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三年正月,如阿合马所愿,忽必烈设立制国用使司,专职财赋,以阿合马为制司使,同时仍兼任中书省平章政事。好在忽必烈并没有食言,三月份,在中央立御史台(1),以玉昔帖木儿为御史大夫,同时在地方设立四道提刑按察司,专事监督地方民事、刑事等。至此,从中央到地方粗略建立一套监察体系,忽必烈的汉化工作又向前推进了一步。
阿合马手下自有一批回回官员效力,他在朝中势力渐起,汉法派官员也不敢把他只当奴才看待。然而,忽必烈设立制国用使司后便立御史台,也算是一种制衡,所以汉法派也不便步步紧逼。
此前真金曾因阿合马在察必面前闹个不愉快,然而阔阔真产期将近,此事也就放下了。阿合马十分精明,立制国用使司后兢兢业业,亲躬庶务,忽必烈见了十分满意,多次在入奏的省院台大臣面前称赞阿合马勤勉。儒臣们对此虽愤愤然,却也无可奈何,就连御史台也一时抓不到把柄。
四月,阔阔真为真金诞下一个男孩儿,取名铁穆耳,真金喜不自胜,朝中的烦心事都抛掷一边,开始为三儿子张罗满月酒。五月初,燕王府里亲贵朝臣汇聚一堂,都来喝喜酒,虽然不情不愿,真金也向阿合马递了请柬。
阔阔真虽已出了月子,身体还多有不便,是以侧妃安真迷失不得不搭把手。她是个明理人,进退有度,只在幕后默默帮忙料理,席面上的事儿都交给阔阔真。
酒席上,我又见到了别速真,她的小腹已明显隆起,脸庞也丰满了许多,眉梢眼角带着少妇特有的娇媚可人。我和她坐在一席,悄悄地说着闲话,又忍不住嗔道:“这个样子还出来走动,伯颜可放心?”
别速真懒懒一笑:“难不成还成天养在家里?不活动活动,整个人都倦怠了,没精神。为了见你,我也要来啊!”
我笑着捏捏她的脸蛋,正说笑着,不料伯颜竟端酒走了过来,向我敬酒,我忙放开他的小妻子,也端酒起身相迎,笑道:“丞相有福,几个月后贵府也要摆酒置宴了!到时我一定光临。别速真现在是双身子,丞相要多费心照料才是。”
“公主嘱咐得是。届时还望公主赏光,伯颜必备好美酒牛羊相待!”他微微笑道,眼睛不时看看别速真,很不放心地样子,别速真见他这般,羞怯地白了他一眼,而后埋下头轻轻抚着自己小腹。
“你啊!这么不放心,还把她带出来。有我在身边照料着,你且安心喝酒!”我看伯颜微微发怔的样子,不由失笑。
伯颜面色一赧,笑道:“如此,有劳公主了。”说罢,又饮了一杯酒,转身寻同僚去了。
脱脱真因今天安静了不少,只在一旁静静听我们说话,极少言语,我不免诧异,拉过她问道:“你今天是有心事?”
她微微出神,怔了小半晌,方有了反应,又转头看看别速真,目光里满是艳羡。别速真了然一笑:“你啊!别急,过几个月就是我这样,到时恐怕你还嫌烦呢!”
脱脱真因听了,面色竟然一红,没好气地拍拍自己的肚子:“我巴不得这小东西早点蹦出来!”
“你悠着点!”别速真连忙打开她的手,“哪有你这样的母亲?”
我听着二人谈话,一时愣住,旋即恍悟过来,拉住脱脱真因的手笑道:“好姐姐,原来是这等好事!竟掖着藏着不早说,看我不罚你!”
脱脱真因狡黠一笑:“罚我?我现在这样,你舍得罚?硕德把我看得紧,现在可是滴酒不沾呢,连吃的东西也精细得很,也不知这混沌日子几时过去?”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指甲,话语也透着几分慵懒,眼角流泻出妩媚的笑意,十足的风情。
“嘴巴还是这么厉害,我且等你十个月,到时再慢慢罚你!”我恨恨道。
脱脱真因嗤的一笑:“十个月?那时公主不知嫁到哪里去了呢!你若不忘了我们姐妹,能回来看一看,便任你罚也心甘!”说着说着,语气竟伤感了起来。
我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笑道:“鬼头!想撵我走,现在还早!”
我们又一阵说笑,她俩不能饮酒,只有我和其他女孩子饮了几杯,别速真怕我又醉酒,夺过我的酒盏放到席上,微微叹道:“你也节制着点儿!别喝了,我也累了,咱们去后面看看阔阔真嫂子?”
我捞了一块肉,一边吃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刚刚不已见过嫂子了吗?”
别速真戳戳我的额头,笑道:“就不想私下里说点体己话?”
她目光似有暗示,我心下明白了几分,拿起帕子擦擦嘴:“好,我陪你过去。”
脱脱真因是个见机的,懒洋洋地倚在一旁,笑道:“你们要说悄悄话,我就不凑热闹了!只有一样,不许背后嚼我舌根!”
“难得你今天能消停!”我回头笑骂了一句,遂携别速真下了酒席。
……
阔阔真在酒席上露露面就回后堂歇着了,府内仆妇引着我们一路过去,我和别速真说着闲话,心下又琢磨着她见阔阔真的用意。
“哥哥和伯颜叫我过来的。”她捏捏我的手,小声道。
“其实是有事找真金哥哥?”我也小声问道。
“果然瞒不过你。”别速真抿嘴一笑。
料想应是为了朝中事,我便不再多问,同她穿过花园,来至燕王夫妇居所,女孩儿们已迎了上来:“公主,娘子(2),王妃正在里面候着二位呢!”说罢,已有人打起帘子。
“嫂子,我们来了!我的小侄儿呢,快给我看看。”我笑着走入内室,房中只有阔阔真和一个侍女,她忙起身相迎,跟我寒暄过后,又拉着别速真的手打量了半天,笑道:“妹妹真是个有福气的,伯颜有这么个好妻子,也是长生天的眷顾!”
别速真羞涩一笑:“嫂子还说呢!又诞下小王子,应该我羡慕你才是。”
“急什么呢?你和伯颜日子长着呢!”她笑着请我们坐下,女孩儿又端上奶茶果品,不一会儿,乳母已把小铁穆耳抱来了。
“抱给公主看看。”阔阔真吩咐道。
小婴儿还在睡着,我小心翼翼地接过他,他也无知无觉,我便坏心地用手指戳戳他细嫩的脸蛋。小家伙不耐烦地蹭了蹭,用小手无意识地拨开我的手指,嘴里吐了个泡泡,呼呼地又睡过去了。
他的眉眼比甘麻剌更精致,身板似乎比二哥答剌麻八剌还壮实,我抱在怀里,小心地摆弄他的小手小脚丫,好一阵儿才交给乳母。
阔阔真和别速真见了,都忍不住笑道:“公主这么喜欢小孩子,赶紧自己生一个罢!”
这话说的我脸上一臊,立时啐了她们一口:“你们都坏心得很!对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毛丫头说这些!我要告诉真金哥哥,说你们欺负人!”
“有谁敢欺负我们公主呢?”正说笑着,却闻一阵清朗的笑语自外传入,抬头一看,真金已大步跨进来了。
她们都没我动作利索,我笑着起身相迎,几步跑到真金身边,揽住他胳膊:“哥哥来得正好!坏心嫂子和妹妹合伙欺负我呢!”
真金拍了拍我的脑袋,哈哈一笑:“就你一肚子坏水,还有人能欺负你?”言罢,又望望别速真:“妹妹也来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自别速真的小腹扫过,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旋即消失无痕,又道:“妹妹本应在家保养身子,还要你劳动一趟。若是安童给我娶了弟媳,就免得妹妹辛苦了!”
别速真微微一笑:“许久没见阔阔真嫂子,我心里也着实想念。怎么,殿下还不欢迎我来?”小丫头俏皮地嗔了一句,两颊露出浅浅梨涡,更显甜美。
几人客套一番,坐定后,才说起正事来。别速真今天前来,是受安童和伯颜所托,与真金交换朝政消息的,满月酒只是个由头,其他说辞也不过是借口。安童两人不亲自出面,是不想在明面上跟真金走得太近,以免给人留下真金结交朝臣的印象,惹得忽必烈猜忌。
“伯颜说了,那日阿合马曾去中宫求情,殿下训斥他一番,却因此惹得大汗屯不悦?”别速真探问道。
“嗯。”真金淡淡地应了一句,提到阿合马,他的眉头都皱了起来,脸上喜色又少了几分。
“哥哥叫我劝劝殿下,不要同阿合马针锋相对。他此时风头正盛,又得大汗和大哈屯欢心,不好动他。他若规规矩矩,我们不妨忍忍。”别速真开始转达安童的意思。
“他岂能规规矩矩?另立门户,不就是想摆脱中书省辖制,放开手脚捞一笔?”真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寻常小事参不倒他,反倒惹得父汗不悦。如今铨选、刑狱大权仍在中书,又有御史台从旁监视,阿合马所掌只是财权,还不至于左右朝堂。我们不如慢慢收集罪证,待有要命的罪过,一举参倒他!同时,还得有长于理财以备接班的人选。”我试探着插了一嘴。
真金一开始还点头同意,但听了最后一句,又忍不住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正是这个道理。”别速真道,“哥哥托我问殿下,身边可有信得过又有才干的僚属,不妨列出一二,他可推荐到御史台或制国用使司,以作长久计。”
哎呀,小表哥当丞相没多久,就开始撺掇真金往御史台安插私人了,潜规则倒是学得很快!
真金点头应了:“这是要事,举荐官员,须得慎重,还不能引人猜疑。”
“哥哥择出亲信二三人即可,再从府外举出几人,一起列在名单上交给安童,便不会太扎眼。”我道。
“此言可行。”真金闻此,颜色稍霁,点点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