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飘香楼,那人还是一派处变不惊地细细吹着上好的明前茶。有风从窗户吹进来,卷带了缕缕的茶香扑面而来,却丝毫也吹不乱那人有些斑白的束发。
过去单膝跪在那人面前,丽姚依旧低了头,“主人,奴才……”
那人听了丽姚这一声“奴才”,不满地顿了喝茶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地一下把装了滚烫的茶水茶杯往丽姚丢去。
一时茶香四溢,蔓延在丽姚长满了薄茧的手心,手背霎时便红了。“混账东西!你也敢自称‘奴才’?”
丽姚一时无话可应,确实是她一时高兴得疏忽了。
“奴才”一词,虽含鄙意,却在清朝典章制度上有着一个特殊的位置。清朝明文规定,给皇帝上奏章,若是满臣,便要自称“奴才”;若是是汉臣,则要自称“臣”。满臣自称“奴才”,不仅表示自己是皇帝的臣子,更表示自己是皇帝的家奴;而汉臣则没有这种关系,也就不能称自己为“奴才”了。
所以主人说的对,她算什么东西?既不是满臣,也不是汉臣,不过是一个从朝鲜俘虏来的奴隶罢了。哦,不,现今她是眼前这人的细作。而长生,则是他的死士。
丽姚只好依故垂首道,“主人息怒,是属下一时口无遮拦了。请主人责罚。”
那人许是心情突的转变,在雅间里踱步道,“罢了,你说。”
丽姚才松了口气,幸亏这次不会给她吃那蚀骨噬心的控制人的毒物了,“回主人,今日史可法又给任民育来了信函,半途我寻机会截了下来。史可法在信上写道,他得了消息说江府的丫鬟青莲是袁崇焕的遗孤袁承佳。请任民育代为调查是否属实,若是属实,他便择日过来扬州。”
明显被这个消息激了着急,那人不信再问了一遍,丽姚如实一字不落地说了。那人走近丽姚,一下挑起丽姚的下巴。
温润凉滑的玉扳指抵着丽姚的下巴,丽姚只觉得极冷。“你莫不是诓我?长生跟在史可法身边这两年,怎的不见他给我汇报这样好的消息?”
说着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丽姚被捏得生疼也不敢动,“属下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点欺骗主人。”
任良此刻正和一众书友在飘香楼聚了谈论儒学,突然若有所悟地朝着飘香楼丽姚所在的雅间看了看,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便随着走开了。
后来丽姚一直在想,为何任良偏偏感应不到她在里面?偏偏他,没有跨出那几步,把门撞开降如神祗地说,“丽姚,我来带你走。”
后来想的次数多了,丽姚也便释怀了。心里总是觉得,即使她明明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身处险境,可任良看不到。既然看不到,那便是是枉然。
这日出府采购,丽姚和菊青她们分开了去各店铺。
因着任夫人吩咐菊妍和丽姚顺道带了东西拿到江府去。进了江府的院门,便看到中庭那棵高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里,却不见结了梧桐。
引路的万康见她们一直望着梧桐,便笑说,他们府里的梧桐从不结桐子。
惹得丽姚不禁多看了几眼,她自小便知道。梧桐,是凤凰落脚栖息的地方。
跨过几道院门,走的久了,丽姚便更加信了江府的实力。即使被崇祯帝抄了家产,那大气庄重还是在那里。
见了一大一下的香樟树,菊妍忍不住拉了拉丽姚的衣袖,示意丽姚去看。
丽姚抬头去望,果真是两棵香樟树。其中一棵看着要高大些,另一棵也是长势极佳。
菊妍凑近丽姚耳畔,轻声细语道,“你不知道吧?在江南的大户人家,若生*,便在家中庭院栽香樟树一棵,女儿到待嫁年龄时,香樟树也便长成了。媒婆在院外只要看到此树,便知该家有待嫁姑娘,便可来提亲。待到女儿出嫁时,家人要将树砍掉,做成两个大箱子,并放入丝绸,作为嫁妆,取‘两厢厮守(两箱丝绸)’之意呢。”
是啊,江府是大户人家,有两个女儿。江府大小姐江浸月早过了可许嫁的年纪,却迟迟没有嫁人;三小姐江心月本是钦定的永王妃,可惜因为他们的计划,无辜受了牵连,失去了未来永王王妃的身份。
天气越来越冷了,看着该是要下雪了。丽姚缩了缩有些通红的手,左右看了看,见无人便闪身出了后门。
到了约定的地方,丽姚又警惕地看了看前后才进去,屋里暖洋洋的,竟不似冬日里。
那人这次竟是背对着门站着,丽姚看过去,竟觉得那背微微的驼了。眼睛一酸,不知道她的家人如何了?
听得脚步声,那人转过身,看见丽姚一袭柳色的披风,低首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丽姚跪下问了好,那人动了脚走过去,一下把丽姚踹倒在地,“你个没用的东西!竟然让任府的人跟踪了来,你平日里的缜密心思都拿了干什么去了?”
忽的被踹了一脚,力道重的丽姚闷哼一声,“主人明察!属下一路并未被人跟踪,还望主人息怒。”
“哼!息怒?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任府的家丁?”那人许是气极了,一甩手背过身去。
有人拖了一具尸体进来丢到丽姚眼前,顾不得被踹的腹部一直在疼,丽姚认真去看,果然是任府的家丁。
惹得丽姚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匍匐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冬日里的寒气不知从何处贴着地面吹进来,让她面上冷冷的。“主人,属下该死。竟没发现被人跟踪了,恳求主人再给丽姚一次机会,不要把丽姚……”
话没说完,那人回身又踹了丽姚一脚。丽姚也不敢贸然躲闪,生生又受了一脚,一下磕到桌角上,“混账东西!我白白地亲自训练你这样多年,你竟这般容易便被人识破了身份。我还留你何用?”
说着那人便要一掌劈下去,从门外进来了个人横身挡在丽姚身前,硬是替丽姚挡去了那致命的一掌。
有一口鲜血从横身而来的人嘴里吐出来,溅得丽姚柳色的披风上全都是殷红的血迹,丽姚惊呼一声,“长生!”
见是长生横身而出,那人气得抬手又要落下一掌,“反了你了,竟然敢挡我处置我的奴隶。”
长生翻身从丽姚怀里滚到那人脚侧,紧紧地握着他的脚踝,“主人息怒!属下并非有意阻拦主人惩治丽姚,只是丽姚好不容易在任府取得了信任,若是此时回不去了,怕是我们会暴露了身份。”
不耐烦地踢开长生,那人甩了衣袖,“哼!你不好好地呆在金陵,跑来扬州做什么?”
长生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拜倒在地,“主人,属下有极为重要的情报要告知主人,所以才来了扬州。”
那人这才作罢,对丽姚挥了挥手,“长生留下,你回任府去。”
担心长生的伤势,丽姚不愿意走。长生使了使眼色,丽姚才起身。
那人突然叫住丽姚,语气听不出是否是在询问,“这几日朝鲜派了燕京行到盛京朝贺,你可想你的家人?”
脊背一凛,丽姚知道那人是在试探她,侧身退到一边,垂首低语,“属下不敢。属下生是主人的细作,死是主人的鬼。和朝鲜早已经无半点瓜葛了。”
长生禁不住咳了咳,咳出了一大口血来。丽姚意欲过去扶他,那人却横身挡在中间,“你知道最好,你回吧。”
斜眼去看,长生只觉得。即使丽姚只是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也是一道令人心伤的风景。
丽姚无法只好出了门,她如何不知道朝鲜派使节去明朝叫做朝天录,出使清朝就叫作燕京行。还不是因为朝鲜心里不服清朝的统治,但碍于各方面的压力不得不暂时臣服。
早时清朝先与朝鲜缔结“兄弟之盟”,发现朝鲜依然与明廷暗通款曲,再次征伐。进而确定“君臣之约”,切断了明朝在辽东的翼手。
回到任良的清风苑,丽姚看了眼任良书房温暖的灯火。风呼啸着擦着耳边吹过,好似巴不得把她的耳朵刮了下来。
身上带血的披风早就被丽姚在路上丢弃了,那可是任良亲自画了图案让裁缝做的。上面是好看的金达莱,送给她冬日御寒。
丽姚的手冻得通红通红的,忽的落了泪来。心里堵得难受,黑压压的夜里,丽姚狠狠地擦了脸上的泪痕。当一个人的往事,忽然失去重量时,便会拥有坚强的力量。所以我有什么资格,来说悲伤?
即便心里这样想着,丽姚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一下倒在冰冷的院子里。黑夜的风带了刺骨的寒冷吹过丽姚泪痕未干的眼角,好似雕刻开出了一朵岁月的花朵来。
醒来时,丽姚发现她是躺在自己的房内。昨夜她回来后发生了什么,她都记不住了。
她只记得回来后,她做了一个极为绵长的梦。那是在灿烂的春天里,她站在漫山遍野的金达莱花开里,远远望见,那令她牵挂的男子,穿越无尽的花开等待,缓缓朝穿着正红色赤古里的她走来。她嘴角带了极为好看的笑,看着男子慢慢地靠近。
忽的一下,天黑了,那男子便不见了。她拼了命地睁大眼睛去寻,去找。跌跌撞撞间,肯定弄坏了许多美丽的金达莱。一下跌倒在地,眼前出现了一丝亮光,她抬头去看。原来仍是那个白衣飘飘的弱冠少年,温暖的笑容,一如他们遇见的当初。
丽姚再去任良身前服侍,任良问她可还好,昨夜在那样冷的夜里待得那般久,可把他给吓坏了。
听任良说他担心她,丽姚朝任良笑了笑,却没接过任良的话茬,自顾自地收拾了书桌,“公子,你可见过流苏树?”
任良本还担心丽姚昨夜受了冻,如今丽姚这样一问,只当自己想多了,“我不曾见过流苏树,但听说流苏树树姿态优美,枝叶茂盛。春夏花繁时,白雪压树,蔚为壮观。听闻流苏树在朝鲜是极为珍贵的树种,由于流苏树的小花含苞待放时,其外形、大小、颜色均与糯米相似,花和嫩叶又能泡茶,故朝鲜也称其为糯米花或糯米茶.”
听任良这样说,丽姚垂首淡笑,推了推桌上的茶杯,“公子可曾尝过流苏花泡出来的茶水?那是和糯米一般香甜浓糯的味道。”
任良好奇地拿起茶杯揭开了看,入眼便是细细长长的白色花朵,“这是什么?”
丽姚抬头朝任良抿了抹笑容,“这是丽姚在市集上看到的,那摊贩说这是流苏树开出的花朵。我便买了些来泡了茶,味道还不错,便想着也给公子尝一尝才好。”
并未说了这一包流苏花茶是如何得来的,丽姚只想让任良也喝一喝她从小便喝的茶水,尝一尝那流苏花的味道。
任良笑着微微地抿了一口,打量着那泡开的流苏花道,“原来这便是流苏树开出的花吗?这花瓣是狭长线状,若是我此生有幸见到流苏树上的流苏花,那也该是清秀典雅,馨味宜人的。”
得了任良的夸赞,丽姚弯了弯嘴,“初夏时流苏树便会开了满树满树的白花,远远地看去如覆霜盖雪,清丽宜人。”
并未多想别的什么,任良只当丽姚见过流苏树,“丽姚可曾见过吗?”
丽姚听任良这样问她,又低了头,“丽姚有幸见过。一树一树的流苏树开花时,好似在人间的四月天里,下起了漫天的白雪来。”
这话让任良惊喜地看向丽姚,又要问些什么。丽姚却兀自替他研磨,垂首不语了。
长生在回金陵前偷偷地潜入任府来见丽姚,便看到任良和丽姚倒影在书房窗户上的影子。隔得有些远,又隔得有些近。
长生叹了口气,低头紧了紧怀里千辛万苦寻来要送给丽姚的朝鲜伽倻琴,上面不多不少是十二根弦,“丽姚,若是有一日,我忍不住问起,请你千万要骗我。假使你的心有多么的不愿意,也不要告诉我,你心里的人不是我。”
任良成亲那日,江浸月一袭正红色的精美嫁衣俏生生地立在那里,丽姚也瞧不见江浸月盖头下的脸。
但丽姚忽然想,江浸月不正如流苏树吗?繁茂风华转眼逝,也只有退尽铅华才可算找得一个终老的倚靠。红尘之人大抵如此吧,总没人愿意做那至死方尽丝的春蚕。
于是那日任良去迎亲,丽姚偷偷去看了。
任良在人群里骑着高头大马,无比的英俊威风。那样多的人,也分不去任良一丝一毫的温柔笑意。
丽姚那时才明白,她儿时在王宫里听到继姑姑后位的王后赵氏说的那句话是何种含义。
她说,爱有小爱,可以举案齐眉。爱有大爱,那便是她在万人中,仰望在万人之上的陛下。大爱,无声。
忙过后,丽姚回房去翻出任良送给她的绯色舞衣,远处的红烛燃起,。眼前闪过一幕幕他们相处的场景,竟惹得丽姚不由地垂了泪。
任良执了书卷长身玉立地在阳光下温润地对她说,“丽姚,你要记着。我们选的《孔雀东南飞》取材于东汉献帝,是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叙事诗,与《木兰诗》并称乐府双璧。”
她在院子里给任良种的各色菊花浇水,任良在不远处看通志。看得乏了任良让她过去给他诵读,说是要听听她习得了多少汉文了。“明朝开国,太祖皇帝特别指定朝鲜、日本、大小琉球、安南、占城、真腊、暹罗、苏门答腊、瓜哇、湓亨、白花、三佛齐、渤尼、西洋顼理等15国为不征之国,免于武力征讨。”
读到这,她顿了顿。丽姚只见任良手撑着额闭着眼,那睫毛的弧度煞是好看。
她斜眼偷偷去看了看,听到任良开口不紧不慢道,“我明朝开国以来,朝鲜国便自我认同于我朝,以我朝天子为天子。他们自己既是朝鲜的臣子,又是我大明的臣子。所以朝鲜虽然还是名义上的外藩,实际上几乎等同于内服。”
任良说这话时,她的手不禁抖了抖。想来,即使朝鲜内服明朝也比今时今日被清压制要好些吧?
没听到她接着往下读,任良忽的自言自语道,“其实高丽纸张也是极好的,以前时常给我们历朝的陛下进贡用于抄写佛经。早时候向我朝高官和宦官行贿,也用高丽纸。父亲的书房里,便有几张陛下赏赐的高丽纸,质地也是极好的。”
高丽纸张?她有好些年不曾见到了。不晓得,还是不是记忆里的模样?
用薛涛笺写字,她想到了那个从未谋面的田贵妃娘娘。叹了口气,母亲和她说过。母亲的家族在明成祖朱棣时朝鲜进奉的女子权氏,到了明朝被封为显仁妃,深得明成祖的寵爱,让显仁妃替代死去的皇后兼管后宫。
谁知没多少日子,显仁妃让另一个朝鲜同去的美人吕氏串通朝籍的宦官给毒死了。明成祖召见朝鲜使臣权妃的哥哥光禄寺少卿权永均,说要把她与老皇后合葬。
母亲总说,明朝的皇帝历来对他们朝鲜国皆是不薄的。而她却在替人去做伤害明朝和朝鲜情意的事情。若是她的姑父仁祖陛下知道了,该作何反应呢?
拿出任良给她写的《猗兰操》做范本临摹,丽姚只觉得极为熟悉的字样。
认真地低头去看,竟一时含了泪。她怎会忘记了,儿时祖父喜欢把她抱在怀里,发白的胡须偶尔触到她细嫩的额角上。弄得她一阵酥酥的痒,惹得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来。
祖父声音洪亮地对她说,“姚姚,你要记着。世宗大王(朝鲜王朝第四位国王)为普通朝鲜百姓创制了‘谚文’(就是现在的韩文)。但我们士大夫和儒生却羞于用它,那是粗词鄙语,怎及汉文华美秀丽。只是下等人智力愚笨,才需使用谚文。”
但她也是知道的,汉字是朝鲜的官方正式文字,宫廷官史俱行汉字,儒生士子熟读汉史,文人墨客作汉诗、绘汉画,各级官员娴习汉语。就连白丁农夫之家过的节俗、家中陈设的字画、门上贴的楹联莫不与中土明朝相似。
她乖乖地缩在祖父的怀里,听祖父指着一本诗集,教她习读孔子的《猗兰操》: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时人暗蔽,不知贤者。
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那时她还小,家里并未开始教她写汉文,母亲向她说,“待到姚姚过了十岁的生辰,父亲便会给你请来汉文的老师教习你汉字了。姚姚再等等,很快你便可以识得汉文了。”
丽姚终究是,没等到习汉文的日子。
任良坚持要到丽姚死去的瘦西湖看看,菊青得了任夫人的吩咐一同跟去了。
来到瘦西湖,任良孤身一人立在瘦西湖畔。赶来的菊青隐隐听见任良说了句,“瘦西湖又结冰了。”
丽姚,你可听见了。任良他说,第一次见到你笑,你便是在看花瘦西湖里的河灯。
菊青只记得,每次丽姚去到任良书房前,轻轻叩响门扉的场景。每一次和任良相见,丽姚都会极其高兴,好似眼里只有他一般。
可是,丽姚能叩响的,终究只是一扇门。而这扇门,却不是任良的心门。丽姚,终归是永远也无法走进他的心里。
菊青只觉得,更为可惜的是。丽姚的身后,也并无一位一直看着她的人。
得知丽姚被主人处置的消息,长生马不停蹄地赶来扬州,暗夜里一人跪倒在结了冰的瘦西湖边,拼了命地用手去捶打湖面。
湖面很快碎开,长生隐忍地不敢喊,只是掬了一捧冰冷刺骨的冰水,“丽姚,终究,你还是无法等到主人许你事成后的安然老去。”
长生的膝盖犯了疼也不愿起来,有泪从眼里掉下来,滴到他手里的冰水去,也无法提升冰水的温度,还是刺骨的寒冷。“丽姚,你无法等到经年经月。那时你再见到了任良,也不能低着眉眼只望得见他青色的衣领,不甘地问他,‘当初,你为何信了我?’”
自言自语间,有靴子踏雪而来的声音。
长生听得出那脚步声是谁的,赶忙擦了眼泪站起来。忍着直击骨髓的寒冷,转身跪下,入眼的是白色的靴面,“主人。”
那人却叹了口气,看了眼长生,“细作的大忌,便是动情。”
长生不语,丽姚定然是动了情了,不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隐瞒任府的动静。
她,确确实实是因为那个他,从繁花盛开走到花枝凋零了。而令人哽塞不安的是,任良认识的那个丽姚终究是不在了。以后南国的大雪纷飞里,再也没有长生能让她偎着取暖了。
那人看了眼瘦西湖,便甩了衣袖走了。
长生颤巍巍地站起来,眺望了黑压压的天际,“丽姚,或许许多许多年以后,我会忘记你。忘记你的浅笑凝眸,顺带忘记了我对你的爱。”
任良推开了一扇窗,望进白茫茫的雪地里,轻轻地叹息。“丽姚,我终究是忘了告诉你。丽,同罹,指的是遭遇。你究竟,有多少我不知道的遭遇,一个人在经历?”
丽姚想,她终究是无法对任良说,她姓韩,是她所认为的一个世间最柔和的姓氏。她此生唯一的勇敢,在任良听不到的风华里,已然被岁月磨平销蚀了。就连临死前唯一能做的,仅仅是浅笑一声,然后叹息一声,仅此而已。
丽姚想,她终究只记得,任良对她说,“丽质,多指女子美好的品貌。《方言十三》里说:姚,好也。说的是美好的样子,如你这般。”
她,不愿意知道。丽,同罹,指的是遭遇。
七年前,清帝皇太极亲征朝鲜,史称“丙子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