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张整洁的床榻之上,房间里弥漫着药香,他周身的伤口也似乎敷了药,还裹着细布。脖子上的铁链已经被取下,脚上的镣铐也不复存在。
嘲讽的看着自己包扎好的伤口,他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可在昱城被迫那日,他依旧记得母后绝望的言语。
‘熙风,你是帝厄仅剩的血脉,要活着,哪怕如狗一般,亦好好好活着。’
那黝黑的眸子此刻发着恶寒,他一定会活下去,哪怕活的如狗一般。
抬眸望着不远处桌案放着的清水,干竭的喉咙有了一丝渴望,包扎的手伸向不远处的清水,带着生存的渴望……
忽然,他警惕的望向木门,猛的闭上眼躺在床上,他能感觉到一个轻灵的身影来到床边,是她……
忆兮并未有什么神色,将那方盘放置在一旁的桌案之上,看着浑身被白绸包扎上的男子,心底竟是从未有过的滋味,他之前的伤自己知道,可不过一段时间未见,他竟又伤的如此重。
手背上齿状的伤口极深,她并未处理,妙弋看着他,肋骨断了三根,四处贯穿伤,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更是无数,他一直发着烧,这是伤口感染引发的炎症,若是常人,早已丢了性命。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被困在奴隶卖场,而他却在伤的如此重的情况下,还有力气咬伤自己。
他应该是猜想到自己身份了,他样的恨意,他是该多后悔当初救了自己。
端起茶壶替他倒了杯热水,看着那浑身包扎着白绸的人,竟还是低声道:“对不起……”
她不知道为何道歉,或许是因为她站在了与他对立的国家,亦或者是因为哥哥和父亲灭掉了他一心守护的国家,他是帝厄的将士,始终都是与自己站在对立面的。
又是一阵开门声,笙儿走了进来,望了望床上依旧昏睡的人,这才对自家小姐道:“小姐,公子回来了。”
将军府只有一小姐,而能被称为公子的,只有穆小将军,穆廖。
“我知道了。”将茶杯放好,忆兮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不再多言,却也转身离开。
半个月的时间,她似乎全然接受了这女子的记忆,亦更多的像妤忆兮了。
待那声音渐渐远离,少年这才睁开眸,他的神色闪过一丝复杂,可在望见自己身上那抹印记时,嘴角却也勾起一抹凄冷的自嘲,他知道,那是这世上独有的最低贱的印记。
将军府正殿,穆廖早已换下一身戎甲,一袭白衫着体,小麦色的皮肤衬着那俊秀的容颜,当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他端坐于木椅之上,一手替自己斟着茶,神色清冷,让人半分也看不透。
忆兮缓步走来,虽是半月未见,但眼前这人的神色,却也足以说明他的心情。
“那个哥,我本来是打算去接你的,可是……”
话还未说完,便听那清冷的声音开口道:“那奴隶怎么回事?”
穆廖的声音清冷,放下手中的香茶,目光亦落在这一袭湖水长裙的女子身上,之前忙于战事,他无心思去多多调查她会医术的事。
只是不曾想她近日在府中的举动与往常似判若两人,如今还对奴隶起了兴趣。
忆兮心底一紧,清澈的眸光却狠狠朝一旁的福伯丢去,这丫的,告状到还及时,福伯明显一顿,却并未理会她,视线左右相顾。
“为何不说话?”
“那个……一时心血来潮嘛。”忆兮对指,她总不能说在帝厄的时候那人救过自己吧!若他知道那人是帝厄的将士,不留他便也罢了,只怕命都不会留吧!
对于这样的答案,穆廖显然是不满意的,俊眉一蹙,却也站起身,健硕的身影在一个十岁的孩子面前显得那般高大。
“兮儿,你平日最不喜的就是这些,为何会无缘无故买奴隶,家里的仆人不够吗?再则,奴隶身世复杂,你可有查清他的来历?”
“不会的。”忆兮急道,却又意识道失言,这才接口道:“父亲和哥哥经常不在府上,我不过是多寻来一个人罢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再说了,这里是将军府,那么多的将士,岂会吃了一人的亏。”
穆廖的眉宇蹙的更紧,再无商量的余地,清冷的声音却也道:“我会令福伯马上让他离开,你不必再说了。”
“哥,不要。”忆兮微紧,他身上有奴隶的标致,即便放他走也是徒劳,他依旧逃脱不了奴隶的命运,更何况帝厄已破,他还能去哪里。
“兮儿,不许胡闹!此人身份不明不说,怎可随意让他入府?”半月前她身陷险境,他虽严加防守,但始终未查到是何人为之,今日又怎可在让身份不明的人靠近。
微微蹙眉,兮儿寻常可不像这般,今日这是怎么了?
“我知道,哥,可我想留下他,你和爹爹每次出门数月都不得归,每次都是留我一人……”她本就是借居的孤魂,若再强留只怕更会惹他怀疑,只能佯装委屈了。
穆廖眸光微挑,看着这满是委屈的羽儿,心中自然也不好受,舅母在生下兮儿后便也血崩去世,舅舅虽百般疼爱却也终觉亏欠,况且圣命难为,在府的时间也就更少了。
“罢了,暂留他养伤,至于留不留下,得看舅父!”
忆兮知晓穆廖不会委屈自己,开心的送了一个大大的怀抱。“谢谢哥。”
“可你身为女子,不可与他太过亲密接触,此人暂交给福伯。”
“知道了。”
···
月光如银,红烛摇曳,烛光下,忆兮极为认真的用毛笔勾勒着什么,久久,却也将那毛笔放下,拿着那张宣纸轻轻吹着。
那纸上画的不是其他,而是各种型号的手术刀,手术刀柄和手术刀片本是分开的,刀片多为一次性,为了避免交叉感染,不过现在条件有限,也只能更多的做好消毒措施了。
虽到这异世,可她并未打算放弃医路,毕竟这是她一直所追求的,而能有一套完整的手术设备,在这里虽是奢侈,但她还是想尽量完成。
好在这里是将军府,有专门制作刀枪箭羽的能工巧匠,若能试出来,最好。
想到此处,嘴角亦不由勾起满意一笑,缓缓起身,无力的捶打着酸软的腰肢,比起喧闹,她似乎很喜欢这样安安静静的坐着,犹如当初在大学时一般。
推开雕花木门,薄凉的月色随着夜风悄然而至,泄落在忆兮有些疲惫的面容上,还未有过多反应,似想到什么,忆兮却也朝一处院落走去。
“你要去哪里?”清冷的声音至身后传来,忆兮一顿,止住了脚,面色亦是纠结,却在转过身的瞬间,恢复了一脸狗腿的笑意。
“哥,这么巧啊!你也还没睡。”
“你要去哪里?”低沉的声音至那薄唇处传来,穆廖显然不吃她这套。
“那个……我,我看月亮呢?对,看月亮。”忆兮无语,指着那轮明月,哥哥要不要这样,虽说是让自己不能去见他,但也没有必要看的自己这么紧吧!
“回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穆廖开口到。
“哦。”她果然比较怂,哦了一声,却也屁颠屁颠的回了房间。
穆廖神色复杂,看着那房间已熄灭的烛光,久久,却也才离开。
···
将军府,少有的安静,不远处,一片如明镜般的湖泊不时献出阵阵涟漪,忆兮无聊的坐在躺椅之上,手中的石子一块一块被她丢尽水中。
“小姐!小姐!”笙儿略显焦急的声音响彻了这个园子,忆兮亦是开心,从躺椅上猛的起身,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他伤好没有?”
哥哥这几日都派人看着她,想要留他下来,自己也只能乖乖的,所以他的消息,也只能借助笙儿传达。
“不是的小姐,是卫家小姐来了。”笙儿一阵无语,这几日小姐不出门,连逸王爷也拒之门外,偏偏这般担心一个奴隶。
卫府小姐,卫初柔?忆兮微微挑眉。“定是来找哥哥的,罢了,见吧!”
“是。”
卫家,是除天朝皇族之下四大家族之一,再有便是穆、妤、姚三家,历代人才辈出,分别执掌朝野政要,更加上自来与皇族联姻,开国至今已成蔚然气候,形成盘根错节的阀门势力。
而这卫初柔却实卫家最小的女儿,虽还算受宠,却只是庶出的女儿,长自己两岁,两人关系倒也不错。
朝着正殿走去,看着这端坐于前的小妞,忆兮不得不暗叹摇头,按说这小妞长得确实不错,寐含春水,面如凝脂,只不过才十来岁模样,却给人一种老成的感觉,到像是穆廖的作风。
“忆兮……”卫初柔见着来人便也缓缓起了身,蹙眉迎了上来。“现在才知晓你前段时间出了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问的之前的事,看来是将军府有意隐瞒了,只是既然隐瞒,她又怎么会知晓的?
“没什么大事,是哥哥太过紧张罢了,你听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