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再起波澜

启元年腊月十五,正是冬日里数九中的“五九”第一黄历上所言,正是宜“婚嫁、祭祀、祈福、修造、入宅、按门、进人口”的时日。大明朝辽东都司辖内的百姓,虽说一向被称为“辽人”,其中不无鄙意,且辖内汉人、女真人、蒙古人甚至还有部分朝鲜人杂居一地,但这风俗却照旧是依着大明的规矩来的。这黄历中所言,可是百姓们趋福避祸的唯一依据。

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倒是没看出有多少是按着黄历行事,但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却是相对而言,要看重得多。比如这“进人口”三字,在这十五月圆之日,尽管有些牵强,倒是也算得上应验了。

就在吴九奎、吴琪雪随着大队驮马、大车,自海州城启程奔赴辽阳之时,就在他们前面十多里处,却也有一队人马缓缓而行。这支二百多人的队伍,要比吴九奎他们早走上一个时辰,且随身行李并不多,倒是令吴九奎的队伍,远远落在了后面。

这队伍中倒也有装载行李的大车,但大部分人都是骑乘骡马。这辽东大雪满地,一般人等都穿着厚实的棉?、皮袍,帽子自然也是必备之物,但这队伍之中,却有人露出头上带着的文士冠巾,显出与众不同的身份来。不过,这北风吹的面色发白,倒失去了文士惯有的风采。就连那赶车的车夫,也偶尔瞟上几眼,露出几分讥笑。

说起这些人,倒是来头不小。其中有三十二人,都是秀才、举人的出身,年纪大多数二三十岁的模样,每个人也都带有几名家仆随行。倒是那行李,有多有少,多得装满一辆大车,少的,只两只柳条箱而已。这些人神情肃穆,初至辽东,却没有那些来辽东的客商的观风赏景的心情。按说这两者该倒过来才是,但的确,此时的情景,倒是那些商人来得自在些。至少在这些人的脸上,虽看不到什么被迫的痕迹,却也未必都是心甘情愿。

这三十二人,是朝廷调派给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属员,是从京城里各部衙门书办之中,以及那些闲置已久始终得不到外放的进士里挑选出来的。还有一些,则是一心赴考想金榜题目住在京城多年却不得志的举人。

这还得说起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给皇上的一份奏书,其中便明言,昔日辽东卫所一应大小官员,不论文职、武职,但凡在辽阳危急之时没有驰援而擅自逃离的,一律不再起用,这治罪与否,袁大人倒是不关心,但这再想官复原职,却是休想。这个做法,在袁大人而言,于公于私都说得过去,人家辽东经略都“死”过一回了,还想在袁大人手下做官发财,袁大人怎能忍得?

这份奏书,配上辽东总兵官苏翎的一系列举措,当真是让这辽东一个官儿都没留下,当然,这数月间也有不少官员往辽阳面见经略大人,却都被拒绝,袁大人连见都不想见。为此,辽东经略袁大人奏请朝廷,于京城内选募一些至少要知书识字的人手,前往辽东效力。袁大人特别指明,不论身份、品级需得心甘情愿者,,才会留在辽东效力,否则一概遣还。

这朝廷上之关心军事,这民事上,袁大人的要求,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天启皇帝或许只是粗粗一阅,便下部议行。当然,这会儿辽东虽看着稳当,却不会有多少人“心甘情愿”。吏部只泛泛地发了道文,命京城中那些文士自行报名。倒也没要多久,便也就凑齐了这三十二人。

在大明朝做官,可并非一纸文章便跃等龙门,那滞留京城的举子,可有不少。那家境丰厚的,自可赁间院子长住下去,至于那些潦倒的,却是无可奈何,靠着同乡好友接济两个,勉强度日,但这要说回家,却敌不过那金榜题名的诱惑。当然,这些举子也仅仅是这批人中的一部分而已。

至于那些中了进士却得不到一个实职的,也自有想借此谋个前程的想法。这些人凑在一起,便有了这队人马。既然是临时派遣,朝廷并未给这些人一个具体的管职,既然辽东经略袁应泰此时对辽事尚且支撑得住,便满足了他这个请求,待这些人抵达之后,再由辽东经略袁应泰挑选任用。

这些人在朝廷上也仅仅是略高于平民百姓而已。有无都无关痛痒。小事一桩。是故。这些人一路而来。朝廷除了按例给了盘缠银子。其余地什么“仪仗”等等有关身份地。一律没有。这多少令这三十二人有些失落。就算其中也有报效之心地人。也是对此感到心寒。实际上。这些人手。与那些军需、粮草一样。只要辽东地苏翎、袁应泰有所请求。便一律照准拨付。唯一地区别。是这些人至少都是自愿前往地。

当然。朝廷上对此事也并非没有议论。说起来。还与什么“辽人治辽”、“以文御武”等等多少有些牵连。朝廷上大小事情。都会有正反两面。这件小事。也就迎合了一部分人地疑虑。办下来。倒是看起来也算别有用心。

此事没有先例可参。朝廷之所以特办。也与大明朝此时官吏过多有关。这仅仅指地是武职。辽东都司并不设府县。这一应官员都算武官身份。大明朝这么多年下来。这拿朝廷俸禄地指挥、千户等等。是愈积愈多。辽东都司不过其中之一罢了。当然。裁汰官职数目地奏议也不是没人提过。但若要具体实施。却是难上加难。这一回。也算是应了这个题目。袁应泰所说地那些逃亡地指挥、千户们。可休想再如那胡嘉栋一样降级再用。那山东一带地官儿。可是都只能眼巴巴地等着。

这还得再说辽东总兵官苏翎下令在辽东制造地恐怖气氛。辽东都司二十五卫、所。那辽河以东地不算。这辽河以西地卫、所。那些大小指挥、千户们。到也未必都是闻风而逃。但此时苏翎在宽甸时。便有布置。赵毅成属下地陶安峰一部。便是干着这些令人生畏地差事。当然。这名声都让给了努尔哈赤。传言中说。不仅要夺尽大明朝官吏地土地、家财。且全家大小、男女老幼是一个不留。

是故这自打沈阳失陷地消息传来。那些大小官员还指望着辽阳有什么消息。但也都做好了举家逃亡地准备。待辽阳被围、攻陷地消息传来。这有准备地逃亡。那是自然便快了。

至于陶安峰所部在此时做了什么动作。苏翎倒无心去问。总之达到目地便可。这也是那五百村、镇得以顺利接管地前提之一。

这些行动,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自然不会有闻,只看到大

一个不剩。这数月里来,袁大人也收刮了不少辽东)7举子,放在府衙听用,但辽东本地这样人的本就不多,再加上也多是大户人家,逃亡的也是多数,人手不足的问题,倒并非苏翎独有。

总之这些加在一起,才使得这一行人走在冰雪漫漫的辽东大地上。

不管那三十二名文士都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这日午后,也终于抵达了辽阳城。进城面禀辽东经略袁应泰,交上朝廷文书,以及各自履历清册,三十二名文士便都在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行辕里听候接见。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对这些人,倒是既客气,也不客气。客气的是,这每一个人,都由袁大人亲口问询过几句,对照名册,一一问明姓名、家乡以及各自是哪一科取得何种功名。唤进去问话的人,倒也赐坐、上茶,言语间也是和颜悦色的,礼敬有加。那不客气的,是这些人均被安置在经略府衙旁的一座宅院里,当然这不可能享受到辽东客商的那种优厚待遇,几个人住在一所偏院里,勉强能够一人一间,至于那些随从、仆人,能挤在一间住下,便就不错了。

这种安排,还赶不上其中最潦倒之人在京城里住的地方。当然,他们如何想,也没人去问,就连辽东经略袁大人,也不过是初次见面客气一下,这要想得到经略大人的另眼相看,还得看日后做事如何。辽东经略袁大人自打认识了辽东总兵官苏翎,对其办事的风格颇有赞赏之意,时间久了,也跟着染上了这“速办”的习惯。以往的文士风采,比如说那熏香,倒是没变,但多少变得适合军营中的气氛了。

这第一次接见的“礼敬有加”,费得不少时辰,待全部见完,辽东经略袁映泰袁大人,便吩咐何丹旭将这些文人安置下去。此时已经快近黄昏,辽东经略袁大人坐在厅内的椅子上却并未起身,而是拿着朝廷令这些文人顺道带来的两道文书瞧着,左看右看的,眉头紧皱。

直到天色渐暗,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才轻声吩咐何丹旭了两件事情。那何丹旭早已办完了袁大人交代的事情,此时正侯立着听吩咐,见袁大人发话,便忙不迭地应声,然后出门办事去了。

这袁大人的两件事,其实也便是一件事,便是令何丹旭请辽东总兵官苏翎苏将军,前往经略衙门一叙,顺便吃个晚饭。何丹旭出了经略行辕,便先到“明月楼”订了一桌酒菜,叮嘱送到经略衙门,并言明是苏将军与袁大人所用。那明月楼的管事自然将此列为首办,要不了多久,那何丹旭还没返回,这桌酒菜已经上路了。

明月楼便是隶属辽阳商务局的那座酒肆之名,这“明月楼”三字,还是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兴之所至,挥笔写成的。那辽阳城内也有专做匾额的匠人,这幅手书,自然便成了明月楼里那些赴辽客商的“辽东事”。如今明月楼酒肆可是辽阳城内首屈一指的所在,南来北往的商人、走亲访友的百姓,可都以能在明月楼待客为荣。这一桌酒菜的价钱,自然不菲,此时的明月楼里,那厨子可不是原先苏将军寻来的那几个。

商人世家出身的胡世云、严正安,办这些事定然要比苏将军在行,这明月楼可能能做大江南北各式菜肴,如今商贩往来渐多,那菜式、原料可也不算稀缺了,不仅那些来辽东的客商能吃上家乡菜,还专门推出了辽东菜系,给那些初来的人见识见识。今晚何丹旭定的,便是袁大人最爱吃的菜式,苏将军倒是没有什么偏好。袁大人与苏将军的晚宴,也有不少次数了,何丹旭已经清楚,只要稍稍能下饭的菜,苏将军可一向不怎么挑剔。

何丹旭往辽东总兵府上求见辽东总兵官苏翎,却被告知苏将军出城巡视去了,此时并不在府中。那钟维泽如今常驻总兵府,算是苏翎总兵府中的大管家。钟维泽与何丹旭的交情,也是自辽阳失陷之时开始的,二人这些时日下来,已算是成了朋友,再加上公事、私事都杂在一起的相处,熟悉二字也是浅了。

钟维泽问明来意,便留着何丹旭等着,说是苏将军也该回来了。果然,何丹旭与钟维泽聊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辽东总兵官苏翎便带着大群的护卫骑兵返回总兵府。何丹旭连忙上去说明来意,那苏翎略作思量,问了钟维泽几句,得知并无要事,便点了傅瑞江、苏平豪二人跟着,其余的护卫则令护卫队长唐平带着进府歇息,安排值守。

苏翎骑着那匹蒙古喀尔喀部宰赛送的高出一般马匹不少的战马走在前头,何丹旭则与傅瑞江、苏平豪后面跟着,在辽阳城的大街上走着。苏翎一边策马缓步向前,一边侧头询问着何丹旭一些辽东经略袁大人的事情。那何丹旭仰着头,看着心目中无比高大的苏将军,倒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苏翎得知袁大人今夜之请,与朝廷派来的那些人手有关,便一边在心内琢磨着,一边打量着街上的行人。

此时天色已暗,但辽阳城内却是灯火通明,两边的灯火照得大街小巷看得明晰,且行人只是略略比白日减少,但显然要比白日轻松。如今的辽阳城里,人口已然再次增加了不少。这部分增加的人口,一些是原住辽阳而搬迁、或是逃亡的人家,再次回到辽阳。对这部分人,除了原来的住宅便是小户平民的回原处入住之外,那些大户人家,却被重新换了住处,当然,要小的多。原因自然是原址已经被占用。这若是想要住同样大小的宅院,便得拿出银子来。这是苏将军的军令,没什么好辩驳的。

还有较多的一部分,便是从镇江堡以及南四卫来的商贩,这些人的住处,便应了胡世云等人的想法。那苏将军自然是应允了胡世云的主意,将这些房产,盖由辽阳商务局发卖。那些商贩,便依着自家银子多少,购买了商铺、店面,以及供在辽阳居住的宅院。这笔银子,胡世云只留下了一成作为辽阳商务局的补贴,其余的尽皆送进了辽东总兵府。

再有一部分人口,便是苏翎军中的一部分武官、士兵的家眷。这倒是不算太多,大都是原就住在广宁一带的人。除了武官们得到了一处比以往大得多的宅院之外,那些士兵,也是将自家住处宽展了一倍还多。这部分,当然算做军供的,一分银子不收。但苏翎并未简单的分配,而是与军供连在一起。这军功,却不想朝廷惯例,只在战时可得,苏将军的军功,却是在日常整训中,也能得到。至于暂

的,便由军饷中逐月扣除。自然那房价便不由胡世T|了。

看着眼前这幅景象,苏翎心情也变得有几分轻松,对袁应泰的邀请,也渐渐放下心来。如今辽东的形势,已是绝大多数都是按苏翎的意愿执行的,这不论有什么变故,都自能应付得过去。苏翎手握近十万兵权,又有商队无数,积储物资,这还能有什么可担心的?

进入辽东经略府衙,还是在后院,苏翎依旧闻到那股已经算是熟悉的香料味道。真不知这辽东经略袁大人从何处弄到的,这都大半年了,难道也用不尽?还是说这商贩连这香料都运到辽阳来卖了?

苏翎将傅瑞江、苏平豪留在院门处,那何丹旭在屋门口支着嗓子禀报了一声,便掀开门上帘幕,待苏翎进去,这才返身去招待两位年轻护卫。

苏翎一进屋,便有绮梅过来,接过苏翎脱下的袍子,袁应泰坐在桌边未动,笑着望着苏翎,示意过来就座。两人这幅态势,显然是十分熟悉了。苏翎坐下时,那凝荷便靠近苏翎,给其面前的酒杯满上。

“先喝一杯,暖和一下。”袁大人笑着说道,并也端起酒杯,向苏翎示意。

苏翎也不客气,说了声:“袁大人请。”便一口饮尽。

待凝荷再次给二人斟满酒杯,默不作声地退到一边。苏翎才看着袁应泰,问道:“袁大人,今日是不是为的京城里来的人?”

袁应泰点点头,说道:“正是其一。”

苏翎便也同样点点头,却并不发问,静等着袁应泰开口。

袁应泰示意苏翎吃菜,自己也慢条斯理地夹着吃着,看起来像是在琢磨措辞。苏翎知道,恐怕袁大人这一回要说的,可不止一件事。不过,苏翎也习惯了袁应泰的这个做派,慢就慢吧,左右今日没别的事情。

袁应泰这番琢磨,可直到二人喝了四五杯之后,才算是开了口。

“苏将军,”袁应泰说道:“还是先说说这些京城里来的人吧。”

“也好。”苏翎答道。

袁应泰却又并不急着说,反而先说道:“那胡嘉栋,自打上次被你带往虎皮驿走了一趟,如今可是做事勤恳,任劳任怨啊。”

苏翎笑着望着袁应泰,不知袁大人此时提起他为何。

袁应泰笑了笑,说道:“那胡嘉栋当初也是个油滑之人,想不到将军也能将其制住。这法子我倒是好奇,不过”

袁应泰没有说完,苏翎却也不追问。袁大人既然要绕圈子,总要说出来吧。

果然,袁应泰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之后,这才说道:

“这回自京城里,来了三十二人。其中往年的进士五名,举人十六名,剩下的十一名俱都是秀才。按带来的名册上看,俱都是熟悉朝廷典章之人。”

苏翎倒也不觉得奇怪,笑道:“都是有功名的了。不知袁大人如何安置?那举人、秀才也就罢了,那进士可是难得的,总不能也做了书办吧?”

袁应泰也笑了笑,说道:“也未必不能。这进士虽说也是一路考上来的,不过,这到了辽东,要得是做事之人,可不能如京城里,设个闲职养着。”

袁应泰这个态度,无疑是偏离了些文官们的立场。这或许便是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在死过一次之后,最大的变化。金榜题名之后,这在朝廷上的闲职任职,文官们可是不会说是白养着的,说不定反倒以此为荣。要走出这个观念,可难办的紧。在朝廷上,即便再有什么党争派斗,也不会拿这个说事,在这一点上,文官们始终保持一致。

苏翎想了想,说道:“眼下还真没什么事给他们做。”

袁应泰点点头,说道:“上回给朝廷的几份奏书,不过是略略一提,本想着是防着某些人派些人来生事。不过今日我也仔细看过这些人的来历,这一是在朝廷上并未任过重要官职。二是,这三十二人倒是大半是南直隶的,其余的各府县分散着都有,有两个还是辽东人氏。”

辽东人?苏翎有了兴趣,问道:“家便在辽东?”

袁应泰笑了笑,说道:“这两个人,一个姓张,叫张旭儒;一个姓王,叫王冬嘉。这个王家倒还在辽东,王家祖居抚顺,当初建奴攻陷抚顺时,便迁往金州的一个亲戚家中居住,家道便也就此败了。王东嘉一直在京城里等着赴考,还好当初家中给的银子不少,这在京城一住便是数年,这回也算是回来照顾一下父母。”

说道这里,苏翎微微皱眉,问道:“王家在金州有多大的身家?”

苏翎下令在南四卫重新划分土地的事,袁应泰也是知道的,并且完全赞同,当然,那些血腥手段,自是不晓。此时见苏翎这么一问,便说道:“据王东嘉所说,也没多少家产了。祖上的宅院、土地,都在抚顺,此时自然无存,倒是带走不少银子。但在金州的那亲戚家里,也不过百多亩地,这几年勉强能够过活而已。那王家为了节省,差不多将家仆、女婢都遣散了,瞧这架势,弄不好还得亲手种田。适才见那王东嘉时,他还求着想到金州任职,说是无论做什么,只要能就近照顾双亲便可。嗯,这倒是个孝子。”

苏翎想了想,方才明白过来。金州卫的土地虽多,可也多是有主之田,这就算王家带了不少银子到金州亲戚家,怕也难买到田地。一大家子人的吃喝穿戴,可都得拿银子买。再说,那亲戚也不会白养着这一大家子人吧?这个结果,虽然比起王家当初要惨,可也别一般百姓强的多了。

只听袁大人接着说道:“那张家,倒是镇江堡人。家世倒也不错。那张旭儒离家往京城也有数年了,他本有功名在身,本打算在京城等着下一科再考,倒没想到辽动战火四起,据他所说,有一年多没有与家人联系上了。不过,今年四月间,辽阳危急的消息传出,张家便举家逃离辽东,一家人这才在京城里团聚。

这张旭儒倒也提了想去镇江堡任职,我还问他,这家人都在京城,去镇江堡,未必是想要回那些宅院、土地?”

说道这里,袁应泰看着苏翎笑了笑,这个问题,两人都是心照不宣,迄今为止,袁大人还未接到有关类似的这种麻烦。当然,大多数都被苏翎下属们暗中解决了。但想必总会有一个两个的有所不服,毕竟都是祖产,就这么让苏翎给瓜分给了别人,岂能心服?

苏翎笑着说道:“那他怎么说?”

袁应泰指了

,示意两人再饮一杯,喝完,才说道:“那张旭儒倒]T那些宅院土地,说是已经在京城里落了户,想必张家在京里也是有些门路的。他说这镇江堡的家产,既然已经弃了,便也没再想要回来的。”

苏翎好奇道:“那他非要去镇江堡做什么?”

袁应泰收住笑,看着苏翎说道:“那张旭儒说,他自小便定了门亲事,因战乱,这有数年没有音讯了,如今是想回去寻访亲家的。若是找到了,便就接了京城去,以便完婚。”

苏翎越听越惊奇,这张家,镇江堡,还有京城数年没有音讯,这些连起来,怎么会不令其联想到陈家大小姐陈芷云退掉的那门亲事?不过,这未必也太巧了吧?

这么大一个辽东,仅镇江堡里姓张的也不止一户难说。再说,这自己还有十来天便要成亲了,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冒出个自小便定了亲的张旭儒,来寻访自家娘子?这这让苏翎怎么说?怎么问?

苏翎心中疑惑,面色上却为表露,他看了看袁应泰,见其也是看不透的样子,似乎并未将这个张旭儒与自己即将成亲两件事连在一起。况且,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对陈家大小姐可只闻其名而已,其余的一无所知,更别说那退婚一事。

苏翎平静地问道:“回京城完婚?这辽东是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么?”

袁应泰笑了笑,说道:“这若是旁人,当然不能。不过,此人倒是可以通融。”

“为何?”苏翎不解,说道:“难道袁大人原本便认识?”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不,我与那张旭儒也是头一次见,不过,此次那张旭儒手里,有两封信,是专门写给我的。一封是户部的何大人,一封,是吏部胡侍郎。信中倒是说了请我关照此人。”

苏翎对这个什么户部何大人、吏部胡侍郎倒是一无所知,见苏翎如此模样,袁应泰便笑着说:“这两位,我倒是熟悉,但也不算深交,只是在朝廷上,我们政见相差不多,往日倒是有相互联手、风议朝政的事情。既然写了信托付,这说不得也得关照一下。如今才到,放回去自然不可。但这请假完婚,还是可以考虑的。

苏翎仍然不露声色,接着问道:“那这些人,袁大人想如何安置?”

袁应泰似乎这才被苏翎的话拉回正题,便看着苏翎,问道:“这次请你来,便是想一起说说,这设立府县之事。”

“哦?”苏翎奇怪,反问道:“袁大人,此事我们不是早已说过数次,只待建奴被剿灭干净,再来办这件事么?难道袁大人想现在便就施行?”

袁应泰看着苏翎,稍停片刻,才点点头,说道:“此事我也还未思虑妥当,所以才请你来商议一下。”

这在辽东,以至在海西、东海一带改了大明朝的祖制,变卫所为府县,此事袁应泰已先后数次致书朝廷,但都没有回音。这在某一方面还是好事,毕竟朝廷没有回文驳斥,这便是有希望的意思。但这个前提,可是辽东平稳之后才能进行,否在战火燃烧起来,可是白白做了功夫。这改设府县,变动的可不是小部分,还牵扯到诸如钱粮、刑狱、府学等等一整套人手的设置。

单是设立一个县,所需人手可就不少,这区区三十二人如何能够?比如在一县的县衙中,必有四名正式品位的地方官员,这四位分别是:七品知县、正七品县丞、正八品主簿、正九品典史。这不过是官职上的设置,而一个县的人口有多有少,事务却是不会因人口而减少既定的职事。这另外还必须雇用大量的吏员来处理各项事务,大致上,这样的四名官员,至少还要十倍的吏元,还要雇请更多的差役。

虽说大明朝此刻官吏过多,这新设置的府县自然不会如此,但也会有个最低限幅。苏翎与袁应泰商议时,已经深入到具体要设置多少个府县这一步了。辽东都司倒是不麻烦,毕竟有现成的卫所疆界为准,这是最简单的一部。而按苏翎描述给袁应泰的远景来看,至少还要有三四倍辽东都司的疆域要进行改制。这会是多少个府县?这需要的人手,可不是区区三十二人能满足的。

也正是因此,即便在辽东,苏翎也暂时没有推出这一项必定会引出不少麻烦的举措。而此时,袁应泰为何要如此激进的急着走呢?

苏翎望着袁应泰,面色明显是疑惑之色。那袁应泰微微叹气,说道:“苏将军,或许是我多心了。”

苏翎更不解了,问道:“袁大人,还是说详尽些好,这般说法,我可是摸不到头绪。这如今辽东都是这幅模样了,难道还有什么难事不成?”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这我也知道。此时便开始设立府县,当然还不到时机。只是苏将军说的那开疆拓土之功,我是太想见到了,恨不得眼下便就能亲眼目睹。”

这话里意思似乎是说袁应泰要见不到?这是为何?

苏翎紧盯着袁应泰,问道:“袁大人,为何会说这等言语?”

袁应泰微微摇头,想了想,说道:“这都是我胡想的,但愿不会见到。”

这又是见到什么?苏翎干脆也不再催,静等着袁应泰讲话说清楚。

袁应泰望了望苏翎,再次叹了口气,说道:“苏将军,这朝廷上的事情,往日我跟你提及,你都不愿多听。我也知道,这文官们彼此争斗的,不少都是空谈,自然不如将军这般做实事的。”

“这几个月,朝廷上也来催过几次,让我们制定出收复辽东的策略。”袁应泰缓缓说道:“这些我倒没跟你多说,总之是向朝廷述明了辽东的详情,这收复之功,是急不得的。朝廷倒也没再多问。只是眼下”

袁应泰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苏将军或许不知,我,还有辽东巡抚王化贞,在朝廷上,可都算是东林一脉之人。这党争”

袁应泰看了眼苏翎,说道:“具体的也便不多说了。上月,曾有那昔日同僚来信说,要联络同仁联名上书,要皇上再议朝中大案。按以往的前例,这必然会有一批官员会受到牵连。如今辽东,可是首要之事,这不,此番兵部又下了文,令我们定下收复沈阳之期。这不管如何回文,可都会授人把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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