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国太宰府碰见辨阳真算得上是一大惊喜了,惊的是以他的身份,不应该会出现在外族的高官家中才对,而喜的却是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封印之内,总算自己不是孤军奋战。
千秋暖低下头飞快地在脑中盘算接下来的计划,便没仔细听清览与辨阳的对话,待面前的姑娘们一字列开,才慌慌张张跟着站到了队尾。
“这位姑娘可是有心事,怎么心不在焉的?”就慢了这么一步,清览已经找到了切入点,借题发挥起来,“我看姑娘面有豫色,莫非不是自愿前来?”
千秋暖怕他听出自己的嗓音,便捏着一把娇滴滴的声调回答:“哪有,人家仰慕大人多年,央求了父亲许多次,才得以在此面见大人。”
清览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负手走下堂来:“我看姑娘发间的玳瑁簪与姑娘的身价不符,正巧我前些日子得了一支攒珠金簪,可惜家中无女眷,留之无用,倒是与姑娘十分相衬,愿赠与姑娘,姑娘意下如何?”
他这话一出口满座哗然,想木国国君四处征集美人要为他娶妻,他一直以各种理由推拒,连正眼也不曾瞧过哪位官家小姐,今日却对一个畏首畏尾的小姑娘另眼相待,莫非二人早就有了私情?
话进了千秋暖的耳朵可就不是那么个意思了,随便一支金簪就想换她两层皮?做梦去吧!
“多谢大人垂爱,此簪于我意义重大,虽不值钱,却也不忍割舍,大人的美意小女子心领了,金簪名贵,还是请赠与配得上它的人吧。”
她的回答又颠覆了在场众人的猜测,二人竟然没有私情?或者……太宰大人暗恋这位小姐许久,而小姐不许,所以才久未成婚?一时间八卦的气场笼罩了整个正堂,宾客们交头接耳,各自表情。
清览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仍旧笑着上前来:“看来姑娘定是另有意中人,这玳瑁簪想必是定情信物,是在下唐突了,还请姑娘恕罪。”弯腰对她拱了拱手后,又笑着对周围的宾客道:“为我一人,竟使得全城姑娘与情郎不能聚首,沦为父母攀龙附凤的牺牲品,何其可悲,清览问心有愧,今日请诸位来,就是想请大家做个见证,君子不夺人所爱,清览亦有心上人,皇上的厚爱,恕我实在不能领受。”
他才一开口,千秋暖就暗叫失算,自己竟然成了他在皇恩浩荡中全身而退的踏脚石,什么狗屁意中人,他就是要听到自己不愿换下玳瑁簪的话,才故意说以金簪相赠,而这堂下二十余名待选少女,只有自己不是满头金银,显然不是为了讨好他才来的——说不定他半年多来迟迟没有选妻,等得就是这样的一个姑娘。
这下好了,中了他的圈套,人也不选了妻也不娶了,接下来是否就该打发姑娘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千秋暖恨不得甩自己两耳光,明明知道眼前这家伙不是善茬,还是大意了。
果然清览接下来就说:“各位姑娘,对不住,我不能娶你们任何一人为妻,此处有些粗鄙首饰,仅代表我的一点歉意,请笑纳。”说着拍拍手,早有四五名丫鬟捧着红漆盘上来,盘中净是珠光宝气的金银首饰,一看就价值不菲。
小姐们一听金龟婿钓不着了,个个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地各自捡了一件首饰,便垂首不语。
红漆盘端到千秋暖面前时,只剩一副长命锁,看来清览并非专门派人去采购了这批首饰,而是随意将手中所有端出来散了,也许还能趁机销毁手下官员听闻他要娶妻,而特意送来的珠宝首饰,真够狡猾的。
千秋暖心不在焉地将长命锁一指挑起,掂了掂,收进怀里,反正不要白不要。
“各位姑娘还请回房休息,明日一早我会派人抬轿将各位送回家中,请。”清览下了驱逐令,丫鬟们便礼貌地上来请她们下去休息,不少姑娘面有忿忿之色,低声抱怨着什么,但也无法,只能陆续走出正堂。
清览含笑目送寿司们回冰柜歇着,忽地发现千秋暖一步未动,仍旧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便问:“姑娘还有何见教?”
“不敢,只是我来贵府,本意就不在攀附权贵,只想寻一人。”再不想法子就要被撵出太宰府了,千秋暖颇有些幽怨地瞟了一眼辨阳,心想只能指望他帮自己在这府上多待几日了,可惜自己画了浓妆,他认不出来,不能不给点暗示了。
清览本只是利用她,没想到她真有故事,遂笑问道:“姑娘寻的何人,可有我能帮得上忙之处?”
千秋暖还不及他肩头高,正好不与他对视,幽幽地叹了口气,娓娓道来:“我与他相识在异国他乡,那时我走投无路,流落街头,是他救了我,资助了我回乡的路费。后来我路遇不幸,仍是他雪中送炭,施以银钱,更赠与我一方手帕,要我日后有难,便到青龙城太宰府来打听他的下落。大人可知他是谁?”
清览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实在不记得自己有这桩风流韵事,可是这太宰府上还能有别的谁,这姑娘该不是……该不是自己派出去的探子笼络来的人才罢?
“刚才未曾看清,这位姑娘好生面善,该不是……”辨阳岂是榆木,听她三言两语点的都是自己和虚璃之间的事——到太宰府打听下落这句除外,当即明白这定是求救信号,赶忙离席上前来,想要寻个借口先将人带走再说。
谁料清览对于人才的态度一向是“宁可错抓一百不能放过一人”,不等他说完就两眼放光面露喜色,装出一副刚想起来的模样,惊喜道:“是你?”
“……哈?”千秋暖眉头一跳,不是吧这都能雷同,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原创了!
辨阳也愣住了,望望清览,又望望千秋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清览何等圆滑,一脸懊悔:“是我不好,竟然忘了曾许诺过此事,姑娘请勿见怪。来人,带姑娘下去用饭,莫要怠慢了。”
啊啊啊这都神马跟神马啊!千秋暖直想化身怪兽喷火,不带这样玩的,难道被他识破了?放手啊救命啊!
清览将人送走后,又歉意地对在座宾客解释了一番,让大家不必介意。
辨阳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千秋暖被丫鬟们带了下去,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又终究是客人,只得满腹疑惑地回到坐席上,继续喝酒。
太宰府的下人自然都是深知自家主子脾性的,嗅出不一样的味道来,对千秋暖那是前簇后拥,有求必应,四名丫鬟服侍用餐,布菜的布菜,斟酒的斟酒,直让千秋暖有种错闯了妓院的感觉。
米酒虽淡,她年纪小,喝了几杯也有些头晕,丫鬟们见她面色微醺,便要扶她去沐浴,吓得千秋暖立刻精神起来,连声推脱。开玩笑,洗掉脸上这层妆一会儿不得伸脖子等死啊,绝对不行!再三谢绝后,那些丫鬟才罢休。
“你们都到外边儿去,我一个人躺会儿。”抵不住酒力,又怕丫鬟们像服侍男人一样对自己先【哔——】后【哔——】,千秋暖只得强睁睡眼,将人全都撵到房外去。
迷迷糊糊一觉就睡到了二更天,千秋暖被打更的声音吵醒,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脑袋还没昏完,就听圆桌方向传来十分温柔的问话:“姑娘醒了?府上丫鬟管教不严,在下向姑娘陪个不是。”
啧啧,上次醒来可是只有冷冰冰的俩字,这回变了个脸,又装得谦谦君子了。
千秋暖揉着太阳穴疲惫道:“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么,都这么晚了,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可是有损我的名节。”
清览笑了笑,道:“是在下失礼了,我见姑娘久未醒来,有些担忧,故而在此等候,既然姑娘只是醉酒,在下就不多打搅了,姑娘先在此歇了,有话我们明日再谈。”
“无妨,你都待了这么久了,不差这一会儿,”千秋暖摸摸发髻,还好变形得不是很严重,便不去管,到桌边喝了口茶,径自坐下,“想说什么,现在说了吧。”
清览笑着点点头,拱手道:“姑娘来寻我,可有信物?”
信物?容湛的亲笔信被她拿去擦鞋底了,还有什么算得上信物,再说了,根本也就不是来寻你的。千秋暖想着,随口诌道:“半路上给丢了。”
清览不疑有他,心道若是没丢,大可以直接登门拜访,不必混在那群小姐当中,又问道:“姑娘所为何来?”
千秋暖想了想,不正面回答,而是愁容满面地抄袭古人诗句去了:“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清览一怔,蹙眉端详了她好一会儿,似乎在猜测她的身份,又似乎在猜测她话中的深意。从刚才在堂上的对话可以看出,这名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子不是普通的市井女子、山野村妇,谈吐举止更像是有教养的大家闺秀,此时更吟出妙句,显是深不可测,说不定是大贤之人。
想到此处,清览更加尊敬起来,起身行礼:“姑娘才情非比寻常,清览能得姑娘相助,实在是万分荣幸。”
千秋暖早就在容湛处领略过他这一脉人的习惯,既然勾搭辨阳失败,还是直接对他下手好了,他既然以为自己是来投奔他的,不如再度将计就计,先骗取他信任,再打探出灵根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