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大夫赶紧去扶住他,“你才醒,身子弱,别乱动了,一会儿头晕。”
中人听了慕章这样讲,不觉也是非常的同情,看他样子,长的又斯文又白净,小小年纪,做奴才已是辛苦,还遇到这样坏的管家,不免就相信了他的胡说八道。
“我们也不是什么大老爷,我们也是下人,不过我们老爷是个极好的大善人,老爷刚刚还过问了你了,等明天你好点了,去给老爷磕头谢恩才是真的。”中人又劝慰他,心里就动了留他的念头了,“如今好歹小命没丢,也算是个有福气的人,先安心休养几日,再做打算吧。”
“恩。”慕章答应了,又说明天要去给老爷磕头,又说算是遇到好人家了,他心里也动了念头,两个人各怀着心思,互相劝慰了几句,这夜慕章便在蔡中人的房间里睡觉,中人卷卷铺盖去和外面的年轻小厮一起睡通铺。
第二日一早,段慕章早早的就起来了,叠被铺床,把自己收拾整齐,换上了老中给他准备的干净衣裳,想着先去给老中请安磕头。
蔡中人起的也早,正在收拾扔庭院地上慕章和自己的脏衣服,一抬头,看段慕章身姿飘逸的朝自己走来,完全不象昨天那样疲弱蓝缕的样子了。
年轻小伙子,身体底子好,恢复的也快,看他虽然穿了平常小厮的粗布下人衣服,但是神态轻盈,风姿儒雅,玉树临风,贵气逼人,完全是其他小厮不能相比的,再看看别人,都觉得是无比的獐目猥琐了,老中打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慕章这会儿也心下拿捏着,怎么让老中肯想办法帮他在蔡老爷面前说话,留他下来当个小厮,藏身落脚。
他倒是有个打算,他看老中这年纪,昨天说话那疼人的样子,认个干爹不知道肯不肯帮他忙,不过这话要怎么说出口呢。
他盘算着,先套套话看。“恩公,三给你磕头了。”他倒身要跪,被老中扶住了。昨天老中问他名字,他胡乱编了一个章三元。
“三,别拜了,快起来,衣服又弄脏了。”老中扶住他,上下看。“今天好多了吧,怎么一收拾就这样干净漂亮了,水嫩的和闺女似的。”
慕章脸一红,显得越发的腼腆可爱了。
“恩公,我今天就去拜蔡老爷吗?”
“这会儿老爷巡铺子去了,准备开市呢,等过了晌午才进来,你要拜,我先领你去拜拜二掌柜,他在钱庄看帐目,这时候应该还没客人来。再晚点我要去给老爷汇报昨天各庄统计的数目,到时候领你一并去拜老爷。”
那蔡中人便领着慕章一路往钱庄方向走去。
“恩公,我昨晚住了你的屋子,你住哪里去了?”慕章问道。
“没事的,我睡通铺去了,没成家的小厮,每一厢的都有一个大通铺睡,我去挤了一晚上”。
“那我怎么过意得去呢,还打扰你家眷了。”
“唉,没家眷了。”老中叹一口气,“原本有的,前年得病死了,老爷照顾我,留这个屋子给我一个人住的。”
“哦。”慕章心想,原来是个可怜的孤身人。便又道,“那儿女也在这府上的吗?”
“只有一个女儿,是大小姐屋里的陪房丫鬟,叫云姐的就是。蔡府女眷们住在内堂,你看这里过去,左转饶过假山,有个中门,那里面就是内堂的范围了,男丁不得入内,丫鬟也不能随便出来的,所以一年也见不到几次。”
“那这样,岂不是没有一个承欢膝下的说话的人了?”
“那怎么一样呢,做了小姐们屋子里的陪房丫鬟,身份自然比外面的这些粗使丫鬟高贵的很多,我也跟着觉得体面。”老中说着,显得有些得意。”
“说不定将来得个好姑爷,收了房,那到时候也顶过是半个主子了,这样的好事,怎么肯不放她进去呢,那是在总管婆子那边使了多少力气,才能有机会被挑进去的。”
“在这中门之外的,都是低级奴才,等年纪大了,随便找个小厮配掉,说不定还吃酒赌钱打老婆,那就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的。”
哦,吃酒赌钱打老婆,那不是说的他自己么。
其实他老婆就是被他给打跑的,他老婆原是蔡府里出了名的一个标志丫鬟,从小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厮。
后来老中看上了她,非要娶她,她不愿意,结果老中有一次借酒壮胆,把小丫鬟给啥啥了,后来又那个啥过几次,把肚子给搞大了,就生了云儿。
为了这事,府里管事的把老中吊起来打,差点没给打死了,后来为了息事宁人,丫鬟父母也同意,就嫁了给他。
可是老中总觉得老婆跟青梅竹马不干净,每次吃了酒就借故打骂,做那夫妻之事也是非常的暴力,毫不懂得温柔,次数多了,女人实在受不了他,偷偷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被她那青梅竹马看在眼里,心疼的什么似的,最后青梅竹马终于说服了女人,卷了东西,双双私逃了,留下个女儿在蔡家。
他女儿云姐因此恨死他,进了内堂以后再也不要看到他,他虽然也千万分的自责,想过怎么洗心革面,好好悔改,但是酒虫子爬上来的时候,就是克制不住自己。
不过这些慕章都不知道,暂时也不用知道。
说话间已转出了蔡宅,一个挂了厚重帘子的红漆木门推开走进去,就是庆丰钱庄的后厅房了,那里是接待从家里面过来办事的人的。
老中让慕章在这里等着,自己先去看看二掌柜忙没忙。
段慕章看这间客堂,一案二椅,四柱八窗,陈设非常的简单,正厅当中方木阁风水堂板,上面细细地雕镂着图案。
那段慕章是个饱学的才子,一眼边看出,堂板上镂的是范蠡行商“三至千金”的故事,不禁感叹,看来这个蔡老爷,果然是个行善之人。
据说范蠡帮助勾践雪会稽之耻,平吴灭夫差后,辞官引退,游走各国。他先来到齐国,化名鸱夷子做买卖。很快就积累下了千金家财,成了齐国首富。
齐王得知范蠡的才能,便拜他为相。然而,手执相印的范蠡心里想的却是生活于贫困之中的百姓。于是他将财富全部送给了穷人,辞去了相位,重新以布衣之身前往陶城。
陶城位于齐、宋、卫国的交界处,范蠡认为这里是天下的中心,交通便利,在这里做生意必可致富。于是他又化名陶朱公,再次开始经商。果然,陶朱公不久后便大获其利,家产第二次累至千金。
但是他发现,陶地同样有许多人贫苦不堪。于是范蠡又一次将千金散尽,资助给穷人。
范蠡的才干使他几乎每到一地都能富甲一方,然而对天下穷人的悲悯却让范蠡每一次都将千金巨富倾囊赠出。
这个说的就是“三至千金”的故事,而这位蔡老爷,似乎正是以此作为自己的理想,不过估计他的才能,可能暂时还不及范蠡,所以还没有散尽家财,但他也已经帮助过不少的穷人了,这个倒是白杨镇上有口皆碑的事实。
段慕章又看那堂上的匾额,上面赫然写着“普济四方”四个大字,字体圆润饱满,恢弘庄严,落款是“慈恩寺方丈慧持”。
“普济四方?”慕章心下咯噔一惊,突然想起那句话来“去万商云集之所普济四方”,也有这四个字,难道这是一条提示么?这条提示和慈恩寺方丈有关系么?还是这钱庄之中另有玄机?
心下又想,“蔡老爷一定是捐修庙宇,接济僧人,这个必然是受过捐助的寺院方丈的回赠,想我段家,也是乐善好施,广积福缘的人家,想我母亲也是常年念佛吃斋之人。”
想到此,不禁心下又多了几分敬佩与感慨。
一会儿老中从前厅过来,满面春风的,叫上慕章,“二掌柜说带你过去,他看看你。”
“哦。”慕章跟着老中过了中堂,到前厅。
看这边的布置,和刚才后厅的就不一样了,要豪华气派得很多了,家具都是楠木的,桌椅都是京式的花样,做工考究,房梁窗格也都有雕花,不过雕的都是慕章看来流俗的样式,无非就是时兴花样装点下的孔方兄,慕章反而觉得这里没有刚才那间屋子给人的感觉舒服。
主案边的椅子是主人坐的,即便二掌柜已经是家里非常重要的人物了,但是还是没有资格做在那里待客。
再下手的一张椅子上,做了一个四十岁不到的白净男子,中人迎上去,点头哈腰,满脸堆笑。慕章心下惊疑,这男子好生眼熟,在哪里见过的一般,再三回忆又似乎想不起来。
“二掌柜,这个就是三元。”
又对慕章说,“三元,快给二掌柜磕头。”
那慕章原是个极其尊贵之人,只是如今虎落平阳,龙游潜水,也不得不屈膝折腰,在这群奴才面前卑躬做了半截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