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巧红,不单因为她刚才枉顾宫主的吩咐将毫不知情的我推入大殿,若不是我察言观色加上运气很好地猜对了曼臣和程似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及时做出妥贴的反应,恐怕这会儿我已经因为没能好好配合秦大宫主的演出而成为某些有机物供后山植物茁壮生长了。
我对巧红的不喜欢从那一次头疼开始。
和血扯上关系都不会有好事情。
这一次头疼让我注意巧红的很多特别,比如她特别灵敏的动作,比如她特别的试探,比如她特别的手。一般来说,在一个江湖背景的某某宫里,手上有厚茧的不是粗仆杂役无名小辈,就是武林高手——因为他们要握剑。
就像那个叫杨奈的身体,她的掌心里也有厚厚的茧,不过位置和巧红不太一样,因为杨奈拿的是枪。
没有了巧红,我只身一人回到我那小院子。走到院门的时候我顺便抬头看了一下院子的名字。
这里的文字相当奇怪,有点像中文,因为它也是方块状的而且明显是象形文字,但又和中文完全不一样,但对于我来说,最奇妙的是我看着这些完全陌生的文字我的脑海里自动出现了它的意思——真是奇妙的违和感!
我知道这是曼臣的记忆子作祟。看来曼臣识字,这是我接收这个身体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哦,顺便说一下,我的院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风停院。
风都会停下脚步的院子?
还好,秦离不是风一般的男子。
我晃晃悠悠地走进院子,就看见门口站着一名翠衫女子,眉目含笑,婀娜多姿。
那女子也看到了我,徐徐几步到我面前,福一福身,柔声道:“见过九公子。”
“你是……”我不记得今天有会客。
女子没有起身,保持着万福的姿势,说:“奴婢青瓷,因为九公子不喜欢巧红姐,所以宫主让奴婢来服侍九公子。”
让我算算,我从说出那句话到现在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吧?居然就已经派了新的,而且还站到我面前了?!
“你起来吧……”
我颤抖着说,青瓷顺从地起身,对我温婉一笑,我只觉得毛孔悚然。
秦离还真给了我一个不小的警告,看来我不应该那么放肆。
而接下去青瓷对我说的话让我更加明白了什么叫“他的地盘,他作主”。
青瓷说:“宫主让奴婢转告九公子,下月十五便是一年一度的观月节,让九公子别忘了准备。”
观月节是什么?
观月节就是直接决定男宠命运的换届选举大会!
准备什么?
当然是我要表演的节目!
一般来说,男宠们都会表演才艺,就是弹弹琴唱唱曲跳跳舞什么的,如果不小心惊艳全场,或者让宫主发现他有废物再利用的价值,那么就可以免除一死,如果不能……嘿嘿。
其实我不太明白的是,就算自己不喜欢了也不用拿去做肥料吧,这很浪费啊,那么多美男就这样灰飞烟灭……
好吧,说回正题,说那个观月节的才艺表演问题。
我会弹琴,但弹的是钢琴;我会拉曲,但拉的是小提琴;我会跳舞,但跳的是探戈;我会唱歌,但唱的是流行歌;就算我能拿个琵琶当吉他,弹上一首披头士他们也没办法接受啊!
简而言之,我曾经引为资本的一身本事在这里一无是处!
现在什么狗屁的节居然要男宠们上台表演求生存,难道要我上去唱一首“双截棍”?我估计我哼哼哈兮的时候就会被人拖出去“哼哼哈兮”了。当然,我可以选择唱什么“Echoes”之类舒缓的歌,前提是那座背背山变态不认为我是在念毒咒。
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感觉如此焦躁!
神啊,赐我一项才艺吧!
我终日坐在自家大院的树上长吁短叹。
你要在我刚穿来那会儿跟我有个观月节什么的,我一定二话不说一头撞死给你看——如果我能动的话。但现在我好容易适应了这个身体,接受了这个世界,还绞尽脑汁做小仓鼠逗一个面瘫患者开心,我这么努力地要活下去的时候,突然有人跟我说:其实你死比较好。
你死不死?
我算明白哈姆雷特那句感叹了。
不过如果我再死一次能不能再穿越一个世界?
“唉!”
我重重叹出一口气,看到青瓷出现在树下,她仰起脸,面对我背后的阳光微微眯了眼,然后她换了一个位子不再面对太阳,用她那温婉的嗓子说:“九公子,树上危险,您还是先下来吧。”
“宫主找我?”
“没有。”
“那我下去干什么?”
我不再理会青瓷,身子一仰,躺在了粗壮的树枝上。
青瓷无奈地叹气,我以为她会走掉,然而她却问:“九公子不担心观月节的事吗?”
我瞅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青瓷说:“九公子从前最爱吹笛,不如就吹笛如何?”
“不想。”我闭上眼睛冷淡地说。我可不会吹笛子。
青瓷笑笑,道:“宫主前些日子找了一首新曲,想听九公子吹。”
“嗯?”我再次侧过头去看着她,发现青瓷温柔的笑容里似乎多了点什么,她背着光,虽然在树下,却让我觉得有些看不清她的笑容。
转转眼珠子,权衡着其中利弊,最后我发现我还真的是只踩笼子的小老鼠,只能给秦离耍着玩。
“好吧,我吹。”
面对现实,我妥协了。而神面对我的叹气,也妥协了,他决定赋予我一项新技能。
青瓷教我吹笛子,虽然说得很婉转,但我还是能从她千万年不变的温柔语调中听到了无奈。
我想我对于笛子可能真的没什么天分。
据说曼臣以前经常一整天地站在院子里吹笛子,但是经过我自己的亲身体验,我发现一整天地吹笛子远比一整天地弹钢琴可怕地多,弹一天的钢琴最多是腰酸背痛手抽筋,而吹一天的笛子——我的五脏六腑都快吹出来了……
不过我也发现曼臣的肺活量很大,可能不比前世的我小。可以想象,一整天吹笛子的人啊,能小么?!
青瓷只要我练一首曲子,就是那传说中的新曲,不过后来我才知道这根本是很古老很古老的一首经典曲目,如果是真正的曼臣,应该是睡着了都能吹得天上掉鸟的绕梁三日,而我……
不提也罢。
其实笛子吹多了嘴巴会变形的。
当晚上我躺在床上摸着自己酸痛的嘴巴时,我十分怀疑这张本来就不咋地的脸会变的更丑。
“在想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飘飘然钻进我的耳朵,我吓得差点跳起来大叫有鬼,但在我瞳孔放大全身肌肉紧绷的那个瞬间,我发现床前多了一个人,借着月光,我看到那张冷峻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
秦离!
自从我与他第二次会晤的那夜起,我就不怎么害怕这个男人,所以也忽略了他那刀刻般冷硬的容貌,如今放到惨白的月光下一照,我才发现这双幽深的眼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具有压迫感。
但是我还是决定忽略他的威严。
我从床上坐起来抚着心口,气道:“你要吓死我吗?!”
“哼,你也会怕?”秦离冷嘲道。我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就看到茶几边的凳子自己飞到了他的身后,而他一抖袍子,从容地坐在了凳子上。
隔空取物?太牛了!
但是坐下的秦离却微微皱了眉头,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反正他没说,我也没问。
我拢了拢衣裳,问道:“你半夜三更不去宠幸你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跑这里来干什么?”
“你也是我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里的一员。”
秦离不紧不慢地提醒我这个残酷的现实,我发现他比初次见面时多了幽默感。
“别,我高攀不起。”我敬谢不敏,“我是青菜萝卜,没法和您的海陆大餐相比。”
秦离看我一眼,慢悠悠地说:“刚吃了海陆大餐,要吃点青菜萝卜清胃。”
“……”
秦离见我不说话,便问:“你吹了一天的笛子?”
敢情是刚刚发泄完了□□就听到青瓷的报告,于是顺道来我这里慰问一下进度。
“是啊,嘴都变形了。”我还惦念着我酸痛的嘴,颇有些哀怨。
“哦?”
我就听秦离这么轻应了一声,下巴就被一只手捏住给抬了起来。我居然完全不知道秦离是如何到我面前又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的,当我被迫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他那张极冷也极俊的脸,那双深深眸子注视着我,攫取了我的目光,似乎要将我吸进去。
在这一瞬间,我有些恍然,曾经是谁也夹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如此近的看着我,那幽深而沉重的目光像一个黑洞将我吸进去再碾碎……
下巴一痛,我醒过来,发现秦离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想什么?”
原来是我的出神被秦离捕捉到了。
“没什么。”我不在意地耸耸肩,不打算跟他说实话。
秦离的眉头已经舒展开,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的不悦。他依然扣着我的下巴,大拇指的指腹却在我的嘴上抚过,他居然说:“这样的唇会是什么味道?”话音未落,他的脸就在我眼中无限放大,嘴唇上覆上了什么温热的东西——他居然在吻我?
这个世界疯了!
我双手用力推去,试图将他推开,但他纹丝不动,甚至手上力气更大,强迫我与他更为深入的接吻。
我讨厌吃陌生人的口水!
我反抗,但根本没有效果,反而被他捉住手腕压制得不能动弹。
这时候我突然冷静了下来。
杨奈,你果然是脑子被门夹了!接吻有什么关系,万一挣扎引发□□才是最可怕的!
于是我不动了,任他在我唇上辗转,说起来他的接吻技巧不差——应该说很高超。他吻得我嘴唇发热,连舌头都被他挑出去吮吸得酥麻。事实上对于这个敏感的肉体来讲,我可以感觉到□□已经在体内上升了。
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冷静,如果我不能控制我自己,那么我就无从谈起如何控制对方。
我说过,我羡慕男性天生的生理优势,但我却不愿意变成男人,就是因为男性太容易被天然的欲望所左右,而女人虽然是感情动物,但各种欲望却往往淡薄得多,只要学会使用理智,我认为女性在很多时候能比起男性具有着更多优势——至于生理劣势,总是有办法弥补的。
我克制着自己的欲望,不知道秦离吻了我多久,反正等他停止虐待我的唇的时候,我的唇已经快没有知觉了。我很担心我的嘴在吹笛子吹变形之前会先丧生于他口中。
秦离的呼吸有些粗重。
他不是刚发泄过么?总不会有想要了吧……
我连忙开口:“晚上没吃饭?”
秦离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
我摸摸自己健在的唇瓣,说:“我还以为你饿了。”
“……”
短暂的沉默,平复呼吸的秦离松开了我的下巴,衣冠楚楚地站在了床前。
我也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钻进被子里不再看他,只说:
“晚安。”
夜很静,我的耳朵竖着,始终没有听到秦离离去的声音。虽然我认为他的轻功一定如同小说中写的那样来无影去无踪,不过我还是觉得我应该能在全神贯注、没有杂音干扰的情况下听到他的脚步声。
我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我忍不住了,转过身想看看怎么回事,于是我发现秦离还站在我的床前。
“您——还有什么事?”
秦离沉默了片刻才接话,而且是很无厘头地问了一句:“你脑子磕坏了?”
“……”
你脑子才磕坏了呢!我刚想骂人,突然想起他不是在讽刺我,而是在重复一个我曾经告诉过他的事实:我脑子磕坏了。
我意识到他或许有什么事情要说,便重新坐了起来:“是,怎么了?”
秦离不答反问:“你知道曼臣只擅长什么吗?”
“不知道。”我很老实。
“笛子。”
“……所以?”
“如果你要假扮他你不可能不会笛子。”秦离笃定地说,“即使你的脑子磕坏了,我也不认为你会忘记这项技能。”
我认为秦离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我根本不是来假扮曼臣的,但事实上我从他这句话里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曼臣擅长笛子,我不是曼臣,但这具身体是曼臣的,吹笛子——这种动作应该已经成为一种被肌肉记忆的本能了不是吗?
我从床上跳起来,无视秦离瞬间的惊讶和紧绷,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出了那支笛子——我要练笛子!
我太傻了,我始终太过强调自己的精神意识了,而忘记了曼臣本身具有的能力!哪怕灵魂已经被我替代,但肉体却能记忆很多东西!
笛子放到嘴边,我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这是中医里的一种呼吸吐纳法,虽然很简单,内功是不可能练出来的,但能帮助人平心静气。我试图在这种平静的呼吸下抛弃过于强烈的自我意识,只让身体自己去动,而我所想的只是白日里已经听过的旋律……
黄鹂清啼,森林的早上晨雾弥漫,地平线上一轮金日缓缓升起。这样明媚的意境在夜里浮现,是笛声带来的。
清脆的笛声飘荡在夜风中,从开始的磕绊到流畅,从生涩到委婉,我仿佛感觉到了曼臣的灵魂回到了身体里,手指不受我的控制地在笛孔上跳动,音符一个个飘出来,连成一曲美妙的旋律。
这一刻,杨奈已经不见。
当我放下笛子的时候我还有些恍惚,我突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谁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秦离,我第一次如此轻易地在秦离脸上看到了惊愕的情绪。
我笑了笑,沐浴在月光下,我觉得我这时候笑得一定很脱俗,我说:
“我是曼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