哥他……他被敌军逼迫……坠入山崖……死了……”
宇文静雪的手脚麻木,血液快要凝固,心脏也要窒息了,好像有一把尖锐的刀直刺进她的心中,五脏六腑破裂。一阵难以抵挡的痛揉断了她的心肠,视线逐渐模糊,思绪异常沉重。脑子里一片迷蒙,身体似乎要飘起来。一种掉入黑洞般的感觉化成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是宇文璟湛……他混入军队,跟来黑岭,想一箭射死我哥,不料被我挡住,结果中了他的奸计,我哥被包围在山崖……我赶到时,亲眼看到他跳了下去……”
“他不会死的,我要去找他!”宇文静雪冲出屋外,宇文璟祐忙追出去阻拦,两人浸泡在大雨中。宇文璟祐紧紧拉着宇文静雪,宇文静雪狠命挣脱,嘴里念念不停:“有所许诺,纤毫必偿。有所期约,时刻不易。”
雨沙沙的下着,两人的全身皆被淋湿。“我们说好的再也不分开了……”宇文静雪浑身颤抖着,身子突然一软,跌倒在地,混着雨水的泥巴和混合着泥巴的雨水,都涌上她的身体,她终于哭出了声音,久久不能爬起。
雨下得很大,宇文璟祐知道宇文静雪心里的痛,是撕裂般的痛,只能任由她放声痛哭,也许哭出来心中才不会压抑。宇文静雪的哭声渐渐的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哗哗的雨声和她的呼吸。她晕了过去。
宇文璟祐慌忙将宇文静抱回房中,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愁苦的目光盯在她沾满泥巴的脸上,心疼不已,“安心睡吧……也许醒来,一切都会过去。”
深夜,屋内的那盏油灯随着风动,忽暗忽灭。宇文静雪睁开眼睛,像死人一样没有知觉地躺在床上,眼睛干涩,流不出眼泪,眼眶阵阵隐痛,涣散的目光无法游走在昏暗模糊的景象之中,一切是那样的模糊不堪,曾经以为永远的誓言很远,可在一瞬间,一切都成了
幻影。
“我不敢难过,只能沉默,我要振作起来!”一个声音在心底不停地喃喃自语。
淅淅沥沥的雨声停了,油灯燃尽,窗外一片明媚。宇文璟祐向霍尘泽询问事情始末,霍尘泽将一切尽数告知,天亮之后,他推开宇文静雪的房门,床上空空无人。
蓦地,宇文璟祐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像生根似地站在门口。身后一个侍卫气喘吁吁地跑来回禀:“殿下,公主殿下骑着马朝长安的方向去了!”
“太子殿下!”宇文璟祐回头,南宫毅迈着大步走来,宇文璟祐压低了声音,肃声道:“你留在黑岭,守护城池,好生照顾霍尘泽,我要亲自率兵攻回长安!”
马蹄落处,溅起泥点斑斑。宇文静雪的眼睛里充满血丝,眉宇间杀气腾腾,恨意驱使着她的冲动,她的左手紧紧攥着马的缰绳,右手紧紧握着一把利剑,手心潮湿,汗水渗出。她骑马行至宫门口,侍卫狠命阻挡,“放肆!本公主的去路你也敢阻拦!”
宇文静雪纵剑一挥,侍卫的脑袋骨碌碌滚在地上,剩余的侍卫吓得颤抖不已,慌忙躲开。
宇文静雪闯入甘泉宫,怒火冲天,倒吓着了宇文璟湛,贺兰冷玉两眼发直,双手捂着嘴。
“宫里的侍卫都死了不成,连你也能闯入甘泉宫?”宇文璟湛眉头一皱,嘴里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宫里的侍卫没死,是你的死期到了!”宇文静雪提起手中的剑,利刃上猩红的鲜血顺着剑刃一滴一滴滑下,滴落在地上。
“你想杀朕,难道你想以下犯上,你就不怕朕治你个弑君之罪!”宇文璟湛眼睛一眯,似笑非笑地说道。
“以下犯上?”宇文静雪纵声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你治我的罪不成?即便你杀光我们所有的人,高枕无忧的坐在龙椅上,你也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你们母子是怎么害死父皇的,你们心里最清楚,这会却一本正经地说我以下犯上,犯了弑君之罪,到底是谁犯了弑君之罪,午夜梦回的时候,难道你不怕父皇来向你们索命吗?”
“是谁在这里大放厥词?”身后传来责备之声,宇文静雪不屑转头去看,听声音她便知道是简墨问。
简墨问移步至宇文静雪面前,冷冷笑道:“怎么?你连孤看都不看一眼?你再怎么恨孤,也不能忘记,是孤把你抚养成人的!”
一语勾起宇文静雪尘封在心底的痛,她恨得咬牙切齿,手紧紧握住剑柄,狠狠说道:“这是我一生中最感到耻辱的事情,收起你的虚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害死我母妃的?你以为你在后宫害死的每一条人命,每一场阴谋都瞒得天衣无缝吗?你伪装的面目让我觉得恶心!”
简墨问的脸霎时变成了灰色,她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孤当年留你一条性命,是孤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来人!把她带下去!”
宇文静雪挥动着手中的剑,剑锋直指前方,侍卫畏畏缩缩,不敢近前。宇文璟湛冷哼一声,愤然起身,骂道:“一群没用的家伙!”
宇文静雪拿剑刺向宇文璟湛,宇文璟湛双手握住剑锋,手掌被割破,他狠命将剑夺下,血液从手心渗出,
剑跌落在地上,侍卫慌忙上前将宇文静雪擒获。
“把她关在昭台殿,好生看着,不许她寻死!”简墨问目光锋利,心中却有些释然。
侍卫押送宇文静雪至殿外,简墨问有意无意地看向贺兰冷玉,贺兰冷玉战栗着身子,嘴唇和面颊惨白,仿佛着了一个霹雳。
“皇后受到了惊吓!路箮,送皇后去椒房殿!”简墨问轻声道。
贺兰冷玉回过神,仍心有余悸,路箮扶起她,她急匆匆走出殿外。
宇文静雪被关入昭台殿,她狠狠敲门,命人放她出去,并无人理会。她顺着门倒下,坐在地上,绝望地哭了起来。
“静雪?”内殿传来一声叫喊,宇文静雪慌忙抬眼,狐疑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眼前女子的身上,一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女子,
“你是……扶摇姐姐?”
宇文静雪看清女子长相,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好像头上被人打了一棍似的,她惊讶地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卫扶摇的脸苍白的不成样子,紧闭的双眼满含泪水,瑟瑟抖动的睫毛像在水里浸泡了一样,紧紧咬着的嘴唇也渗出一缕血痕,她长叹一声,含泪苦笑道:“都不重要了,一切都过去了……”
卫扶摇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宇文静雪,犹豫片刻,关切地问道:“太子他……他还好吧……”
“他很好,很快便杀回长安,来救我们!”宇文静雪坚定道。
卫扶摇淡淡一笑,“我已经没脸见他了,我活着也没有了盼头,只想知道他过得好,便足够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宇文静雪看着卫扶摇的衣服有被撕裂的痕迹,她猜出了几分。
“静雪,我对不起你们,我是个十足的罪人!”卫扶摇的情绪过激,她似发疯一般狠狠扇打自己的脸颊。
“你这是做什么!”宇文静雪狠命抓卫扶摇的手,卫扶摇身体一软,重重跪在地上,宇文静雪蹲下身,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我并非卫扶摇,真正的卫扶摇已经死了,这一切本不该属于我,我不配得到太子殿下的爱,我抢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果然遭报应了!”卫扶摇面色如土,哭得泪人一般。
“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卫扶摇……”宇文静雪淡然道。
“你怎么知道?”卫扶摇惊愕道。
“红姨告诉我的,就在我们逃去齐国的路上,她告诉我她的女儿已经死了,我本想将此事告诉太子哥哥,可我知道你是真心爱他的!”宇文静雪软声细语地说道,“你放心,有些事情,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我绝不会告诉太子哥哥!”
卫扶摇的眼眶灼热,忘记了想说的话,她深情地盯着宇文静雪,默然片刻,淡淡地开口,“在无数个暗夜里,我伸出长臂,想要抓回过去的一切,可我的脚步却越走越远,能抓回的,早已面目全非,抓不回的,照样使我痛苦不堪,这是我一辈子的伤痛……”
“忘掉这些伤痛,人只要还活着,有一条命在,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泪水从宇文静雪悲伤的脸上无声地流下来,她没有一点哭声,只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两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各怀心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