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州柳将军府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一个相貌堂堂,魁梧健硕的五十多岁男子——柳奕之的兄长,柳楚析。
柳楚析,乃柳奕之一母同胞的兄弟,比柳奕之大一岁,兄弟俩有五分相像。
十五岁便跟随湘国富商去了川阳学习经商,那时候川阳和湘国尚未开战,两国商贸往来甚为频繁,开战后,断了商贸通道,偶有回来探望兄弟柳奕之,如今在川阳各州府开着数座酒楼,布衣坊,当铺等,也算得个名副其实的富商,只是年过五旬,却依旧孤身未娶。
多年不见兄长,柳奕之激动之余更是感慨万千。两下寒暄过后,他打发了夫人和柳菡鑫回房,这才低声对柳楚析说道:
“兄长,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派人去川阳找你了。”
柳楚析见他神色异常,不由得心中一紧,问道:“是她出事了?”
柳奕之叹一声:“兄长,你这是问大的还是小的啊?”
柳楚析急声道:“都问,都问。”
柳奕之正色道:“大的好,小的不好。”
柳楚析怔然,急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柳奕之愤慨地道:“兄长,亏你还知道问她们出什么事了?!这么多年,你不回来,消息都没有一个,你自己是死是活我们都不知道,你更不问她们是死是活,你……兄长,我从未问过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从不跟我说,为了你,我丢下好好的京官不做,跑到这偏远小城做个节度使,提心吊胆地替你们守护孩子,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牺牲,你好歹也要给我个交代吧?!”
柳楚析满脸愧疚地道:“我也是没办法啊,兄弟,苦了你了,唉——好吧,我都告诉你。”
他长长叹了口气,少顷,开口道:“二十五年前,我在川阳国经商时认识了一个姑娘,她叫苗玥,从此我对她一见倾心,相处久了,她也与我交了心,我二人两情相悦,原想等她再大些我便上门提亲,谁知,有一天,她哥哥苗贺突然带她去了湘国京城,之后,她就一直没有回来,我也再没有见过她。”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了,寻了个机会去了京城,四处寻她,没寻见,便返回了川阳,最后才从苗家人口中得知,苗贺居然将他的亲妹妹送入了湘国皇宫,成为了湘皇的妃子……那时候你真不知道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大约十八年前的一天,我又去了京城,我花了些银两,求了一个太监帮我带了封信给阿玥的陪嫁丫头沉香,在沉香的帮助下,我才得以进了宫,见到了阿玥,那时候她不过是湘国皇帝身边一个品级很低的才人,皇帝也极少去她宫里,我想偷偷带她走,可是她说她不能走,一边是湘皇,一边是她哥哥,她能逃到哪里去?后来的一年间,我便留在了湘国,也时不时寻了机会溜进宫中与她私会。”
“可是后来她发现,她有孕了,迫于无奈,她开始主动靠近皇帝,没想到,从此,她便开始得宠,皇帝也错以为孩子是他的,就在即将临盆时,她害怕了,怕被发现殃及孩子,所以,只得让我在外面找了个死婴送进宫去,再将生下的孩子偷偷送出,只说孩子早产夭折了。”
他抬手抹去了泪痕,继续说道:“这孩子起初是有乳母照应,可是,不久孩子生病,不得已送到了一家医馆,宫里肯定是不能去了,可京城亦是步步危机,我又无法带着这个孩子去川阳,就只得让沉香将孩子托给了医馆大夫武德轩收养,并托沉香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远走高飞。我在城外留了一辆马车给他们,随后一路跟着他们去了祥州,再以后的事,你就知道了。”
“苗贺居然是颍妃的哥哥?兄长啊兄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柳奕之对这个哥哥真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该谴责,他沉默片刻,道:“当年你只说这孩子是你和姬才人的孩子,求我无论如何要替你照顾好她,我只能跟着到这祥州城来,好在武德轩夫妇待婧儿视如己出,婧儿也懂事乖巧,阿鑫也跟她做了朋友,我们便常能从她口中探得婧儿的一些消息。如此,十六年下来,倒也顺风顺水。”
“后来,少将军肖寒对她一见倾心,原本二人成亲,我也算完成了使命,可是,这孩子命运多舛啊,唉,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几次险些活不成……”
柳楚析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孩子怎么了?”
柳奕之便将去年婧儿上了花轿被劫持,又几次险些被铁面阎罗杀害等事都一一告知了他。
柳楚析听罢愤然道:“这苗贺凶残歹毒,六亲不认,他为了巴结川阳女皇而毁了自己亲妹妹的一生,又险些害死婧儿,幸好他死了,否则我非要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柳奕之道:“苗贺即便不死,你又能拿他怎样?你又不会武功!就算苗贺死了,可血奴司还在,你知道嘛,前些日子,血奴司派人刺杀肖寒,却杀死了武德轩。”
“你说什么?”柳楚析腾然起身,“武大夫,恩人,他,他死了?”
柳奕之痛声道:“祸从天降啊,武大夫死了,婧儿重伤,腹中四个多月的孩子,也没了……”
“孩子,没了?”
柳楚析脑袋“嗡”一声,他痛心疾首,将一双拳头攥得青筋暴突,恨声道:“血奴司,我柳楚析跟你们不共戴天!”
他面色惨白,问道:“阿玥知不知道此事?”
柳奕之道:“出了这么大的事,连皇上都知道了,颍妃娘娘能不知道?”
柳楚析垂首抱着自己的脑袋,痛哭失声:“是我对不起她们娘儿俩,是我无能啊,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阿玥要是知道婧儿此事,恐怕要伤心死了。”
突然他抬起头来,道:“不行,我要进宫去,劳烦弟弟,给我帮帮忙,我要见她。”
说进宫就进宫?又不是进普通府宅那么轻松,稍不小心那便是杀头的罪,他想拒绝,可是看着兄长这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柳奕之又于心不忍,半晌,叹了口气,道:“好吧,来想想办法。”
似乎一刻也等不及了,柳楚析站起身,道:“那我即刻启程。”
……
数日后的深夜,后宫凝露阁
颍妃静静坐在桌前,手捧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盯着桌上闪烁的烛火出神。
身旁侍立的沉香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来?娘娘,我还是去外面候着吧。”
颍妃颔首,道:“小心点。”
“娘娘放心,奴才们都被我打发了,应该不会有人。”沉香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颍妃站起身来,神情焦虑,在房中来回踱步。
子夜,宫内寂静无声,廊下点燃的宫灯被沉香熄了两盏,门前暗影中,只有沉香坐在台阶上焦急地张望。
侧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个身影悄然而入,沉香心中一喜,忙迎了上去。
但见此人身着禁军侍卫服饰,一双乌黑的眸子在暗夜里闪烁着深邃的光泽,沉香低声道:“您终于来了,娘娘在等您呢。”
那人不言,只微微点了点头。
沉香打量四周无人,带着这人悄悄进了寝宫,随即自己退了出来,紧闭房门,重新在门前台阶上坐下,一双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
寝宫内,男子双手有些许的颤抖,摘下头盔放在桌上,但见此人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身材魁梧,此人正是柳奕之的兄长,柳楚析。
颍妃潸然泪下,口中道:“你还知道回来?!”哽咽中带着浓浓的幽怨。
男子亦是双目噙泪,上前一伸手,将颍妃紧紧拥在怀中……
颍妃泪如泉涌,哽咽道:“你离开这么多年,你可知发生多少事?你可知我多少回都险些丢了性命?”
“对不起,对不起,”柳楚析亦是泪流两行,道:“我对不起你,我也是怕给你添麻烦,怕他们发现危及你们的性命,所以我不敢来啊,这些年,苦了你们了。”
颍妃轻轻推开他,说道:“你知不知道孩子出了事?”
柳楚析点了点头,“奕之跟我说了,所以,我也顾不得其他,赶着就来了。”
颍妃哽咽道:“血奴司派人刺杀少将军肖寒,婧儿为保护她夫君,受了重伤,腹中的孩子,也没了,呜呜……我日日在这深宫之中,想去看她,却不能,你说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柳楚析,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恨你,你从不管女儿的死活,我哥苗贺曾来找过我,他怀疑婧儿的身世,他要用他的亲外甥女来逼我为他做事,就算如今他死了,血奴司里面只要任何一个人一旦发现这层关系,定然会如获至宝地加以利用,我也就罢了,婧儿怎么办?我好怕,我好怕孩子受到伤害。”
柳楚析抱着她,二人相拥而泣,柳楚析喃喃道:“我对不起你们,都是我没出息,文不行,武不会,除了经商,我什么都不懂,阿玥,这么多年苦了你们了,对不起,对不起,你别怕,我会想办法处理这件事。”
颍妃仰头望着他,担忧地道:“你想做什么?你打不过他们,也算计不过他们,你莫要冒险啊。”
柳楚析深情地看着她,语声温柔:“让你们辛苦了这么多年,现在,轮也该轮到我这个做父亲的为女儿做点事了,别担心,我在川阳人头熟,我会想办法,一定要让咱们的女儿好好活下去。”
颍妃泪如雨下,“你心里有我们娘俩就好了,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在这深宫之中举步维艰,除了在皇上面前不断地夸赞婧儿,博得皇上对婧儿的赏识和怜惜,从而能保护她,其他的我什么也做不了……”
柳楚析:“婧儿是个好孩子,明日,我就去见她,我只看她一眼就好,放心,我不会告诉她我是谁,像我这样的父亲,羞于见人,不提也罢,待见过她,我就回川阳了。”
颍妃痛苦地道:“这么快就要回去吗?这不是,才来嘛?都这么多年不见了,又要走?”话说到此,泪水又刹不住地往下流。
一个声音在柳楚析的心中呐喊:“阿玥,知道我有多想念你们吗?可是,我的存在,又何尝不是对你们母女的一种威胁?这种想见不敢见的痛苦,你又何曾了解呢?”
柳楚析心疼地伸手为她抹去泪水,刚抹去,手背又被溅落的泪滴打湿,他再难抑制,紧紧抱住这个他用一生爱着的女人,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