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形盛,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江南的苏杭,现在正是最美的时节。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红男绿女,游人如织。微风轻拂柳枝,远远望去,钱塘江潮轻拍堤岸,岸上杨柳如烟,远山如墨,碧空如洗,宛似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卷。
临江飞仙阁,就矗立在这幅画卷之中。
靠窗的一张檀木桌上,横七竖八地坐着几个劲装大汉,正肆无忌惮地高声谈笑,觥筹交错之间,汤水菜汁四溅,似乎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七月十五小康王寿诞盛宴之事。
忽听邻座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这些人简直活象一群野狗乱吠,扰人清雅!”
这七八个劲装汉子闻言猛然回头,他们中的老大人称霸王刀崔折已霍地站立了起来:“你们又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我们长江三帮十四会的地头上撒野?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邻座的一个锦衣少年冷笑着长身而起,并不打话,手中却剑光一闪,就见七八条血箭冲天而起!
另外坐着的两个锦衣少年正是玉剑门的弟子,以排行而称,一名南宫九,一名柳十一,挥剑的却是他们的师弟秦十四。柳十一皱眉道:“十四弟,你怎么还是这么莽撞,剑出必杀?你本来只用砍下他们一只手便已足够。”
秦十四笑道:“柳师兄,如果这些长江上刀口舔血讨生活的好汉没有了手,岂不成了人人可欺的野狗?活着,只怕更没什么意思!不如一剑结果了他们的性命,才最是痛快!”他又扭头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南宫九:“你说是不是,九哥?”
南宫九叹了一口气,悠然道:“我这个人平生最是好洁,不管你们砍别人的手,还是砍别人的头,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他望了望秦十四,道:“十四弟,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每次杀人后,总是不把剑上的血擦干净?你难道不知道,别人的血很脏?”
秦十四道:“无论多脏的血,很快就会干的,又何必再擦?”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但是旁边的人却笑不出来。不仅笑不出,连坐都坐不住,顷刻之间,整座酒楼的人全都走得干干净净。
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轻轻的马嘶之声。
春风得意马蹄轻。
片刻之间,一名锦衣华服的少年玉树临风般缓步踱了上来。此人左胁佩着一柄珠光宝气的宝剑,右腰斜插一只玉箫,掌中轻摇一把金箔扇,十分招摇惹眼,不问而知,正是与轻剑杨飘、惊剑任峡、冷剑孙峻并称当今天下剑中四少的玉剑岳小楼。
岳小楼一走上二楼,楼上的三个人立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盯着他腰畔的剑。
岳小楼淡淡扫了一眼地下的尸体,就在方才七八个劲装大汉坐过的位置,随随便便地坐了下来。
南宫九与柳、秦二人对望了一眼,三个人忽然一起站起,向岳小楼走了过来。
“三位认识我?”岳小楼脸上保持着很温文有礼的微笑。无论如何,能被人认出,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秦十四笑了:“我们不认识你,我们只认识你身上的这把剑。”
柳十一也微笑着道:“不巧得很,你身上的这把剑,好象与我们有些渊缘。”
岳小楼似乎有些意外,道:“想不到我岳小楼一向偏居洛阳,各位也知道我的薄名。却不知三位是?”
秦十四森然道:“白玉生烟,长剑倚天!”
岳小楼脸色变了变,道:“原来是玉剑门!却不知三位有何见教?”
柳十一答道:“我们只是想送给岳兄一句很重要的话。”
岳小楼道:“什么话?”
柳十一仍在笑,脸色却已经沉了下来:“我们想请岳兄最好把玉剑的名号改一改,比如改成什么铁剑、锈剑、破剑的,但是千万莫要触了我玉剑门的名头!”
岳小楼的脸色立刻变得发白。
他还来不及拔剑,寒光一闪,对方的三柄剑已出鞘,剑尖寒芒离他的胸口还不足一尺!
最快的一剑当然是南宫九的一剑。他虽然说话最少,却无疑是三个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
岳小楼慌乱中连剑带鞘举起,斜斜一挡,只觉胁下一片凉意,秦十四和柳十一的两柄长剑已刺向他左右两胁。
岳小楼立即闪身,脚底轻轻一蹬,已从两柄剑的夹击中腾空而起,凌空一个翻身,忽然就从临江飞仙阁的窗口跳了下去!
只可惜他这一跳实在太仓促,等他跳下去的时候,他这才发现脚下细浪翻滚,江水滔滔而过,竟毫无半分立足之地!
偏偏最要命的是,他竟然不会水。
江水如镜,天空倒映在水面上,如在镜中,水天一色。远处,几抹淡淡的斜晖挂在天际,缕缕微风拂江而过。平静的水面上,掀起了一层又一层鱼鳞般的细浪。风中隐隐传来一阵浅浅的菱叶清香,和几丝飘渺的琴声。
一叶兰舟,在水面上缓缓飘过,轻得就象是缓缓飘过天边的一朵白云。
岳小楼睁开眼时,恰好就看到一朵白云刚刚从窗外飘过。
然后他就看到了床边的一只红泥小火炉。炉上火正温,一壶新茶,茶已沸。
茶气氤氲。
氤氲的茶气中,一个清秀的年轻人,正静静地站在窗前,凝视着天际流云。夕阳淡淡的余晖斜照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容柔和而宁静,就仿佛空谷中的幽兰,雪原上的百合,自然而又优雅。舟中一只小几上,横着一张式样奇古的七弦琴,刚才那阵流云般飘渺悦耳的琴声,正是从这张琴上发出来的。
岳小楼微微一动,这个人已转过身来,说道:“你醒了?”他的声音也和他的面容一样,平静而柔和。一股淡淡的,如清晨花间露水般似有似无的兰香,在船舱中缓缓流动。
岳小楼看着他,忽然道:“菱叶拂衣香袖举,秋风吹浪彩舟轻。——阁下莫非就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流云飞袖曲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