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最大的悲剧不是阴阳两相隔,而是重生后再见,你也认不出我,我也记不得你。
疏翎先是脸色煞白,然后通红,然后再惨白,最后变成了猪肝色。
玖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脑袋上问号此起彼伏。
“诶,诶诶!”千秋暖碰了碰疏翎,“怎么不说话,不是已经准备好了话要说么。”
疏翎却固执地抿着唇,狠狠地瞪着仍旧不明就里的玖真。
无奈之下千秋暖只好一步步后退:“那什么……我有点事、不我去转茅房,你们俩在这儿等我哦!”迅速闪出了正殿。
玖真摸头不着脑,她说了是去茅房,自己又断不可能追上去,只好硬着头皮问面前的疏翎:“你……陛下……”
疏翎眉猛地一皱,又展开,没事儿人似的冷淡道:“别跟我说话,我不想搭理你。”
玖真嘴角抽搐,不明白自己何时开罪过眼前这人,不过目测自己不是她对手,还是不自讨没趣为上。
尿遁的某人绕过中庭,正要迈进前殿的大门,殿中忽然有人影一闪,还以为是清览埋伏着准备偷袭自己,大喝一声:“出来!”紧追上去。
前殿一般供奉的是护法,不过造型却只是信徒们杜撰的,一人高的泥像蹲在前殿中央,天然一障碍物,千秋暖追着那人转了几个圈子,大感被耍,一怒之下踏着香案爬到神像基座上去,威胁道:“你TM给我出来,玩谁呢!出来,否则我推倒神像压死你!”
那人过了一会儿才转出来,却不是清览,而是应该已经走了的苏丞。
还是在双英山中遇见他时候的打扮,背着长弓箭筒,不同的是原本放在茅屋中那把小刀佩在了腰间。千秋暖一想就明白了,问道:“你是来归还信物,还顺便领死的?”
苏丞虽然现身,却并不看她,只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
“你别这副表情啊,疏翎不会怪你的,”千秋暖跳下神像基座,扶着他的肩轻轻摇了摇,“辨阳的事你也不用担心了,他背叛了疏翎,你那一箭还是锄奸呢,等着接受表彰吧!”
苏丞稍微露出了个算是笑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安慰不奏效,千秋暖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捏着他的下颌逼他抬起头:“不乐意回去?那我问疏翎要了你如何?”
苏丞也不避开,哑着嗓子问:“那个就是陛下一直念念不忘的人?”
千秋暖没想到他不只是没走,还看到了正殿里的情景,一时蒙骗不过去,只好点点头:“是倒是……不过疏翎也说了,过去的事她看开了,不稀罕她的男人,她也不稀罕,你还是有机会的。”说着鼓励地拍拍他的肩。
苏丞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原来的慧土大帝魂飞魄散,陛下再无敌手,怎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你……你不用安慰我了,原也没想贪什么,做男宠也好,做护法也罢,只要她能开心一点,也就够了。”
千秋暖注意到他的称呼词变了,知他说得再洒脱,心里终归是放不开的,便再次鼓励道:“要想她开心,你就要自己去努力啊,疏翎喜欢过不少人,只有你矢志不渝地爱着她,光是这样你就比别人强,知道吗?”
“想让一个人幸福快乐,不是爱她就够了的,应该给她她想要的东西。”
苏丞说着,微笑了一下,后退半步对她行了一礼,便朝前庭外走去。
“喂!你知道什么是她想要的东西吗?”千秋暖追上去大声道,“她只是希望自己爱的人也爱她而已啊!”
苏丞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千秋暖扶额无语,心想自己的话毕竟是隔岸观火,没有说服力,还是劝疏翎把小圣母接回来比较好,转回头再看倒塌了大半的正殿,估摸着他们俩应该也谈得差不多了,便折返回去。
没想到自己还没进门,疏翎已经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一见她就气呼呼地大声道:“这个鬼地方我一分钟也不想呆了,走!”
千秋暖莫名地看看她,又望望跟着走出正殿的玖真,问:“怎么了这是,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没有,我看到他就烦!”疏翎怒冲冲地回道。
“哎哎哎!疏翎,你等一下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玖真转世以后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你不能不说清楚就发火啊。”千秋暖赶紧拽住她,同时一个劲儿地冲玖真使眼色,后者莫名其妙,但还是走上前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疏翎还是一脸愤懑,哼一声,道:“不记得最好!否则我决不放过你。”
玖真眉头皱起,也十分不快地回道:“小僧究竟何处惹了施主,还请施主分说清楚,若是小僧的过错,绝不会推诿。”
千秋暖一手拽着疏翎,一手推开玖真:“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算了算了,都消消气,消消气。”
玖真眉毛一抬,不卑不亢地道:“纵是前世的过错,也请施主赐教。”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别打破沙锅问到底了,这事儿就这么着了行不?”
千秋暖试图平息战火,疏翎却被挑衅得动了真火,拨开千秋暖的手,迎头喝问:“你要我说?行,今天就跟你把旧账一次清干净。”
玖真双手合十,表情毫不示弱:“请讲。”
“唉……”千秋暖无力了,只好退开一边。
疏翎瞪着他,喘息急促,凄声问:“我究竟何处比不上虚璃!你若是喜欢她,一开始怎不去找她,为何要来招惹我!我是没她那撒娇的本事,掉几滴眼泪就让男人全都信了她的话,有种一开始就别理我!”
玖真脸色铁青,厉声反驳:“我对陛下只有效忠之心,绝无亵渎之意!施主不要欺人太甚。”
疏翎哽咽着,眼泪哗哗往下掉,千秋暖一个头大做五个,只好搂着她哄:“都说了别纠结过去了不是,你们一个二个的偏不听,别哭别哭,哭丑了。——那啥,疏翎只是想说你前世朝三暮四,不太专一。”
玖真仍然十分气愤,道:“一臣不事二主,我行得正坐得直,何来朝三暮四,何来不专一!”
一个哭哭啼啼,一个咄咄逼人,千秋暖崩溃了,直想跺脚走人:“靠,你们这破事儿老娘不想管了!”
——但不管显然是不能的,前任留下的烂摊子,自己要坐土部正神这位置,就必须把当初的三角恋捋顺当了。千秋暖好说歹说将疏翎劝了回去,又坐下来把前世的种种对玖真细说了一遍,不过那些都不是自己的记忆,疏翎的片面之词,真假也难以辨明。
听完她的话玖真沉默了很久,不知是在努力回忆,还是为自己做的孽忏悔。
“总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虚璃已经魂飞魄散,你也把前世的记忆丢在了奈何桥那边,这事说不清楚,还是不要深究的好。”千秋暖说得口干舌燥,在废墟里刨出个梨子,擦了擦灰一嘴啃下去。
玖真的脸色很难看,似乎是无法接受自己红颜祸水的事实,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问:“那陛下认为……弟子该如何做?”
千秋暖嚼着梨,认真地看着他:“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喜欢跟谁就跟谁。”
玖真再次沉默,千秋暖笑了笑,盯着手里的半个梨:“虽然我不是虚璃,但我确实挺喜欢你的,如果将来你能做我的护法,当然是再好不过,虽然你的混沌之力也散得差不多了,花点时间总能补回来,可是……”
她抬起头,有些遗憾地叹气:“我不想用我的意志套住你,你应该有你自己的选择,当初虚璃如果不从中作梗,你坚决效忠的,或许应该是疏翎。我喜欢的人背后,总有个为了他们伤碎了心的人,我又狠不下心来做坏人,真TM悲剧。”
雨过天青,阳光温和地洒满了中庭,也照进坍了半边的正殿,在一片废墟上投下二人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玖真终于缓缓地开口了:“前世之事……弟子确实不记得了,若陛下所言是真,便是弟子欠了昭金大帝的情,日后若有机会,必会竭力偿还。但初见时弟子已然说过,弟子幼时便已下定决心,要为陛下奉献一生。”
千秋暖随手抛了梨核,无奈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弟子重返神界,势必会令昭金大帝伤心,然若遁世远去,又有违当年誓言。”
温暖的阳光照着年轻武僧的侧脸,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玖真迈步走到千秋暖正前方,然后单膝跪下,沉声道:“师父已死,弟子愿接任净尊住持一位,为陛下略尽绵薄之力。”
千秋暖愣愣地看着他,玖真深埋下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过了半晌,她迟疑地问:“你想好了?好吧,你过去是护法,今生怎么也够格做上仙了……”
玖真打断:“弟子不愿升仙,望陛下成全。”
千秋暖再次吃了一惊:“为什么?!”
“弟子只此一生,百年岁月献与陛下,死后尽归尘土,再不留恩怨是非。”玖真答道。
对比正神无尽的生命,千秋暖仿佛已经看到他垂垂老去,甚至死去以后的岁月,一阵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忽然明白了疏翎与炙燕、甚至虚璃那高处不胜寒的心情。寒暑更替,沧桑变幻,又有谁能陪自己看到最后?
心中反复回响着一个名字,声如撞钟,无从逃避。
最终她涩声道:“好吧,如果这是你做的决定,我尊重……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