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良这话一出,让江浸月眉头下意识地有些微皱,“可我绣工并不好,我怕你戴不出去可如何是好?再说了,姐姐不是给夫君绣了好些的吗?夫君该是戴都戴不过来,还稀罕我这绣工拙劣的荷包?”
并未笑着摇头,任良只一味地低眼去看被江浸月攥紧在手心里的手帕,“我不过也是想,能够拥有一件你亲手送给我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荷包而已。”
这话让江浸月心一沉,听不出任良的话是何用意,只当是任良计较她以前和王子青的那些过往来了。
想起来那串红豆手链,江浸月心里有些酸痛。他们谁都忘记了,那粒粒圆润的红豆,最后还是会腐朽的吧?
任良见江浸月沉默着不再说话,那眉梢已经带了感伤,只当是自己又勾起了江浸月思念的心绪,心里泛起一丝不安,“我只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既然月儿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就是了。”
看向任良一脸的懊恼,江浸月反而弯眉笑了,“好,我答应你。一定亲手绣一个荷包给你,不过你可不许嫌弃。若是到时候笑话我,那我可不依。”
任良有些惊喜地点头,江浸月却笑着继续朝前走去。任良只是给江浸月撑着伞,相伴回到清风苑去了。
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烟雨迷蒙里,总是看不出远方的路,朝着哪里延伸似的。
江浸月和任夫人扫了墓,在江府用过膳食后打道回了任府,江府上下自打安伯去世后,竟然比往时还要忙了些。
好在忙来忙去也是那些熟悉的事情,只是显得有些吃力。眼下青月养胎这件事,才是江府头等的大事。
哪里会有民众有多余的心思去计较明朝的京城是不是被乱军攻陷,清廷的军马是不是会打过来。好似这些都不是他们扬州子民需要担心的事情。对他们而言,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不是吗?
青月的身子日益见显,竟是比寻常有孕在身之人要显得多,身体也显得越发笨重。
用手撑着腰,青月偶尔还伸出手去摸摸隆起的肚子,神情安然,眉眼含了慈爱神色站在窗边去看那雨帘。
中庭的那棵高大梧桐已经开出花,枝桠上全都是粉紫色的桐花,一派的如火如荼。
看得青月清淡开口道,“又见桐花发旧枝,一楼烟雨暮凄凄。凭阑惆怅人谁会,不觉潸然泪眼低。”
恰好江明朗走进来,看到青月那副恬淡的样子,心里很是觉得无比踏实。
却在听到青月吟诵的是南唐?李煜《感怀》时,江明朗皱了皱好看的眉眼,拿起一件披风走过去给青月披上,“你无端端地吟诵这些伤感的诗做什么?也不怕心境不好,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自己的身子自己也不知道爱惜,开了窗站着惹了雨气可如何是好?”
说着江明朗已经伸手要去关了窗户,青月忙伸手去拦,“老爷,你就高高手让我再看一会桐花吧。桐花今年开得比往年都要热闹,我看着才会触景伤情了。”
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江明朗并未多想终是把手收回来,眉眼之间已经收去所有的玩世不恭,举手投足之间俨然已经有了一定的干练和沉稳,青月瞧着低眉笑了笑。
安伯不在之后,江明朗便完完全全地是江府的当家主人了,青月这才改了口。
江明朗顺着青月的视线去看那些小朵的桐花,果真是粉紫粉紫的一大片,一大片。开得这般热闹,那般绝望。
透过花开的热闹,江明朗低眼瞧见青莲给江心月小心翼翼地撑着素白色的油纸伞,打中庭下的梧桐树下走了过去。江心月脸上的神情有些模糊,让他看不到可以说得清楚的感情。
看着江心月已经不似以前一般又说又笑了,江明朗心里也觉得有些无奈。姐姐虽然时有回来陪陪心月,他们也是费尽了心思地劝慰心月。每每心月靠在姐姐的怀里哭泣,姐姐都是皱着眉头,并不见得比心月好受多少,而心月小脸上都是让人心痛的泪水。
江明朗想着也动了情,扶着青月淡淡道,“桐花是清明的节气之花,三春之景到了清明最是绚烂至极致。可惜同时也是盈虚有数、由盛转衰。桐花不过是这两种悖反意趣的承载,最适合宴乐游春、祭祀思念了。”
青月听出江明朗的语气也跟着有些伤感,才后悔不该惹了江明朗如此思虑,朝江明朗低眉笑着说,“老爷,我站的有些久了,你扶我道桌边坐下好不好?”
闻言江明朗急忙扶青月到桌边坐下,只见桌上摆了一瓷盘的青团。
青月看到了满足地笑着说,“老爷,我记得心月最喜欢吃青团了。往年我们用浆麦草的汁拌进面粉里,再包裹进一些心月喜欢的豆沙馅,放到笼子里去蒸。心月每次闻到那种味道,都笑着说就好似是春日的味道。”
江明朗听着伸手去拿了一个青团,张嘴咬了一口,“是啊,历来清明节要吃青的食物。这青团绿绿的松软的皮,不甜不腻,还带有清淡悠长的青草香气。往年心月都可以吃上许多个呢,我总是要笑她吃多了可该长胖了。心月也顾不得嘴里吃着青团,津津有味地对我说青团虽然有一点儿黏,却不粘牙。再加上里面包裹着清甜的豆沙,入口即溶,简直让她停不了口了。”
青月只是温顺地笑看江明朗吃了青团,听着江明朗说话,竟也觉得世事无常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因为,江明朗陪在她身边,一直就在那里。只要她一个回头,一个转身便轻易地可以看见他,她怎么会害怕?
其实青团不过是清明祭祖的食品之一,有时也用来馈赠或款待亲友。江府早早地在佛耳草和艾草刚长出来,并在未开花的时候就让丫鬟们去采摘回来洗净,由青莲督促着其他的丫鬟放在锅里和水煮开。
在和水煮开之后捞出佛耳草和艾草来沥干,细心地放在盘子里待其发霉,便会发出一种特有清迈的香味。接着还要晒干储存,待使用时才取出。
江明朗这会吃的青团正是用了那些整理好的佛耳草和艾草剁碎放到锅里和水煮开,用来和粉制成碧绿色的青团。
因青月怀有身孕,所以做给青月的青团多加了些艾草,江明朗吃的时候尝到多了微微的嫩艾味道。
看到青月一直看着他,江明朗即刻弯了弯好看的眉眼,“青月你怎的一直盯着我看?是我脸上有东西吗?还是你夫君我太过地玉树临风,才让夫人移不开了眼睛?”
羞得青月低下头,竟觉得江明朗适才那些沉稳的样子是骗人的了,不免啐了江明朗一口,“你害不害臊?都被人唤作老爷了。你是堂堂的一家之主,还这样没个正形,让人听了不笑话?”
江明朗依旧弯着眉眼,朝青月笑说,“你怀有身孕也快五个月了吧?”
青月含笑点了头,“嗯,快五个月了。身子越发地笨重了,有时候只不过站了一小会也觉得受不了了。”
握住青月的手,江明朗低头去贴在青月的隆起的肚子上,“让我听一听,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不听话?”
青月的手藏在江明朗的手里,眉眼温柔地低头去看江明朗一副慈父的神色,“老爷,林大夫今日给我把脉的时候,说了一个好消息。”
话音一落,青月只听见江明朗兴奋地喊道,“青月,他踢我了!”
青月还是笑着,看进江明朗充满喜悦的眼里,“老爷,林大夫说了,那是胎动。你看看你,一惊一乍的。”
收了声,江明朗担心地看了一眼青月,“我会不会把孩子吓到了?”
惹得青月扑哧地笑了出来,“你啊你,还要不要听我给你说了?”
见得青月这样,江明朗立刻变得一本正经起来,严肃地看向青月,“夫人你请说,我一定不捣乱了。”
青月笑道,“老爷,林大夫说了,我怀的是双生子。”
明显被这个消息弄得极其激动,江明朗又忘了自己刚说的话,大声地道,“此话当真?青月你怀的竟然是双生子吗?蒙得上天眷顾,这一男一女,刚好凑成一个好字呢!没想到我们竟然也是好命之人啊!青月,谢谢你,给了我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林大夫自然是这样说了,可青莲也看到了林大夫脸上沉重的表情。林大夫也只是叮嘱青莲要记得用多用艾水给青月沐浴及熏蒸。
青莲心里害怕极了,私下里特地去查了《本草纲目》。她只见《本草纲目》上面说:艾以叶入药,性温、味苦、无毒、纯阳之性、通十二经、具回阳、理气血、逐湿寒、止血安胎等功效,亦常用于针灸。
看过这些话后青莲便越发害怕,抬头去看那月中天,吓得流下泪来。青月竟然已经到了要熏艾来保胎的地步吗?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才把青莲的神思给拉了回来。
青月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只当青莲熏艾不过只是为了给她安胎罢了。每次熏艾之后,青莲都要不动声色地点上些气味清新的香料,去一去房里艾草的苦味。
听了江明朗的话,青月笑得眼睛都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任由江明朗把她抱进怀里。此刻她只觉得,世上只有江明朗的怀抱,才最是踏实和温暖。
靠在江明朗的臂弯里,她才可以一起憧憬,他们的孩子未来,该是何种的绝代风华。
王仁建和王夫人带了王子矜和王子佩等王府众人,浩浩荡荡地前往王家祠堂去拜祭先祖。王夫人还是穿着一身凌厉的暗紫色,深沉地让人害怕。
银欢一味低眉顺目地为王子矜撑着油纸伞,那油纸伞,不是江浸月遗落的那把碧绿,是常见而少用的残阳的颜色。
躲在伞下,王子矜脸色并不好看。银欢费力地时不时踮着脚,才不让王子矜被雨淋到了。
而银欢自己的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了,看上去潮乎乎的。银欢偷眼看到王子矜的神色,竟如同祠堂边那些低矮的压抑的屋檐。
本该是灰瓦白墙的远然安逸,此时看来只觉得除了隐忍,别无其他。
王子佩一反常态地低眉不语,看着王仁建与王夫人持香拜祭,跟着恭敬地跪下去,行祭拜之礼。
一行人回到王府,王夫人说有些不适,沉着脸先回房去了。
朝王子矜看了一眼,王仁建见他并没有别的话要说,便也跟着王夫人去了,王子矜站在一边低着头让王仁建和王夫人离开。
银欢陪着王子矜走到晚晴生前住的院子里,那里的枇杷树早就不在了。
不管哪些早一些,哪些晚一些,终归都是不在了。
只好假装不明所以地陪着王子矜静静地立在那里,银欢只觉得周身安静地可以听到细细的雨滴顺着伞沿滴落到花园里的声音。
陪着王子矜站得久了,银欢偷眼看,只觉得有些王子矜的神情有些麻木,不由地低低喊了声,“公子。”
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王子矜看向银欢道,“银欢,你回去吧。我想自己呆一会。”
银欢不依,转眼看到王子矜不再看着她,只好叹了口气,把伞递给王子矜。
王子矜面无表情地接过去,银欢这才叹息地离去了。庭院里只剩王子矜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着空旷的院子,眼里升腾了雾气。
王子佩的院子里,还有杏花在倔强地开放。那些花瓣白色或稍带红晕,在雨打芭蕉里,低敛地开着。
不让丫鬟陪着,王子佩只是一个人站在杏花微雨里,抬眼去看那一树树的繁花,低头轻微叹息。
看了一会那些杏花花开,王子佩不由得伸手去接那些不只是被雨水打落还是微风吹落的杏花花瓣。
此刻的王子佩粉面含春,如若女子看向心上人的眼,含了万般的柔情。
王子佩的手里,落了越来越多的杏花花瓣。一片片,一朵朵,极轻,极重。“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王子矜撑着伞在王子佩身后自然而然地露出一抹笑,“这不是南宋僧志南的《绝句》一诗吗?如今听了子佩浅浅出声念来,竟觉得像极了那些流光飞舞。”
听到是王子矜的声音,王子佩回身去看,可脸上却依旧没有笑容,莫名冒出一句,“二哥,你也知,这杏花结出的果实最是苦涩。”
王子衿这才明白王子佩是在为了什么在难过,上前去道,“子佩,你如何得知你这院子里的杏花结出的果实不是甜杏仁了?”
王子佩摇头,仰首去看杏花飘落,隔着分散的花瓣,艰难出声,“我说这是苦杏仁,就一定会是苦杏仁。二哥,你看那些杏花的模样,那般畏手畏脚,必定就是苦杏仁。”
随着王子佩的眼神看了看杏花微雨,王子矜只觉得心情也沉重了。只听得王子佩接着道,“杏仁不仅苦,还含有微毒,冲泡时需滚烫的热开水冲泡,才可以去了毒性。”
见不得原本活蹦乱跳的王子佩变得如此多愁善感,王子矜过去轻轻地拍了拍王子佩的肩膀。
王子矜不过是打算安慰王子佩,王子佩被王子矜这样轻轻地拍了拍,眼泪忽的流了下来,“二哥,我不要做苦杏仁。”
王子佩的话刺疼了王子矜的耳朵,他只是一味地哄道,“子佩乖,没事的,没事的。你是因为今日是清明,才会想多了些。雨很快就会停的,待到雨停了,便没有杏花微雨了。”
被王子矜拉过,王子佩顺势靠到王子矜怀里啜泣,“二哥,他要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理我了?”
王子矜揉了揉王子佩的脑袋,语气含了宠溺,“傻丫头,别人不理你,不是还有二哥吗?只要有二哥在,你什么都不需要害怕。”
在王子矜的安抚下,王子佩渐渐地平复了心情。低了头,王子矜带了宽慰的神色看一眼王子佩,“子佩,不如我们来射柳吧。你看你的院子里不只是有杏花,还有那‘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二哥要看看子佩的射箭技巧是不是提高了,可不能和以前一样输了就不承认,愣是把二哥的弓箭扔出去好远啊。”
王子佩难得地破涕为笑,“那是二哥以小欺大,胜之不武。”
见到王子佩终于笑了,王子矜勾起嘴角,亲自动手准备射柳要用的东西。
射柳是一种练习射箭技巧的游戏,不过是将鸽子放在葫芦里,然后将葫芦高挂于柳树上,弯弓射中葫芦,鸽子便会飞出,最后以飞鸽飞的高度来判定胜负。
王子矜带着王子佩玩了好一会,王子佩总算是没有那般心绪低落了,王子矜才这身打算返回自己的院子去。
路过假山处,王子矜却无意看到王夫人狼狈地倒在地上,却不见有人在旁边伺候。尽管看到王夫人这幅模样,王子矜很是惊讶,但他并不打算过去扶起她,转身打算绕道避过王夫人。
转身那一瞬,他却看到王夫人脸上有泪,脸上的妆容也被雨水洗去了原本的色彩。
王子矜抬眼看过去,想要进一步确认那个他恨极的人是否真的实在哭泣?
这一次认真地看去,王子矜不免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是可以看到王夫人眼角的皱纹,常日里被那些脂粉掩盖的岁月痕迹,此刻原形毕露。
王子矜扯了扯嘴角,果真是狼狈啊。王夫人高高盘起的牡丹头有些乱了,就连那常日里凌厉的眼神,此时也都是孤老。
惹得王子矜有些不敢相信,王夫人可都是一直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暗沉的紫色,有着凌厉的眼神的恶毒妇人啊。今日是怎么了?看着,那样苍老,那样无助,与不堪?
王子矜看见有晶莹的雨滴从王夫人暗色的翡翠耳铛上滑落下来,再看那被弄脏的襦裙,难不成已经坐在地上许久了?她,难道已经保持这副孤独无助的神色,瘫坐在那里许久了吗?
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闷得慌,王子矜巴不得立即转身走了。掩饰不住的不经意间,他听到王夫人带着哭腔,喃喃地喊着,“青儿……青儿。”
这一声声的呼唤,听得王子矜突然便愣住了,那两行清泪并不是假的啊!
王夫人用手捂着脚踝,脸似是受了疼,呻 吟了一声。王子矜猜想一番,想必王夫人定是摔倒了扭到了脚。
忍了忍心里的不安,王子矜还是走了过去,轻轻蹲在王夫人身边,扶住王夫人歪了的身形,出声喊了声,“娘。”
听到这声呼唤,王夫人异常欣喜地抬起头,抓住王子矜的胳膊。她就好似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眼里是悦动的神采飞扬,“青儿!”
心里一抽,王子矜却还是朝王夫人道,换上他自认为最平常不过的表情,“娘,是我。”
王夫人错楞住,低低地道,“矜儿。”
听到这声呼唤,王子矜只觉得心疼的有些无法呼吸了,朝王夫人勾嘴笑了笑,“娘。”
王子矜看到王夫人眼里,有他的样子。小小的一个人,缩在她早已经不复往日神采的眸光里,眸色染了回忆的色彩。
以前你就是这样唤我到你身边的啊,矜儿,叫的满含了感情和宠爱。我听着,便会张开双臂想你奔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真的跑到了你的怀抱里,才喘着气抱着你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叫着娘。你会拿出淡紫色的手帕,给我擦拭额头的汗珠,嘴里应着我的呼喊。那般温馨,和难忘。
王夫人被王子矜如此孝顺的神情震了震,回过神来一把推开王子矜,“怎的是你?”
王子矜也不恼,依旧道,“那娘以为会是谁?您日日思念的大哥吗?”
王夫人气呼呼地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不去理会王子矜的嘲讽,却无济于事,摔伤的脚踝隐隐地刺骨疼痛。
王子矜恢复往常的冷漠,抬起眸光去应对王夫人的一闪而过的躲逃,“娘,您摔到脚踝了,我背您回屋去让大夫来看看吧。”
王夫人冷哼一声,用力地推一把王子矜,“我还没死,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地扮好人。”
王子矜不讶异于王夫人的态度,平时不也是这样地不喜欢他?“娘,您忘了?小时候我说过,等到您老了,我也像您背着我一样背着您吗?”
本是偷看了多铎给王仁建的信件,王夫人才这般害怕和无助。多铎在信里说,打算不久后攻打扬州城。而遣派的前锋部队里,正是她的儿子王子青带队。
王夫人知道了自然是和王仁建大吵大闹,王仁建只是冷着眼色不咸不淡道,“杨依依,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你可不能那样贪心,留住了我一辈子,还想要你的儿子可以回到从前。”
听得王夫人这才气极了跑出来,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冰冷生硬的石板路上,抵着那些湿漉漉的石板,心里害怕地不敢再去想些什么。
如今王子矜这副关心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心里一软,王夫人任由着王子矜把她背起来,靠在王子矜的宽大的背上,双手环过王子矜的脖子。
瞥到王夫人环住他脖子的手,王子矜心里禁不住一酸,她的手也不是从前那般的年轻了。尽管养尊处优,可上面的纹路越发地深和远,看着竟似可以陷进去一样。
王子矜背着王夫人,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王夫人暗紫色的裙摆染了泥水,脏乎乎的,沾到王子矜干净的衣服上,看着极为不协调。
就算是王夫人觉得不可思议,也稍微地安心了些。眼里不知怎的竟是一酸,滴了几滴泪,透过王子矜的衣服。
王子矜只觉得滚烫,仿佛可以灼伤他的背。
王夫人并没有再开口说话,王子矜也是紧紧地抿着唇一口气把王夫人背回房里。
坐到椅子上,王夫人看向王子矜的眼神,居然又有了暖意,就好似以前的那对母子一样。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王子矜却朝王夫人低身不含感情道,“娘,我还答应过您些什么事吗?您只要说一说,我必定会去做。我答应您的事情,会在您还来得及看到之前,一一地尽心尽力去完成。”
王夫人这才明白王子矜的心思,原来不过是为了不再有包袱,原来也不是出于真心的啊。“你这个不孝子,你给我滚出去!我不用你假惺惺地关心我的死活!”
扯起嘴角,王子矜直起身毫不忌讳地和王夫人对视,“您说错了,我并不是您的儿子。您的儿子,此刻在盛京。我欠您的,我会悉数还清。但你们欠我娘的,也逃不掉!”
只觉得王子矜的眼神突然变得嗜血,屋子里也寒冷得如同冰窖,王夫人颤抖着指向他,“你个逆子!你给我滚出去!”
朝王夫人扯过一抹笑,王子矜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去了。独留王夫人在屋里气愤地垂泪,恨恨地拍着桌子道,“原来,一切果真是到了覆水难收的地步了。却原来……”
颜如玉惊得从睡梦里醒来,伸手摸了摸鬓角,竟然全都是冰冷的汗水。
任良今夜留在江浸月的清风苑,并没有到如意阁来。颜如玉起身去倒了一杯热茶,仰头一口气全部喝下去,才觉得有了些暖意。
颜如玉做了个梦,一个噩梦。梦里的人,有王子矜,有江浸月,有任良,却独独,没有她。
身子有些发抖,颜如玉回到床上裹着被子还是在抖,忽然她便流了眼泪,梨花带雨的模样,嘴里喃喃地叫着,“爹,娘。”
哭了一会,颜如玉眼前忽然晃过王子矜的脸,即使是模糊的轮廓,她心里也终于是有了些镇定。
抬眼去看不远处的桌上,是那本半开的李清照的词集。今日,她正好读到李清照写的那首《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又下了床去把书收好,颜如玉看一眼任良常日里写下的字,难免苦笑一声。恐怕现如今,要发愁的人可不会是她一个人了吧?
颜如玉笑得那样美,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危险的气息。她带着那样好看的笑颜,心理却在想,赐死她全家的昏庸帝王已经死了。很快了,很快她便可以看到当年助纣为虐的人是如何的下场了。
窗外有风,刮得又急又快,让人听了,只觉得心里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