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这个就是二掌柜,慕章赶紧倒头便拜,口里说着,“二掌柜救命之恩,衔环结草,以图报答。”
那二掌柜也相当的客气,赶紧过来把慕章扶起,一边上下打量了一翻,亲切地说,“你也不是我家工人,不用叫掌柜,我姓白,排行老四,你尊敬我,叫我四爷吧。”
“是,四爷。”慕章低着头,不敢再抬头看四爷的眉目,只看到他长褂齐地,十分的整洁干净,连折痕都是精心熨贴的,一看就是个精致仔细的人,与那蔡中人的邋遢相比起来就更显得十分不同。
老中就把慕章给他说的什么替主人运输财物,遇劫落水被陷害的故事,又给白四爷给说了一遍,白四爷也是听的啧啧连声,唏嘘叹惋。
“好孩子,老中领去老爷那里吧,老爷刚还在我这里问了账目,这会儿估计回米行喝茶去了。”又对慕章说,“若有啥需要办的事情,尽管找你四爷替你办,若有疑惑不解之事,也尽可以来找我,别心存顾虑。”
慕章觉得手腕被这四爷暗暗的摁了一把,心中吃了一惊,再抬起头来看他,这人……虽然怎么看都是个陌生人,但是心中却有奇怪的亲切之感?这个时候当这蔡中人的面,他也不好问太多,便低了头,随着老中从钱庄出来。
中人带他走府城街到米行去,慕章想趁这时,认了这个干爹,好留在蔡府栖身。便停下脚步,拉住老中说道。“恩公,我有一言,我说了,你听听。”
老中微微有些纳闷,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那慕章倒地又要拜,被老中一把拉住。
“你这是怎么了?有事便说吧,这样拜我,我受不起了。”
“恩公,我是个死里逃生的人,家中再无其他亲人可以投奔。我若去找主人,如今又怕那坏人先去告我一状,我百口莫辩。”
“我也是个没亲没故的人,您也是膝下清冷,我只想有个投靠,做份差事,有口饭吃。我想给恩公做个干儿子,便是今生今世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你的恩德。”说完又是泪流满面,倒身再拜。
那老中一把将慕章搂在怀中,实在是看他心疼可怜,又如此懂事,早也有心留他。“既这样说,怎么会不行呢,一会儿见了老爷,我来给老爷说经过,他必然肯让你留下来的,我们老爷是个极其善良之人,扶弱济贫从不辞让,你放心,你既是我的儿子了,那也算是我蔡家的家生子,断不会赶你出府。”
“恩。”慕章这才擦了泪,跟老中进得米行。
这时候正是晌午时分,米行高悬烫金招牌,上书“蔡庆丰堂”,下面一排小字“正字一号店”,落款“惠州高清水”。
太阳正照,一片闪眼金光,特别醒目。
这高清水正是当任的齐安县令,也是个才能卓著的才子,行文的好手,一笔好字,淮洲有名。
他是惠州人,在淮洲当了数年的父母,与蔡家交情甚深。
正字一号店的门幅要比周围的店铺都宽,招牌也高出周围一大截,门外一对石狮守护,两根粗壮门柱挺拔重檐之下,上面镂刻一副对联:
开源引千泓水,溉四面八方良田,百姓以食为天;
节流聚万盘金,会三山五岳益友,商贾论信取义。
也是高知县亲笔。
进得门内,便是大堂,最先一眼看到的是白墙黑字,足有三米高,三米宽的白底光壁上,写着约一点五米见方的黑色“米”字,那米字下面整齐地排列着十多个大方八斗,那是样米,悬梁挂牌写着各色品种。店铺设有售粮高柜,正当中挂一块横拍,上书四个大字——“万商云集”。
慕章一眼看到那四个大字,心中如同上山采药突然发现根千年人参一般,惊呼一声,啊!原来“万商云集”之处指的就是这所米行!看来自己果然是寻对了栖身之地了,这米行中的“万商云集”和刚才客堂内的“普济四方”两块匾额,不正是云梦修炼的第一道提示吗?
中人带慕章走过正堂外铺,沿着防雨长廊,穿过宽敞的石板大院,来到后堂。
慕章抬头望去,后堂门悬匾额,上书“耒耜堂”。
两边的抱柱上也有对联,联书:
清明济世,往来舟车粜籴街市十方沸腾;
金芒脱颖,荏苒春秋闾阎户灶一缕炊烟。
二人进了耒耜堂。这里是米行招待重要客人的客堂,也是蔡老爷每天开晨会安排工作的地方。
蔡老爷大名蔡镇夷,五十岁上下年纪,魁梧健硕,声音洪大。他是蔡庆丰第三代长孙,年轻时候是个风流荒唐的公子哥,二十七岁从父亲蔡允正手中接管庆丰堂。正妻范氏无出,所以他三十五岁上又娶了安集镇大商人白明山的次女,做了平妻,然后生了三个女儿,无子。
这以后他便安心经营家族生意,蔡镇夷很有政治头脑,做事踏实精明,结交了不少的文人和权贵。
庆丰堂的业绩蒸蒸日上,开创了比他的先辈们更大的局面,蔡镇夷也成为白杨安集联合商会的主席,成为当地的名绅。
蔡老爷此刻正处理完各商铺管务的种种公事,回到后堂喝茶休息,庆丰大掌柜蔡农生和管账师爷龙福站在一边。
中人带着慕章进来,不敢打扰,垂手立在壁角等待询问。
镇夷拿起茶杯,此刻他略略有些疲劳,这些年随着年纪的增长,已明显地觉得自己的精力越来越不济,不过他做事认真,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所以各处业务,没有敢不来请示他的。
镇夷老爷吃一口茶,清清喉咙,说道,“这事就这样办,不用再来问我。你们自己拿主意吧,我也没精力再去和他们谈这个了,都是积年的惯例,断断不能随便让步的。”
“是。”农生和龙福答应了,转身出去,路过壁角看到中人和慕章站着,互相示意了一下,算打招呼。
看他们两个出去了,中人向前移动了半步,等老爷看见他。
其实他们一进门,蔡老爷就看见他们了,此刻他放下茶杯,一招手,示意让中人过去说事。
中人便丢下慕章,自个上前行了礼请了安,然后向老爷汇报了一番昨日下乡检视农庄的情况。
老爷也不说多余话,只是听一句“恩”一声,略有所思。
待公事处理完,镇夷便问起了慕章的事情,中人赶紧示意慕章过来给老爷磕头。一边将慕章杜撰的故事又加油填醋一番转述给蔡老爷,无非就是说他小小年纪有多辛苦艰难啥啥的。
慕章配合着中人的叙述,必要时候悲伤落泪,又强做克制之态。
那蔡老爷原本就是个爱行善积德之人,听的也动了恻隐之心,待听到中人已经收了慕章做干儿子,便道,“既然这样,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你若愿意,就在蔡家安顿下来,必不会亏待你。”
慕章赶紧磕头感谢,又海誓山盟的一顿忠心乱表,蔡老爷让中人扶起他,上下打量一番。
说道,“先下去休息吧,过几日叫人给你安排差事。”心下已对这小厮有些喜欢。
慕章刚行礼告辞,还未来得及转身下去,突然,从门外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小厮,边跑边连喘粗气,见了蔡镇夷倒身腿软跪地,一张圆脸憋的通红,大汗淋漓言语无序地说道,“老爷,老爷,佛堂……佛堂出事了……”
蔡镇夷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原来是笨豆,你慌张什么?佛堂出什么事情了?”
笨豆正急的手足无措,“老爷赈灾捐粮,皇上表彰御赐的五光十色嵌玉雕龙琉璃杯,丢了……”
“什么?”蔡镇夷突然变了脸色,从太师椅上一下蹿了起来,拉住那厮问道,“是佛堂供奉的那尊?御赐琉璃杯?丢了?”
笨豆直愣愣地看着老爷,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连喘气都不敢。蔡镇夷看他神情,知道这次是闯了大祸了。喝道,“走,立即带我去看!”
说着拖这笨豆就往外走,临出门挨过正木木地杵在原地的慕章和老中,头也不回地对老中说道,“立即去县衙,把高县令请来,务必要速破此案,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老中感激领了任务出去,此刻他也丢下慕章,顾不得他了。他向慕章丢了个颜色,让他自己先回去。
慕章赶紧点头回应,心里可是开心坏了。才到蔡家,就赶上琉璃杯失窃。像这样的琉璃杯,在慕章的眼中是丝毫都不稀罕的东西,自己家里要多少有多少,皇帝老子爱赏几打赏几打。不过在这样一个地方乡绅的家里,可是无比的重要,御赐之物,那是无上的光荣。
慕章心想,自己的特长,哈哈,又有发挥的机会了。若是能帮蔡老爷找回这御赐之物,自己的身价一定会提升,既能得到大家的赏识,又可以趁机把蔡府上下的情况摸摸清楚。所以,他心中已拿定主意,准备管这茬闲事了。
不过在这之前,慕章先要解决一件心头疑虑之事,刚才那个白四爷,为什么暗暗地捏了自己一把,这厮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看到他会觉得这样眼熟呢?要不然,趁这会儿大家都乱哄哄地各忙各事去了,没人管我,我再转会账房去溜达一圈,探探这个白老四,到底是个什么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