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手,再也牵不到一起了。我这样多年的潜伏,也不过是为了那个可笑的借口与支撑。看到你对她的笑,那般好看,好看地让我觉得我的天空也下了雪……
——颜如玉
听王子矜这样一说,王仁建略显尴尬。
王子矜也不再继续这个伤心的话题,恢复了理智冷着声音低下身道,“爹,大哥偷偷地从盛京回来了。”
王仁建听了心里一惊,连忙追问,“什么时候的事情?子青无端端地跑回来做什么?要是王爷追究起来,治他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他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低头整理胸前的坠领,王子矜依旧淡然道,“所以我才来跟爹说一声,赶紧把娘的宝贝儿子遣送回盛京去。要是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就不是砍头这么简单了。万一破坏了我们所有的计划,岂不是功归一篑?”
王仁建踏出书房门,走到王子矜的前面,“快告诉我他人在何处?”
王子矜耸耸肩,“我猜该是在瘦西湖畔守株待兔吧。”
听不明白王子矜的话,王仁建回过身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子矜看天色不早了才扯了一抹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必大哥该是在瘦西湖畔等着任府少夫人,打算带着她远走高飞吧。”
王仁建听了须发都被气歪了,“这都什么节骨眼上了,他倒儿女情长起来了。”
说着王仁建一马当先地奔往瘦西湖畔,王子矜紧随其后,赶到瘦西湖畔哪里见得到王子青的影子。
王仁建紧张地左右看了看,朝王子矜大声喊道,“你不是说你大哥人在这吗?怎的没看到?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担待得起吗?”
也没想到王子青竟然不在这,王子矜四下看了看,终于是紧张了起来,难道银欢对自己说了谎?
看到王仁建如此担心,王子矜也只好道,“爹您别着急,想必大哥是还没有来。这眼看快戌时了,不如您先回去,不然让娘察觉出什么端倪知道大哥回来就不好了。我们必须在一切还来得及之前,说服大哥放弃他的打算,尽快地赶回盛京去。不如我在这里等着大哥,您先回去,可好?”
天色确实是不早了,王仁建只好叹了口气,“也好,那我先回去。”
王仁建随即恶狠狠地对王子矜道,“你跟子青说,若是他不回盛京去,和王爷指给他的女子好好地过日子,我就让他一辈子只能靠回忆来想起江浸月的样子!”
被王仁建的话吓了一跳,王子矜知道他说得出必定做得到,掩饰着面不改色道,“孩儿明白,爹您先回去吧。一切交给我,我一定会劝说大哥回盛京去。”
王仁建不甘心地返身回去,王子矜批了厚厚的黑色狐裘在湖边徘徊,希望王子青快些出现。
可还没有等来王子青,王子矜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进了他的视线。
王子矜赶忙躲进了隐蔽的地方,天太黑,来人也没有发现王子矜。王子矜就那样隐在黑暗里,看着她慢慢地走近,大气都不敢出。
放下灯笼,江浸月走到与王子青曾经约定终身的地方蹲下来。看着结了冰的湖面,嘴里呼出了白气,“原来这个冬日这样冷啊,连瘦西湖都结了冰了。”
江浸月不禁伸手去碰那湖面,不知是不是湖边结的冰比较薄,居然一碰就碎了。
看到碎开的冰,江浸月才开始难过起来,“王大哥,我们之间注定只剩回忆了。我曾经在这里为你唱歌谣,对你弯着眉眼那般安心地笑。如今,都和这薄冰一样,一碰即碎。”
王子矜听得真切,看向江浸月孤独的背影,闪过一瞬心疼,在黑暗里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拳头。
江浸月却接着道,“你怎会回来了?我终于当上新娘了,可惜新郎不是你。王大哥,我和你,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说完这些话,江浸月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一滴一滴,滴进那碎开的冰面,混进冰冷的湖水里。
江浸月突然站了起来,对着结了冰的湖面大声喊,“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可为何到最后伤我最深的那个人却是你!”
江浸月开始无力地蹲在地上哭,本以为不会为了自己和他再流泪的,可为何看到拥有两个人一起回忆的地方,会那般难过?
看到这样陌生的江浸月,王子矜突然害怕,脑海里伴随着一丝的悔恨。要不是当初他对大哥说了那番话,是不是大哥就已经对江浸月坦诚了一切。这样,他们两个人只间,是不是便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王子矜想奔出去大声地对江浸月喊,“为何你的世界里,只有大哥?你知不知道,大哥想要的一切,从来都是唾手可得。而我,却从来都要靠自己努力才勉强得到。所以你们,不应该也不可以在一起。”
仅仅是看着江浸月泣不成声,王子矜把前后发生的事情串起来,想了一遍,觉得江浸月果真很无辜。可转念一想,难道他的娘亲,就是应该的了?
最后王子矜说服自己说,自己并没有错,要说错的话,错也不在自己一个人。
抑制住了要冲出去对江浸月大吼的星点冲动,王子矜继续隐藏在黑暗里,紧紧地拽着拳头。
蹲得久了,江浸月脚都有些麻了,还是不见王子青要来。
她摘下手腕上的红豆手链,放进了装有明珠的木盒里,关紧盒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扬手把木盒远远地扔了出去。
木盒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好看的弧线,掉在了远处结了厚冰的湖上,还骨碌碌地滚了几圈,最后才停住。
此刻,黑乎乎的空中飘下了雪,一片一片地落在江浸月梅色的厚比甲上。
不知怎的,王子矜只见到江浸月突然奔跑起来,朝那被扔出很远的盒子跑去。
看得王子矜胆战心惊,适才看到江浸月刚不过轻轻地一碰就把湖边的冰弄碎了。
此刻这样用力地奔跑过去湖面定然会裂开,王子矜刚要出去拉住江浸月,江浸月却跑到了木盒前。
王子矜这才松了口气,想再看看江浸月会干什么。
雪越下越大,江浸月虽然很怕冷,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放在一边的灯笼也被雪打灭了。
暗处的王子矜看见江浸月手里拿着那个木盒,就地坐了下来,大片的雪花落在江浸月的肩上,头发上。
那样刺眼的白,衬着江浸月温暖的梅色衣裙,形成了一道让人伤心的背景。
王子矜还是不敢出去,生怕他一出去了,会对江浸月说出关心的话语,会心疼地看着江浸月说,“来,我送你回家。”
所以他宁愿选择继续藏在江浸月看不到的地方,看着只有他看得到的江浸月的一举一动。
雪花也把王子矜的青色衣袂衬托得越加地孤单了,王子矜陪着江浸月等了许久,生怕在这样呆下去江浸月会冻坏了。
终于是沉不住气,王子矜想要冲出去一把拉起江浸月。想把那个傻呼呼的女子摇醒,让她看一看,他们这些人,本来的嘴脸。
江浸月紧紧地蜷成一团,整个人都趴在了冰面上,手里的木盒也掉了下去。
再也顾不得许多王子矜正要冲出去,却听到一个人急切的呼喊声,“月儿,你在哪?月儿,你听得到吗?”夹着风雪,飘了过来。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任良提着灯笼在风雪中行走。王子矜只好退回去,继续藏起来。连带把不小心表现出的对江浸月的关心,一并收好。
来到结了冰的瘦西湖边,任良看到江浸月那抹梅色的身影,也不再靠脚步靠近,一跃而起施展轻功来到江浸月身边。
见江浸月已经倒在了雪地上,任良丢下了灯笼,皱眉把江浸月抱在怀里。一时罩住江浸月,替她遮挡风雨。
任良伸手去搓江浸月被冻得冰冷的手,“月儿,你怎的这样傻。下了这样大的风雪,怎的孤身一人就出门了?若是冻坏了可怎么办?”
听到有人叫她,江浸月不得不睁开了眼睛,“是啊,我怎的这样傻?只有我这样的傻瓜,才会把王大哥说的每一句话都当了真。”
为江浸月擦去淌下的眼泪,任良心里也难过起来,“月儿别哭。这下了风雪,天这样冷,要是眼泪在脸上结了冰可怎么办?别哭了,月儿。来,我带你回家。”
说着任良已经抱起江浸月,拉开巨大的狐裘披风把江浸月裹在里面,伸手擦干净江浸月的泪水。
任良指腹依旧温暖,江浸月寻到了温暖,靠进了任良的怀里哭泣,“对不起,我只是想问一问他,为何要害贵妃娘娘,为何要害我们江府背上如此大逆不道的罪名。”
江浸月好不容易说完这些,又落了泪。任良连忙伸手再去擦拭,“我只想问问他,为何不愿意做我的王大哥了。”
只当是江浸月被风雪冻坏了,任良只好轻声安慰江浸月,只觉得江浸月似个孩子一般无助,“我知道,我都知道。月儿别哭,我必定帮你问清楚好不好?我们先回家,不去想这些事情了,可好?”
江浸月窝在任良的怀里,带了哭腔,“不好,不好。为何一个个说了答应我的事情,却都做不到。”
任良依旧柔了声,“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都会做到的。”
江浸月听了,抬起泪眼看着任良。见任良认真的眼神,顿时心安,便安静地窝在任良的怀里不再说话。只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不稍一会,便浸湿了任良的衣襟。
王子矜默默地看着任良带着江浸月慢慢地离去,一拳打到空中,竟听得到凌烈的风声。
不知王子青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瘦西湖畔,呆呆地看着任良带着江浸月走远。
王子矜甩了甩衣袖,假装镇定地走了出去,“你来了。”
王子青听了王子矜这句话,才回过神来,提脚就要冲出去。
王子矜却一把拦过王子青,大声喊道,“大哥你清醒一些!她现今是任府少夫人,不只是江府大小姐江浸月了!”
王子青却不管,与王子矜动起手来。二人却不是用功夫,都是实打实地厮打。
禁不住的王子矜气呼呼地伸出拳头去打了王子青一拳,“你给我醒醒!她不是你可以心软的理由!我们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去糟蹋这样美好的女子付出的感情!”
王子青被王子矜一拳打倒在地上,右手拿着的盒子掉在了地上。
盒盖被震开,居然是一个上好的羊脂玉打造成的小壶。玲珑剔透,质地细腻,白如凝脂,给人一种刚中见柔的感觉。
也不去管王子矜刚打过他,王子青连忙去捡那玉壶,嘴里喃喃说道,“和田玉里上好的是白玉,而羊脂玉是白玉中最好的品种。产出十分稀少,极其名贵。王爷前些日子赏给了我,我就极想送给浸月,让浸月看一看。我想要让浸月知道,我一片冰心在玉壶。”
看着王子青如此护着这玉壶,王子矜心里越发酸涩,嘴里不禁喃道,“一片冰心在玉壶。”
王子矜怎么会不知道这是王昌龄那首《芙蓉楼送辛渐》里的名句,全诗四句——
寒雨连江夜入吴, 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 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首诗歌就属最后一句深得人心,而王子青此时此刻的样子,让人看着也感受到了绝望。
王子青挣扎地站起来,从摔坏的盒子里拿出完好的玉壶递给王子矜,“子衿,你帮帮我。你帮我把这个送给浸月,告诉她。我并没有忘记我说的话,给她的任何承诺。”
王子矜看王子青如此失魂落魄的表情,用手指着湖面上被江浸月遗落的盒子,“你自己看一看,那是她落在湖面上的东西。你们两个人,再也回不去了!”
被王子矜这样一吼,王子青顺着看过去。果真看到了一个盒子,忍着疼痛爬过去捡起,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
王子青拿出里面的东西握在手里,尖端划破了手心,滴出了红色的温暖的血。
王子青也不管不顾,一把张开双臂躺在雪地上,大声道,“还君明珠泪双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说完王子青朝天长啸了一声,不甘心地喊道,“浸月,我说过,会回来娶你!为何我回来了,只是换来你一句——还君明珠泪双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气喘吁吁地看着自己的大哥失魂落魄地躺在雪地上,一副失去了一切的样子,王子矜也累得瘫坐在地。
王子矜听王子青的声音伴着风雪落下,“浸月,我不该动了心思算计你,以为那是我们成功的前提,却不曾想把你推得离我越来越远。”
看不过去了,王子矜站起来走过去打算把王子青拉起来,却听见王子青难过的声音,连带他听着也停住了脚步。
王子青语气带了不甘和无奈,“你的身边,终究站了另一个也会呵护你在手心里的男人。我多想你会记得我,然后再爱别人……”
王子矜无力地走到王子青身边,席地而坐,脱下黑色狐裘。许是也没有了多余的力气,也不似刚才那般气呼呼的了,“大哥。”
王子矜不过就唤了一声王子青,竟然听到了王子青有低微的哭泣声。王子矜微微地顿住,但转瞬即逝,不再去看王子青的压抑哭泣,一把撕开一角的青色衣袍。
拉过王子青被割破的手掌,王子矜一层一层地绕过手掌开始包扎,“大哥,你明日一早就回盛京去。”
王子青并不答话,还是躺着。
王子矜看到王子青手里的玉壶映着冰面,闪出了盈盈的光,“大哥,爹说了。如若你不回去,就让你一辈子,只能靠回忆来想起她的样子。”
听了这句话,王子青才挣扎着站起来,气得一把扯开王子矜为他包扎的布条,“你们敢动她,你们要是敢动她,我定会……”
王子矜扯了扯嘴角,低下身去为王子青拍了拍王子青弄脏的外袍,“大哥定会如何?我劝大哥要是还有一点怜惜她,在乎她的话,就赶快趁其他人还没有发现之前回盛京去。不然的话,就算爹不动她,我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动她。
大哥该是知道的,那些人,只听命于爹,会不顾一切代价地扫清对我们大业有害的任何障碍。不管她是谁,无论她在任何地方。只要他们一出动,必然会让她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王子青听了王子矜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的话,心里发冷。他知道王子矜说的是王仁建多年来栽培的死士,而王仁建自己又何尝不是死士?
由久以来,他们都奉行——我的死士的死士,不是我的死士。
慌乱地一把躲开王子矜,王子青踉跄地朝前走了几步,“他们敢!他们要是敢动她,我日后必定千倍百倍地要回来!”
看向王子青摇摇晃晃的背影,王子矜也低喃道,“他们要是敢动她,我也必定会千倍百倍地要回来。”
王子矜急忙上前去,扶过王子青,“大哥,你还是回去吧。如若你真的见了她,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你以为你们可以寻得到一处王爷和爹都找不到的地方吗?我的大哥,何时也变得这般地天真了?”
必是听进了王子矜刚说的话,王子青也回过了神来,失落地把玉壶递给王子矜,“既然这样我回去,我这就回去。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要替我护她周全。”
王子矜听王子青说的慎重,在王子青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慎重地开口应道,“好,我只应了你这一件。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会护她周全。”
凄然地笑了笑,王子青把玉壶递给王子矜,“子衿,你替我寻个机会,把这个玉壶送给浸月。这个玉壶,只能是她的。”
王子矜默默地接过,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低头看一眼手里触手生温的玉壶,又扯了扯嘴角。
兄弟二人渐行渐远,只剩冰面上的黑色狐裘,呆在那个地方,慢慢地被白雪覆盖,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