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嬷嬷和挽菊相视一眼,沉吟片刻,神色凝重的道:“奴婢一进偏厅,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困乏难忍,后来睁眼一看,竟同挽菊一起睡在地上,忙喊醒挽菊,在那院子里寻了一圈都不见人,便急急忙忙回到这儿,至于路上,好似没看到什么人。”
没看到人?
唐嬷嬷的话让锦澜不禁陷入沉思。
这么说,早在唐嬷嬷和挽菊苏醒前,那个叫玉竹的丫鬟和安远侯世子便离开了小禅院?
还有偏厅中定是有什么迷香之类的东西,因此唐嬷嬷和挽菊才会失去知觉,从而听不到她的呼救。
可为何偏厅中有迷香,正房里却没有?若是同上回安远侯府那一次,她怕是在劫难逃了,且还有那个并未锁上的窗子...
孟茹涵既费这么大的心思引她来,又怎会有这么多疏忽?
锦澜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转念一想,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
难道是阎烨?
是了,他总是在最危急的时刻出现,就好比上回在安远侯府,说不定这次也是如此,不然,他又怎会碰巧出现在假山边上?
锦澜心头滑过一丝难以言明的滋味,好似有什么正在往外冒,她忙闭了闭眼,胸口深深地起伏了下,缭乱的心绪便静了下来,抬起头对挽菊道:“你去寻在厢房当值的小沙弥,打探下四皇子侧妃在哪儿歇息,除此之外,别的一个字都不要多问。”
“奴婢省的了。”挽菊眨了眨眼,应声而去。
先是打发碧荷,这会儿连挽菊也不留,唐嬷嬷一下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了,带挽菊一走,便迫不及待的开口:“姑娘,莫不是孟侧妃......”
锦澜心里苦笑一声,也不瞒着唐嬷嬷,将在小禅院里的遭遇全都说了出来,当然,不包括碰见阎烨之事。
“姑娘受伤了?”唐嬷嬷轻声惊呼,俯身就要去摸锦澜的脚,却被她一把拦住。
“没事,不过轻轻崴了下,这会儿已经不疼了。”
唐嬷嬷目光在锦澜故意扭动两下的右脚上盯了两眼,确认锦澜并无大碍,心底的愤怒就涌了上来,“当年在扬州,看那孟家姑娘倒是个好的,怎么这会儿却变成如此心肠歹毒的人?”
边说她边拉着锦澜的手仔细打量,“好在姑娘没事,不然奴婢可怎么,怎么同太太交代?”说罢抹了抹泪,又忿忿的添上一句:“姑娘往后莫要同她往来了!”
锦澜垂下眼,看着系在腰间的湖蓝戗银米珠竹叶香囊,这香囊还是上京途中,孟茹涵亲手所绣,犹记得当时她回了一方苏缎海棠素雪绢帕。
往后,这精致的香囊怕是再也近不得身了。
她并非心如铁石之人,可也非心胸宽广的圣人,孟茹涵既然起了这样的心思,那么就不再是她亲如手足的茹涵姐姐,而是四皇子府里争宠夺爱的孟侧妃。
锦澜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缓缓沉凝。
此次...也就罢了,要是还有下一次,她定不会再心慈手软!
锦澜刚将千头万绪捋顺,出门打探消息的挽菊就回来了,惊慌的道:“姑娘,方才给咱们送茶水的小沙弥说,四皇子侧妃并未在后院歇息,而是一早上了香便匆匆离开了相国寺!”
唐嬷嬷亦是一脸震惊,“怎么可能?那方才来请姑娘的又是谁?”
唯独锦澜面容平静,目光沉着,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之色。
同孟茹涵自幼深交,孟茹涵对她的性子了如指掌,定是料中了若是脱身,她会派人探查,因而早就将残局收拾得干干净净,毕竟孟茹涵只是不希望她成为四皇子妃,而不是想与整个叶家恶交。
锦澜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抬起头,目光恍惚的落在窗外那两株枝叶繁茂的菩提树上。
只是茹涵姐姐,你对我了若指掌,我对你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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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装点华贵的宝盖马车上,孟茹涵正懒懒的靠在品红百蝶穿花锦缎引枕上,边闭目养神边听玉竹的回禀。
直到玉竹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才睁开眼,眸光闪烁,“这么说,事情没办成?”
玉竹忙垂下头,低声道:“都是奴婢没用,耽误了孟侧妃的要事。”
“罢了,也怪不得你,是我小瞧了她。”孟茹涵嘴角噙着笑容,目光温和的看着玉竹,“这几日你且先避到庄子上,待风头过了,我自会让人去接你回府,开了脸伺候殿下。”
玉竹脸上顿时一片娇羞,感激的给孟茹涵磕了个头,“谢孟侧妃恩典,奴婢定不会忘记孟侧妃的照拂!”
孟茹涵的目光自玉竹妩媚的脸颊上扫过,唇角淡淡一抿,“你先下去吧,后头的马车会送你去庄子。”
“是。”玉竹满心激动,根本没有察觉到跪坐在角落里的揽香,悄然投来一记怜悯的目光。
待玉竹落地,马车再度缓缓前行,孟茹涵仍旧靠在引枕上,只不过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眯着眼不知在盘算什么。
揽香沉默的执着美人锤为她捶腿。
除了外头传入的喧哗外,车厢里一下就静谧下来。
少顷,孟茹涵才抬眼看向垂头不语的揽香,“让你准备的事,可安排妥当?”
揽香的手并未停顿,轻轻的回道:“安排妥当了,滨芹身形同主子相似,穿着主子平日里穿过的衣裳,又带着帏帽,外人断然不会发觉,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到府中了。”
为了给众人造成四皇子侧妃并未留在相国寺,孟茹涵一早就安排了滨芹作为替身,瞒过了所有人的目光。
因此,“四皇子侧妃”今日只是来相国寺上了柱香便匆匆离去,寺院里头究竟发生什么事,均与四皇子侧妃无关。
孟茹涵轻轻颔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明日,你亲自携礼到叶家走一趟,就同锦澜妹妹说我身子不适才失了约。”
“奴婢遵命。”揽香轻声应道。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孟茹涵才安心闭上眼,靠在引枕上小歇,马车晃悠悠的驶回了四皇子府。
相较于孟茹涵的早早离去,锦澜却是在相国寺呆到了下晌。
除去前头那四项,到了求子的时辰,她虔诚的从观音殿为沈氏祈了一尊白瓷童子,圆圆的脸蛋,白胖的四肢,还有乌溜溜的大眼睛和甜甜的笑容,活灵活现,即便是锦澜都有些爱不释手。
取来锦盒小心翼翼的将这尊白瓷童子放好,交给唐嬷嬷亲自保管,锦澜才算松了口气。
求子过后,龙华会便步入了尾声,接下来就是各家对周围穷苦的百姓施粥派米,锦澜同各家的夫人姑娘们一同,在龙华寺外搭好的棚子里看管丫鬟婆子们分派粥米。
看着衣衫破旧甚是褴褛的百姓们捧着熬得粘稠香糯的碧梗粥,狼吞虎咽的摸样,锦澜心里泛起一阵心酸。
尤其是一些年幼衣不裹体的孩童,分食大人吃剩下的残粥,最后将陶碗舔得干干净净,又巴巴瞅着热气腾腾的粥锅的摸样,使得她眼底一涩,便吩咐丫鬟婆子们,凡是孩童,便多盛一碗。
一时间,排在叶家棚子前的队伍猛然增长了不少,每个领过粥米的百姓,那抹感激的眼神和朴实的笑容,均深深印在锦澜心中,即便坐上马车回程,还时不时浮现在眼前。
随着马车逐渐驶近叶府,唐嬷嬷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姑娘,是先回澜园梳洗还是先将东西送到太太屋里?”
锦澜看了眼唐嬷嬷手上的锦盒,思忖片刻,又抬眼扫了下碧荷,便道:“还是先去祖母那儿,听说那灵水得趁早用才好。”
碧荷闻言,原本垂着的头又低了几分,握着瓷瓶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
马车一路行进叶家大门,照例停在二门外,只是锦澜一下车,便感到府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尤其是进入内院后,丫鬟婆子们行色匆匆,甚至看到锦澜都一别以往巴结讨好的摸样,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锦澜心头一沉,顿时生出一股不安,给沐兰递了个眼神,沐兰心神领会,当即便就近寻了个打扫园子的丫鬟过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这般慌慌张张的?”锦澜不同于其他闺阁千金,再加上心急,一身气势霎时震得那小丫鬟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唐嬷嬷看着小丫鬟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出口的摸样,不由皱起眉头,“你若不做亏心事,有什么可怕的?姑娘不过是问你几句话罢了。”
小丫鬟偷偷看了眼锦澜冷冽的面容,慌忙回道:“奴,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其他姐姐们说,说是太太同宁姨娘一起跌入莲花池,滑,滑胎了!”
锦澜仿佛被人重重锤了一榔头,顿觉头昏眼花,身子摇摇欲坠,挽菊一惊,快步上前将她扶住。
好不容易喘过气,她登时推开挽菊,上前厉声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谁滑胎了?太太现下何处?”
那小丫鬟哪见过锦澜这番摸样,霎时就吓得哭了起来,“太,太太和宁姨娘都,都在老太太屋里,旁的,奴,奴婢不知......”
话还未说完,锦澜已经拔腿往嘉裕堂奔去!
一路上顾不得丫鬟婆子们诧异的目光,她心里连连自责。
宁姨娘是个不安分的,她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却还这般大意,若是母亲真出了什么事,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还有宁姨娘!
锦澜那双澄澈的眼眸头一回染上嗜血的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