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瑟瑟发颤的声音里除了震愕还剩恐惧。
陆园林紧张地抿着双唇,死死地搂住她。满路用尽力气挣扎:“放手!”这是她唯一一次冲他发脾气。
他不敢放。
“为什么……”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问他,“为什么连你也不告诉我?啊?”
“为什么!”她质问。
他还是只字不发,牢牢把她圈在怀里。
苏梨已经走远,可她还有很多很多话想问她。洛阳……他走的时候痛不痛苦,有没有人陪在他身边。
满路跌在园林怀里,禁不住放声大哭,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一发难收。
就在刚刚苏梨上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许洛阳又嘴馋了,打发助理来讨面吃。
“苏小姐,你怎么来了?”她微笑着问。
眼眶很快便噙满了泪,苏梨咽了咽,说:“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那一瞬她便极度不安。“这……是什么?”满路接过苏梨递来的方形盒,慌了。
几颗圆滚滚的泪珠从苏梨眼角滑落,满路眼尖,绝不会看错的。
“他不在了。”
脑袋嗡的一声响,像霎时炸裂的炮弹,把她从头到脚都烧了一遍。
“胃癌。”
她感受到了短暂的窒息,瞪大了眼,浑身像灌满了铅一般,丝毫也不能动,嘴唇亦不受控地一阵阵抖颤。她低头,瞥了会儿手上沉甸甸的檀盒,又抬眸绝望地看着苏梨,希望她告诉她,这不是真的。
“我不信。”却泪流不止。回山东前他还嚷嚷着要吃她做的西红柿汤面,还跟她耍嘴皮子,说只有她下的面才有这个味道。
苏梨鼻尖颤了一下,无视她说的话,咽声说:“里面有几本日记和一封信,都是他要对你说的话。”
陆园林感到心头被狠狠刺痛了须臾,他没想过会是这么快。许洛阳,他怎么忍心这样伤害她。
满路发抖得厉害,连手指头儿也都打颤儿,陆园林把她手上的盒子取了下来,站在背后用胸膛稳稳地撑着她。
“我不信!”这一次她震吼。
“电话……我的电话呢!”像千万条鞭子抽在心上,她胆战心寒地按下一串号码,陆园林还能看见她明显泛白的指关节。
已关机。
“他的电话就在里面。”苏梨说,“开机密码是你们的纪念日。”苏梨残酷地斩断她最后一丝幻想。
满路缓缓昂起头,厌恶地晲着眼前的木盒,很碍眼,鼻头却不断地发酸,哆嗦着用手去扣,扣了很久却扣不开。
陆园林屏着气,蹲下来给她打开,直到面前出现了一个青黑的骨灰盒,她抽抽噎噎捂着心头,有一阵呼吸不了。他答应过她的,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会保重身体。许洛阳他怎么可以失信!
“他是昨天晚上走的。”苏梨抬手捂住发肿的眼,声音沙哑得断断续续,“他真的……尽力了……”
真的尽力了。很多次看着他在病床前咳到停不下来,有的时候连下床也艰难,眼睁睁看着他一天天消瘦最后只剩下一副突兀的骨头,她甚至想过……帮他了断。可他不愿意。他说,他答应过她会好好保重自己,就一定会尽力。尽百分之两百的努力。
“没事的。没事。别怕。”陆园林靠近去抱她,轻拍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
“他骗我……”满路咽音,“许洛阳……他骗我!”他根本没有回山东。没有!他撒谎。
“里面是他的骨灰。”眼神锁定那个方正的木盒,苏梨木然地张口,“他说,你会知道他最想去的地方。”
满路捧起来小心拭了几拭,始终没有勇气打开,只是揽在胸前低低地呜咽。
她当然知道他最想去哪里。可是许洛阳,你凭什么自作主张?为什么不给我选择的权利?洛阳,你就不怕我恨你。
“他还托我转告你,不要为他难过。”
满路不再说话。年岁渐长,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五脏六腑都烧成了灰烬,痛,却不知觉了。
苏梨含着泪看她:“林小姐,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没有他你还可以再爱别人,”她哽咽,“而他却不能够。他每天晚上在病床前喊的都是你的名字,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也是你。可是你为什么……不能爱他呢?”
是啊,为什么不能爱他呢。满路盯着手中的骨灰盒,已经没有气力再多说一个字,唯有眼泪纷纷扬扬,连心底也泛滥成灾。她的生活从来都是大起大落,而她追求的是平淡寻常的安稳日子,上天从未问过她想要什么,总是擅自做主把最好的最坏的都给她。
“我真嫉妒你。但你也许会羡慕我,因为陪他走完最后这一路的人,是我,不是你。”哪怕,是她放下矜持求来的。没有人知道他得了重病,除了她和他的母亲,以及后来……他见过一次陆园林。
满路撑起身,像醉了酒般,脚下不觉有些飘飘然。她有什么值得嫉妒的呢,她甚至连他最后的样子都记不明晰。他最终留给她的,只有那个在机场向她挥手阔别的身影。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她知道。
“他交代我的,我已经完成。”苏梨抬脚要走,仍嘱咐她,“剩下的,就拜托你了。”满路不语,还是陆园林送苏梨出的门。
“满路,对不起。”对不起,他知道却只能帮着许洛阳向她隐瞒。
今年的元宵节他曾和许洛阳见过一面,是许洛阳打听到他的电话,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找上他的。他去了医院,因为许洛阳说他有许多不便,要劳烦他亲自去一趟。
“谢谢你能来。”许洛阳半躺在病床上招呼他,“坐。”
谁也没有想过,两个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会是在这里。园林本以为他只是生了一场小病,可许洛阳……面色很苍白,消瘦得厉害,跟上一次见面相比……几乎叫他不敢相认。
“你得了什么病?”他素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
“胃癌。”许洛阳笑笑,平常得像在转述别人的病情,“晚期。”
陆园林震愕地僵直腰板,瞬间难言。过了很久,他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帮我保守秘密。”
“还有呢?”
“照顾好她。”
陆园林顿了两秒,说:“放心,我会的。”
许洛阳感激地笑了笑,有气无力:“最重要的还没说呢。”
陆园林肃穆地等着他的请求,而他停了几秒只是虚弱地说:“西红柿汤面,我很快就吃不到了。”
“最近我会经常打扰她,希望你能原谅。”他恳求,“不要跟她生气。”
陆园林担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让她知道?”
“你还不了解她吗,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一定会胡思乱想的。”许洛阳说,“她会很难过。”也会很自责。
“她早晚会知道的,那时她会更难过。”因为那时候,已经弥补不了了。
“她会很乐意陪你走完这一程。”虽然痛苦。
许洛阳断续地咳了几声,陆园林起来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
“我当然知道她乐意。”他自嘲地弯起眉梢,“但许洛阳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陆园林严肃地拧着眉头,无言以对。
“你知道吗,我真的特别庆幸她最后选择了你。”许洛阳说,“还好不是我。”不然,这次得比大学那场分手痛多少倍呢。
“我也很庆幸。”她的那一场噩梦,让他至今仍心有余悸。她又不是凤凰,何须涅槃来求重生?对她太苛刻,太不公平。所以满路,对不起,许洛阳没有告诉你的,我也不能告诉你。
“陆园林,你明知道我对他有多亏欠!”也知道她有多想补偿他。
“对不起。”
她哭得声哑力竭,扬起手来对他一顿胡捶乱打,他还是把她扣在怀里,把下巴抵在她头上,悲酸地说:“原谅他,原谅我。”没有谁应该对此负责,如果真的有,那也应该是上帝。
“那我该找谁来原谅我呢?”她埋在他肩头,悲哀地问。陆园林深思了片刻,伏在她耳廓,叹息着说:“时间。”
是的。满路,交给时间吧,它一定会原谅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