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听人说过,若是你很挂念的那个人也和你念着她一般,极想念你的话,她便会到你的梦里去看你。
所以,浸月,你想你的王大哥了,对不对?
盛京的天空,没有江南的那般明媚灿烂。这里的天气,大都是阴冷干燥的。我总是想着,何时,才可以有一个似江南的风和日丽?
究竟该如何做,我才可以,依旧做回以前那个冷血无情的死士?
我打江南的城池里走过,遇见了你,让我邂逅了那场江南的烟雨。
那年烟雨迷蒙,你容颜清冷,站在江南的城池里,偶尔淡淡的弯起嘴角,浅浅地对别人笑。
我还是喜欢你对我笑的样子,笑颜灿烂,不需要掩饰,也不需要掩藏。
那时,下了一场江南烟雨。你只身在迎月楼等待的背影,让我有一瞬的动摇。
手里捧的天山雪莲花,居然变得沉甸甸的。可也仅仅是一瞬间的失神,随即便明白自己应约而来的目的。
这个条件是你提出来的,你就那样肯定我会答应帮你?唯一的一株天山雪莲花,盛放的时候,是不是会无比好看?
这些我都不需要去知道,那时候,我们站在雨后初霁里。不远处的草地,闪着亮晶晶的光,偶然飘来清浅的香气。
我没想过你也可以成为我们达到目的的一方垫脚石,念奴娇,听着就知道是一个美好的名字。本该安静地做好词牌名才是,竟然也是北地奇毒。
念奴娇的颜色,是干净的紫色。
我一直惧怕这样纯净的紫色,凌厉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好似娘亲喜爱的紫色那般,逼得我喘不过气来。
娘亲到底是不是真的心疼我?在我那样小那样小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地把我送到离她这般远的地方。
这般远,这般远,遥远到我自己都不知晓思念可不可以到达,那些距离。
刚开始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偷偷地哭,但我绝对不会闹。我明白,王爷和我一样,一定不会重用一个哭哭啼啼的死士。
起初我并不明白死士是何种意思,后来,慢慢地适应了那里的漫天狂风。看那些风吹过草地时,仿佛是可以连根拔起的猛烈。
简单地说,一个死士的活法,如同汉人说的一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么,一个细作呢?是不是一样不可以拥有感情?可为何我看得懂爹眼里的神情,对着我在民风比试时画的海棠花,兀自难过,喑哑。
我第一次见证你们的默契,赏花之人,定然惜花。不然何来天下赏花惜花人,更添花开一缕香?
你的赏花归来蝶绕膝,他的踏花归来马蹄香,竟是如此不谋而合。让我看着,竟然会觉得理所当然。
坦白地说,最开始的时候,我根本就记不住你的样子。江南女子,不该是你这个模样,都该是温婉低眉,娇笑生花。
那日我本不是真的要去粉晴轩买什么香粉送给子佩,只是远远地看见你,站在粉晴轩的大厅内,笑得灿烂,温暖,好似有了那样一些江南女子的温婉了。
后来我在想,许是那个时候看到了你,才记住的吧。
我并不知道,那却不是我最美好的时光,遇见了你最美好的年华。
岁月总是静转,而我总是来不及分清楚,哪里,才是我的归处。
就如同回扬州,也是因为王爷想知道爹这些年来是不是有所作为。其实王爷该放心的,爹是太祖皇帝生前最倚重的细作,也是最无情的死士。
我喜欢你说话的样子,手舞足蹈,好似时时刻刻都是欢乐至极的心情。那时候,在迎月楼,你看着天山雪莲花的眸光,亮晶晶的,如同暗夜里的星星。
夜色越深沉,时空越遥远,你才越璀璨。
我喜欢你走路的样子,永远都是照了自己的心情来一般。高兴了,便恨不得飞起来;难过了,便巴不得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眼皮都不抬一抬。
你的喜怒哀乐,在我面前,都不似孔子说的“喜怒不形于色”。
我记得,你跟我反驳时的一脸正色。你说,一个人,活在世间本就有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如若高兴了,生气了,难过了都自己一个人憋着,岂不是更加地不好过吗?一个人,城府太深,终归是不好的。
是啊,一个人,城府太深,戴着面具生活,终归是不好的。
那么浸月,你看得到我隐藏在面具下的,那些身不由己的喜怒哀乐吗?
琼花盛放的时候,果真极美。你站在我一侧眼便可看到的身侧,声音好听地念着黄庭坚的《雪花飞》:
携手青云路稳,天声迤逦传呼。
袍笏恩章乍赐,春满皇都。
何处难忘酒,琼花照玉壶。
归袅丝梢竞醉,雪舞郊衢。
我静静地站在一边,与你比肩,看着琼花树上的那些白色,一朵一朵地落在地上。越积越多,越落,越冷漠。
你那个时候,是不是便明了,我们终有一日,不能在一起?
你问你的王大哥,若是来日你离开了这个地方,或者是你不记得我了。又或许有一日我们形同陌路了,你会不会同《越瑶歌》里唱到的那样: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
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浸月,我怎么会不记得?我怎么舍得不记得?只是我并不知道,那首《越瑶歌》形容的不过是两人之间的友谊不会跟随时间和地位的变化而变质。我忘记了我们之间,有的不只是情意。
果真,我越走越远。而你,终究再也回不来了。
你看,后来,回盛京去,也不是我可以做的决定。
原本我以为,即使我们之间隔了千山万水,只要我们还有爱,便可以一直走下去,原来全都是我一个人的想象罢了。
我在北,你在南。一南一北,真真是南辕北辙的迫不得已了。
一直以为王爷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不会对任何人和物,上心。就好似我也以为自己也是一个没有心的死士,只知道惟命是从。
当看到王爷为云泽格格殉葬的消息,乱了阵脚,付出了一辈子的真心。我便莫名地恐慌,我是不是也终有一日,会走到这个地步?看着心爱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记得云泽格格只会对王爷笑的肆无忌惮,王爷只会对云泽格格弯起眉眼。我也只会觉得,云泽格格和王爷一定会在一起。
却没想到,云泽格格会被太宗皇帝纳入后宫去做了挟制王爷的棋子,从此与王爷隔在了四面红墙之外。
在云泽格格被太宗皇帝纳入宫之前,王爷让我教他那首汉人的《九州?缥缈录?辰月之征》,说是要学会了唱给云泽格格听。
王爷向来不喜欢汉人的诗词文化,说是晦涩难懂。那是王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般认真地习读和尝试理解他所厌恶的事物。
那首歌谣里的一字一语,皆是质朴和诚:
挚为卿采莲兮涉水,为卿夺旗兮长战。
为卿遥望兮辞宫阙,为卿白发兮缓缓歌。
长长短短间,写的不过是一个男子为了他的心上人采莲,征战,辞官,相守白头还要唱歌给她听。
王爷会在最深的夜里,敛去白日里所有的戾气,低眼去看王府池塘里怒放的荷花,低头露出些许不符合他性格的傻笑。嘴里说着,云泽,这些深挚古朴,如俗世里我对你牢靠的深情,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就是一样的承诺吗?
还是可惜,王爷冲破不了世俗和权势的桎梏,如同我也挣脱不出困着我的牢笼。
我就如同一只金丝雀,圈养在别人的笼子里。然后透过那些坚固的丝网,盼望着你来。
我害怕知道,你来了又如何?不过还是念着他的好。
我开始想念,与你一同仰望的那些云彩,散发出的光泽。是不是如同你的“秀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在塞外的时候,我只想着上阵杀敌,不敢让自己去想你。
那串红豆手链,真的是一样蚀骨噬心的物件。颜色也是纯正的红,看着光芒耀眼。一时间,会让我忘记我在战场上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把你给我的红豆手链,放在一伸手就可以找到的地方。只要一想起,便可以看到。
身上的血,也是红色的。在夕阳下,散发出了刺眼的光。我负伤躺在黄沙成堆里,突然觉得很累了,累得想闭上眼睛,一觉睡过去,不再醒来了才好。
染了血的指尖,触碰到那红色的红豆,居然让我害怕,死亡。我怕自己真的一觉不起,便再也见不到你。我可不想,不能活着回到那座江南的城池里,去见你。去见,我从未触碰到过的美好,流年。
塞外的风光,那样苍茫和决绝,会让人联想到绝望。我紧紧地摸着圆润的红豆,心里念着你的名字。我想让自己,平平安安地回去见你。
我才发现,他们对我这样多年的残酷训练,居然都功归于溃。我竟然,开始惧怕死亡,开始惧怕,再也回不去,那座会下梅雨的江南城池。
抱着最后一点残存的念想,咬着牙,勉强让自己站起来,把属于死士的长刀插进沙地里,靠着刀柄立在那里,等待救援。
我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好似一尊历经了历史的雕塑。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需要屹立不倒,便可以让生存下去的希望看到我。
最后是布顺达的哥哥来救我,焦急地背着我往回走,长刀在走过的沙地上拖出细细扭扭、弯弯曲曲的痕迹。我自然看不到,身后的血滴在沙地上,是何种光景。
我只是攥着红豆手链,紧紧地攥在手里。好似只要它还在,你就还在原地,等我回去。
凯旋归来,王爷竟然给我赐婚,要把布顺达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