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宫。歌天台。
炙燕拖着长长的衣摆顺着白玉的台阶走上祭台高处,望着那打坐的背影。
“还在生气?”火神的话语不闻喜怒,但熟悉他的人却知道,这已经是他十分温和的说话方式。
萧此面朝漫天浮云,驼着背,双手散漫地搭在膝盖上,心不在焉地回答:“谁敢生你的气。”
炙燕呵呵低笑几声,在他身后站住了,负手看着远方:“你不曾当面向我请离,只留一封书信便不见人影,任谁都会以为你打算一去不回,我会着急也是情理之中罢。”
萧此不想理他,又不能不理他,只好干巴巴地说:“你是正神,自然做什么都是对的,说什么都是有理的。”
炙燕莞尔,继而变成苦笑:“我时常在想,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为何高高在上,一只手里掌握着力量,另一只手里却握着空虚而漫长的时光。”
“你可以考虑做个诗人。”萧此挖苦一般说道。
“你不用嘲笑我,”炙燕闭了闭眼,又睁开,瞳孔中倒影着卷舒的长云,“我甚至想过,神是否并不是唯一存在的,若神是唯一的,不可延续的,为何却可以凭自己的喜好选定护法,世上又为何会有半神存在。”
萧此皱起了眉,很快又不着痕迹地恢复面瘫:“你想告诉我什么?”
炙燕却很久也不说话,薄薄的云雾有时像潮水一般涌上歌天台白玉砖砌的地面,又惧怕他的力量,还未靠近就气化不见。看着这一幕,他叹了一声:“我以为我只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我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萧此有些意外地转过半个头:“那你把我锁在身边,是要我帮你想?”
炙燕笑着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你从舞林大会上回来以后就闷闷不乐,是不是我叫你回来的那一会儿功夫,中意的美人被别人带走了?”
他不提还好,几天前在双英山比舞擂台上那惊艳四座的飞天舞女飘若浮云窈若青柳的身影又浮上了脑海,萧此至此一生见过的美人加起来也敌不过她一个眼神,不是故作娇媚的世俗脂粉,亦不是拒人千里的空谷幽兰,她的美宁静自然,发乎天生,不矫揉造作,更不曲意迎奉,并带着一种即将消散的凄凉之感,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留住她。
正是这样与众不同的美,反而让他裹足不前,心里闪过千万个念头,最后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就这样空着手回来了。
“与其在这里发呆,不如替我办件事去。”炙燕忽然道。
萧此爱理不理地:“办什么事。”
炙燕已经转身离开,用的却是传音入密:“去提醒虚璃,疏翎最近可能会找她麻烦,叫她自己多个心。”
萧此眉头猛地一跳,脱口就问:“你怎么知道的?”身后台阶上却已经没了人影。
“真是桩麻烦事……”
萧此嘟囔着站起来,做法飞离歌天台。
疏翎找虚璃的麻烦不奇怪,但炙燕让自己去通知小暖就不太正常了,他就不怕自己又去个十天半个月,沿路泡一泡妞?他究竟是出于好心,让自己去帮忙,还是故意试探,想看自己和小暖究竟什么关系?
飞了一段,萧此别扭地掉头往回飞,想了想,然后又暴跳如雷地再次转头,仍然朝着青龙城去。
以他掌握的信息,凝时应该会带着千秋暖去青龙找清览交涉,清览非易与之辈,灵根没那么容易交出来,他们应该还在木国。
事实却是,千秋暖和凝时一路尾随从桂城南下的车队,再有一日的车程就能到达麒麟了。
“应该就今晚了吧,否则来不及了。”千秋暖努力从夜色中辨认前方车队的动静。早在逗留桂城的那晚,她就已经偷梁换柱地把清览派出的车辆上押送的灵根收回,换成了劣质红糖。体内灵力提升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夜视力比以前有了很大提升,即使周围光线再差,也能看清东西。
不过既然是跟踪,距离就还是得保持,由于没有修炼内功,距离远离就只能看到一群小黑点在移动,幸好玖真的光头足够醒目,不然真是分不清谁是谁。
凝时笼着手,衣袂飘飘:“嗯。我本以为你会反对。”
凝时的计划是在即将到麒麟的时候策划一场偷袭,造成灵根是在城郊一带遇袭才丢了的假象,为千秋暖体内的混沌之力吸收转化争取一点时间。东西丢了迟早要被发现,玖真要想混过空在的眼,少不了要挂点彩,所谓的苦肉计也就是这样,空在与紫鸢一样想要夺走玖真肉体的话,即使识破了计谋,也不敢杀了他。
千秋暖却把他的计划改了改,要引诱空在自己跳进惨无人道的陷阱中来。
但不管怎么改,玖真必然要负伤就是了。
“与其让你假惺惺地打伤他,还不如让那些木国侍卫真刀真枪和他打,伤口至少是真的,老狐狸追究起来,也不容易想到是我们在做手脚。如果他硬功夫过关,说不定还能全身而退,何乐而不为呢?”千秋暖狡猾地笑着摊了下手。
凝时微微一笑:“看来过去是小看你了。”
正说着,前方果然传来了刀兵交锋声,千秋暖赶紧撵着狻猊到道旁草丛中藏起来,津津有味地看起了好戏。
“莫看了,趁天黑混进城里去是正经。”凝时蹲下来碰了碰她的肩。
“教训清览的手下怎能不看,来来来一起!”千秋暖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把南瓜子,分了他一半。凝时啼笑皆非地接过来,却不吃,目不转睛地看着旷野中打得不可开交的一群人。
清览派出的木国侍卫个个都是操刀的好手,上百人围攻一人,换做别的什么人,估计已经给剁成肉酱了。但他们围攻的是曾经的土部护法,尽管已经沦为凡人,前世的资质仍是未变,土族擅防御,玖真当然也不例外,手里仅有一根普通的僧棍,却防御得如铜城铁壁般,更将接二连三扑上来的木国侍卫个个揍飞出去,一人战百人,愈战愈勇。
千秋暖看得两眼变红心,激动道:“比我预估的还要强!那些杂碎想伤到他,还是下辈子请早吧,哈哈~”
凝时道:“玖真前世的记忆并未丢失,只是被人封印住了,那些武技在他脑中模糊还有个印象,只需一点拨立刻就能熟练起来,他在僧众眼中必是个奇才。”
不一会儿工夫玖真已经将整支车队都解决掉了,僧衣湿透,握着僧棍的右手更因用力过度微微发抖。再走几里地就是麒麟城北门,他跳上马车,一挥鞭,带着满满一箱劣质红糖继续赶路了。
看戏看得心花怒放的千秋暖从草丛中蹦出来,拍拍裙子,跑到那群“尸体”中间踢踢这个又踩踩那个,得意道:“想活命的话,就自己散了,回了青龙你们主子也不会饶了你们。”
领队被揍得吐血,捂着胸口断断续续道:“你是何人……我们大人……可、可是木国太宰!”言下之意敢动我们,你就不怕两国交战,太宰大人轰隆隆碾了你们。
偏偏千秋暖是吓不到的,不但不害怕,还蹲下去拍拍人家的脸,挑剔道:“知道你家主子是‘待宰’,待宰的羔羊嘛,老娘连你们玄木大帝都敢欺负,还怕他?看你长得还算顺眼,怎么样,要不以后伺候我算了?放心,我在床上可是很~~温柔的哟!”
那领队被她这么一调戏,直接口吐鲜血晕厥过去。千秋暖嫌弃道:“心理承受能力真差,本座要临幸你,居然高兴得昏了过去。”
凝时大笑,催促道:“没工夫陪他们玩了,该赶路了。”
千秋暖爬上狻猊的背,二人正要离去,一名受了重伤却还不甘心的侍卫偷偷摸出匕首,拼尽全力向她刺过来:“与你同死!”千秋暖闻声回头,那匕首已经逼到胸前。
说时迟那时快,匕首借着哀兵之气齐根没入她的胸口,凝时一挥衣袖,不要命的侍卫立刻向断线的风筝一般螺旋状消失在视野尽头。
千秋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匕首还钉在上面,试着拔了拔,没拔下来,再一用力,终于拔下来了。
匕首扭做波浪形,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千秋暖伸手到怀里一摸,拖出一副长命锁,正是之前混入太宰府时,别的小姐挑剩下的那物。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千秋暖哭笑不得地扔了那成了艺术品的匕首。
凝时却不易察觉地微笑了一下。
金质地软,绝对是不可能将百炼钢匕首扭曲成那形状的,真正的始作俑者是护体的混沌土灵,金锁顶多是起到了一个阻挡的效果,否则匕首早就碎成粉了。匕首刺来时他完全有能力挡开,但若不试验一番,如何知道千秋暖的灵力提升到了何种境界。
看来她的混沌之力已经基本恢复到从前的程度了,刀枪不入病毒不侵,那么自己事成也就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