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斐果然是在第二天便让人过来在修琉璃房, 素素指定了全部要无色透明的琉璃来建。不消半月余,便建好了。素素在殿门前弹琴,却不想这琉璃房造好后, 竟然是颜衢第一个过来。
素素重重一拨琴弦, 才站起来福身道:“素素见过三哥。”
颜衢肤色稍深, 见了素素, 还是染上一层暗暗的薄红。他从侍卫手上拿过那把白色的荷莲, 笑笑对素素道:“今年忘忧湖的荷莲开得特别的好,连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这把是最后一束了, 要看得等明年了。我听他们说,弟妹最爱荷莲了, 你这几月又不层出殿门的, 我就把这束给你带过来了。”颜衢走过来, 看着绿绮道:“我听秦大人说,弟妹的琴技精妙绝伦, 但亦未曾得闲听上一曲,弟妹今日可是能给三哥弹上一曲?”
素素只看在地上红黑的相思子上,淡淡道:“素素梳懒练习,岂可在三哥面前闹笑话。”
颜衢把荷莲递给云依道:“帮本王把这荷莲插起来。”
素素略微转头,却并未抬眼, 只扫在颜衢的袍摆上, “云依不必弄了, 我已不爱荷莲了, 看着闹心。”她又对颜衢道:“若三哥不要, 那素素便让云依扔了。”
颜衢让素素说得有点尴尬,诺诺笑了下道:“既然弟妹不喜, 那便扔了吧,三哥不知。”
素素看回琴弦上,冷声道:“三哥若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素素心情不佳,只想独自一人静处,还请三哥见谅。”
颜衢思量了下道:“琉璃房建好了,皇上让我问问弟妹想要种些什么花草,顺道也来看看弟妹,你都多日不曾出过殿门了。”
素素坐到椅上,轻挑琴弦,“这些小事如何劳烦到三哥,我已吩咐离忧去办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三哥还是请回吧,素素不便相陪。”
颜衢见素素一再的下逐客令,亦明白她的心情,只是六弟已成天龙之帝,很多事情不是如她所想那般简单,怎可意气用事,“那三哥先行回去,弟妹多休息。”
素素狠狠拨弄琴弦,琴音陡高,蓬勃激越如海狂啸,又若千丈高瀑落入潭渊。她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那只会让她更狠他!待颜衢走了,素素才慢慢把琴音缓下来。她看着放在一旁的一大把白色荷莲,心潮又起伏上来,“云依,让你把花扔了,怎么还留着!”
“奴婢现在就去。”云依赶紧跑去把花拿下。
颜甄,你曾答应过带我去看荷莲的,如今,却只剩我一人对着荷莲神伤相思。素素纤指轻勾琴弦,滴翠之音如串珠滑散两两相碰,一步一高。颜甄,我恨三哥,他一句也不听素素的话,让我落得如今独步艰难。想到颜衢,素素深吸口气,指尖快而重地滑过琴弦,凌厉音色仿似有万千银针从琴弦旁直飞而出。
正是此时,颜斐过来。他挥手让所有人退出去,走到素素身旁,郎声笑道:“是何人有那般胆子,气你至此?”
素素双手压着琴弦,让琴音静下来,也让自己静下来,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戒自己:切不可乱。素素轻轻一滑琴弦,叮咚叮咚之声如新泉滴落,她笑着站起来走向颜斐,“没有,高低紧慢,轻重疾徐,都只是随性而弹,不依宫商格调的。”
颜斐卷了素素耳旁的一束长发在指上旋玩,笑着打量她。
素素稍稍低头,双手交握藏于袖内,俏声问道:“皇上还没看习惯么?”
颜斐牵素素坐于椅上,但见她冰雪肌,樱桃唇,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眼波幽幽流转,细语莺莺轻盈。颜斐把她揽在怀中,一手抚在她的腰侧,调笑着道:“是啊,还没习惯呢,你说如何是好?”
素素偎在颜斐胸前,用食指和中指缓缓爬在颜斐胸前,指尖却是冰冷,如细细冰凌,幸好她本就畏寒,扯着笑道:“那皇上多过来看看素素便是了。”声音是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颜斐握着她一排小指贴到脸上,“怎么,冷么?”
素素还没到那份上,能很好地隐藏自己情绪,便索性闭起眼,枕在颜斐心上,轻声道:“嗯,今年像是比往年冷得要早。”
颜斐无奈地摇头一笑,把素素横抱起走进房内。他脱了明黄的披风系到她肩上,“怎么身子还是这么畏寒,太医院那帮子废物是怎么给你调理身体的?!”又转头对门外喊到:“福佑!把太医院院主给朕传过来!”
“是,皇上!”福佑尖细的声音应声出去。
颜斐愤愤道:“朕看他们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给你开的什么药,竟是一年有余了,也没见起色!”
素素也不好说是自己害怕才手脚冰冷。她眨眼从下往上看颜斐,却只见那略带青色的下巴。她放下视线,看在颜斐修长的手指上,心里静静地想:这冷只为你,你这双手,让人心寒。
太医院院主李荣很快便传了过来跪在殿外候等。颜斐放开素素坐到一旁的椅上道:“进来吧。”李荣弯身进殿,跪下参礼。颜斐道:“你是如何给素妃配的药方调理身子的,怎么到如今也不见一点起色?才不过是白露时节,素妃就畏冷成这样,你有何话要说?”
李荣跪在下面不敢往上看,颤声道:“容下官给素妃把个脉。”
颜斐轻轻敲着桌面,道句:“允了。”那一下又一下节律的声音,打在素素心里,就像气压,闷闷把她往死里逼,如何也透不顺一口气。若是让他把脉,一定能探出她此刻强而快的心悸,素素扯着颜斐的披风一转身,旋起弧度,带起一阵风,吓得李荣赶紧躲避,跪在素素脚下。素素道:“不必了,本宫此刻心烦,不想见任何人,李太医你先退下吧。”
李荣迟疑了下,询道:“皇上?”
颜斐挥手让他下去,从了素素心愿。颜斐踱回素素身旁,把她抱回怀里,温柔地给她梳着青丝,拂弄至身后,“怎么又不高兴了?”他柔柔地玩着她的耳垂,顺着脖子轻挠,“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那温热的气息就洒在素素的颈侧耳旁,脉脉如情人细语。让她想起了与颜甄那洞房花烛夜的那晚,她曾对自己说,别让她爱上那么温柔的他,却是爱上了又失去了。她拧着自己的指骨,心里道:颜斐你别再装了,那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再怎么学,再怎么扮,你也不是颜甄!
颜斐道:“怎么也和朕怄气了?连朕也不理?”
素素不似以往般堆着满脸笑容对颜斐卖乖,她站起来走出殿外,看着落了一地的黄叶和红黑的相思子,压着镇静道:“不知为何,最近几日就是什么人也不想见,做什么事都觉得烦心,皇上莫要见怪。”
颜斐笑着走到素素身后,圈着她腰看了眼空空的琉璃房道:“今早我让三哥来看你,顺道看看你要种些什么,结果却让你轰了出来。如今琉璃房倒是好了,却没一株花草,可是因此事而恼?”
素素心烦气燥,挣开颜斐径直走到树下仰头看天,“那点小事,素素怎会劳烦三哥,我已让离忧去办了。”
颜斐一听是离忧,脸色立刻便沉了下来,不置一词,拧眉心中思量道:如此不识大体,朕倒是要看看你还能耍出些什么花样来。素素没看颜斐,一时静了下来,亦没再言语。颜斐沉吟许久,拂袖离开才冷冷道:“既然如此,朕便先回去,下次别可再让我碰上你如此心情之时。”
三日后,离忧给素素把花都搬来,一盆盆放置在琉璃房内,全数是花开白色。大概有兰花、玲兰、菊花、百合、杜鹃、水仙、虞美人、曼佗罗等,全是要白花种类,也不要绿草盘树。
素素看着阳光透过琉璃打在花儿上略略发呆,纯净透亮的美,不参杂质。可惜颜甄已经不在了,她的爱情注定无法完美。
离忧在素素面前跪下道:“素妃,昨日早朝皇上封我为奉恩将军,命我即日起程,赶赴下商,镇守边关。我禀明事由,请皇上宽限我三日时间,待我完成素妃交代之事便赴下商。”
素素转头看向离忧,阳光下给他镶了一层金边,犹如天神降临,她静了好一会,才淡淡道:“起来吧,不是说过没人了别再给我行礼么?”
离忧依旧跪在那不肯起来,“此乃属下临行前最后一次见素妃了。”
素素又把头转向铃兰的花儿,一串低垂着的小铃铛,她没再坚持让离忧起来,他要是跪着觉得安心,便随他去吧。“是明日出发?”
离忧答道:“是。”
素素伸手要去戳铃兰的白花,离忧眼快抓住她手腕道:“素妃,铃兰含剧毒,尤其是其嫩叶,千万别搓捻,更别尝试。素妃还是看看罢了,让下人打理去吧。”
素素抽回手,还是看在那排娇小的花儿上,淡淡笑道:“原来连你也知道这么清楚,那想必他也是知道的。”
离忧透过琉璃瓦看了看四周,丫鬟公公的都遣下去了,他低声道:“先帝遗愿不过是想素妃安静平稳地度过,他泉下有知,定不想素妃以身涉险做此等报仇之事。”
“呵呵,呵呵呵呵。”素素娇声笑起来,“原来我是这么浅白,连你都没能瞒过,我还想对付颜斐呢,真是可笑,可笑啊!”
离忧低头道:“属下无能,不能再在素妃身边保护你周全。”
素素道:“他有心要除去颜甄留我在身边所有人,你是逃不过的。他对我从来就没放下过戒心,路还远呢,我却想绕道走捷径,之前是我天真了。”她用金剪剪下一截铃兰泡在青瓷碗里,“铃兰虽是有毒,但却馥郁芳香,可作香水,若不服用,还是安全的。你且下去收拾打点吧,颜斐那我自能周旋。”
离忧再道:“素妃万事可要小心,先帝只想你能好好的活下去而已,你便遂了他愿吧。”
素素背对离忧,挥手道:“下去吧,我会细细斟酌。”她定定地看着水下碧绿的叶子,翠得扎眼,她幽幽自语道:“颜甄,你有你的想法,但,我也有我的想法,就让我自主一回吧。”
素素每日便是在琉璃房中为花儿浇浇水,弹弹琴,自觉着琴技是大有进步,越发的好了。她也不去别处,就在那等着颜斐。离忧的事,没再有人提及过,素素和颜斐心里都明白是那么回事,就权当是一般的升迁调派。
“啪啪”颜斐拍掌进入房中,阳光洒在他周身,龙眉凤目,丰神俊朗,一刹那让人觉得仿佛见了下凡的仙子。
素素停音抬头,见是颜斐走进来,弯着眼睛笑道:“皇上终于过来看素素了?”
颜斐走近,看了一圈房内的白花,略略皱眉对素素道:“怎都是白色的,是要给十二弟看,还是给朕看?”
素素站起来,理下罗裙仰头道:“素素名就如此,白色才是素素的花儿,我是给自己看的。”素素旋过颜斐身旁,假装怒道:“原来皇上也是如此窄小的气量,竟爱吃那酸溜溜的醋!”
颜斐一把抱起素素,让她转身面向自己,挑眉道:“好个吃醋!素素现在倒是越来越没把朕放在眼里了,嗯?”尾音略略拉高,不但没有警吓意味,听着反让人觉得心里痒痒的。颜斐托着素素的腰,俯身靠近,缓缓一眨眼勾唇道:“你就确定朕没有制你的法子?”低润的嗓音,带着丝丝邪魅惑人心神,暖暖的气息就喷洒在她的脸上。
素素往后弯着腰仰身看颜斐,高挺的鼻子几乎就碰着自己的鼻尖,因着阳光角度的关系,纤长的羽睫在鼻梁的一侧上投下一层淡淡的影子,瞳孔里满满的映着两个略带空灵状的自己,艳红的丹唇在雪肌上勾起妖娆而鬼魅的弧度。她再往下压了压腰,拉开与颜斐的一点距离,强聚回一些心神,带出黠慧的笑容道:“皇上要对付素素,何愁没法子?素素猜想,是皇上舍不得。”
颜斐空了一手去捏她鼻子,另一手托着她的肩往上带,让她站直,笑道:“你倒是把自己看得蛮高。”
素素双手抓着颜斐的手臂承力掂起脚尖,依旧不能与颜斐平视,她却不抬头,只把眼珠往上瞧,缓缓眨一下眼,又再眨一下眼,调皮地嘟起小嘴,道:“原来是素素自作多情。”她站平,低下头来左右一摇,重重叹了声:“哎!”素素面上轻松,实则惶恐,心里是一点底也没有,只是在赌,赌颜斐对她能有几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